洞中刹時沉寂,隻傾泠咀嚼乾糧的輕微聲響,乾糧並不好吃,若在平日,傾泠是絕不會吃的,可此刻她吃得十分的認真,十分的仔細,如食罕世佳肴,真正的是細嚼慢咽,隻是再如何細致緩慢,終也有吃完的時候。吃過乾糧,再喝下水囊中熱熱的水,又有火烤著,身體便慢慢暖和了,亦恢複了氣力。看著對麵神色沉靜卻閉目而坐的人,胸口似有什麼堵住了,呼吸間便帶出痛楚,她起身,“我們回去吧。”秋意遙睜眸,看她一眼,確定她已無大礙,才起身。兩人走出石洞,迎麵便一股寒氣襲來,不由得都打了一個冷顫。“你穿上。”傾泠解下身上的狐裘。“我沒事。”秋意遙搖搖頭。“你的身子不好,還是穿上。”傾泠將手中狐裘遞向他。秋意遙接過,卻是重新披在傾泠身上,係好,“我有內力護身,不妨事。”傾泠微仰頭,看著溫柔卻又如此遙遠的他,歎息的道:“你又何必如此。”秋意遙一怔,張口欲言“你是哥哥的妻子,我理當對你好”可看著傾泠,那清冷的眸子靜靜的看著他,似乎什麼都知道,於是那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轉首,看向雪地,“雪這麼深,很難走,希望天黑前能回到白曇寺。”傾泠垂首,未語。秋意遙回頭,看她烏發如墨,玉容如雪,風姿纖纖,仿似下一瞬便會化入雪中。心頭頓湧一股淒然苦澀,無以排解。“走吧。”她抬步前行,隻是一腳踏出便深陷雪中,差點摔倒,積雪已有膝高了。他伸手拉起她,想她貴為公主,這一生走過的路怕不足一裡,這樣的雪路自然更不曾走過,若帶著她走,隻怕走到明日都不能到。背過身,蹲下,道:“請公主將就一下。”傾泠怔住,看著他屈膝的背影,半晌未動。其實……想告訴他,她亦習有武功,不是弱女子,可是看著那個背影,也許這是此生唯一親近的機會。終於,她伏下身子,趴在他背上。身軀相觸的那一刻,兩人心頭同時一震,然後,傾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落在傾泠的膝彎,負她起身,跨步前行。離開山洞,走在山穀,放目眺望,山坡、樹木全披雪裝,視野中除了雪白還是雪白。走了半個時辰後,天空又飄起了雪,傾泠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天花,回首身後,隻一行腳印亦步亦趨,在身後蜿蜒。這,算不算是兩人同行?這,算不算是兩人一體?抬手,圈在他的肩上。側首,偎近他的頸旁。耳邊,聽著他微顯急促的喘息。眼睛,看著他汗濕的鬢角。一滴汗珠順著他臉側優美的弧線垂落,她伸指,悄悄接住那顆汗珠,如承甘露。“要是永遠這樣走下去就好了。”她閉目,輕輕喟歎。他手一抖身站直,她自他背上滑下,兩人靜靜站在雪中。良久,他緩緩轉身,看著她,一雙眸子幽沉如晦,那眉梢眼角,卻已溢出淒色。雪依舊飄飄揚揚的下著,落在雪地,落在山峰,落在樹梢,落在兩人發上肩頭。她靜靜的看著他,雙眸明澈,如秋湖蘊著寒星,那般的清亮奪色。半晌,她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潔白無瑕的雪,輕輕的卻是無比清晰的道:“有風,有雪,有天,有地……”移眸,看著他,“有你,有我。”此時此刻,隻有風雪,隻有天地,隻有我們!秋意遙依隻是靜靜的站著,淒惋的看著。傾泠定定的看著他,眼眸直視,不閃不躲不避不退,仿佛裹著火的冰,那樣的清澈,那樣懾人心魂的明亮。她清清楚楚的說:“意遙,我喜歡你。”秋意遙身一震,心頭悲慟難抑,眸光如風中燭火,仿似下刻便會湮滅。傾泠前進一步,看住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意遙,此刻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好不好?”此刻忘記帝都,忘記秋家,忘記身份,你隻是秋意遙,我隻是皇傾泠,整個天地,隻有風雪和我們。秋意遙淒然的看著她,看著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清冷而孤寂的眼睛,而她自己並不知道。可當日霧中看入第一眼,他便已看清,他為之心顫,他以為那是憐惜,忍不住關心,可後來,他才知,她生於孤獨長於寂寞,孤寂從來如影隨行,她不曾介懷,她帶著那份孤冷悠然獨行,而他……自此在那一潭清波中無可自拔的沉淪。可是,他是秋家的秋意遙,她是秋意亭的妻子,所以隻有遠離。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中心悁悁。偏偏,她如此說。此刻,天地間隻有風雪,隻有你和我,我們忘記一切,隻做你和我。偏偏,她這樣說。她的世界可以如此的簡單分明,隻有喜歡和不喜歡的。因為喜歡,所以她就說,她敢做。隻有你和我……隻做你和我……好不好?不好。他腦中有聲音在嚴厲製止。她是自幼疼你護你的哥哥的妻子,你若敢……你置兄弟情義何在?你不可忘父母養育你二十載的恩情!記住,她是哥哥的妻子,若因你,而令哥哥的姻緣有任何不美滿,你百死不足以抵罪!你與她,不過是蒼天捉弄。好的。他心中有聲音輕輕的告訴他。你是這世間最懂她的人,她是這世間最知你的人,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你們是兩情相悅。你為她可百劫千難不皺眉頭,那是你的心,那是你一生的念,那是你三生三世無解的癡!那兩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叫囂著,他頭痛欲裂,他神魂欲碎,他是如此的想要,可他不可以。“……”張口,“不”這簡單的一字卻怎麼也吐不出,胸口似有千刀在絞,痛不可當。“意遙……”傾泠輕輕的喚著。頓時,耳中便隻有那輕淺低柔的呼喚,於是,心魂那一刻脫離了控製。“好。”一字縹緲如雪落,瞬間便被風卷走。可是傾泠聽到了,她眼若星辰,看著秋意遙,滿心滿懷的歡喜。對上那樣的眼神,秋意遙的心在那一刻都顫抖了,緩緩伸手,他擁她入懷。“意遙。”傾泠喟歎,若雲水輕柔繾綣,側首,唇近在他的耳邊,輕輕道:“這一生,我此刻最歡樂。”擁著她的臂膀驀然收緊,身軀相依,心魂相契。這一刻如此的溫暖,這一刻如此的幸福。秋意遙緊緊擁住懷中的人,一滴水珠從眼角滑落,掩入懷中人的烏鬢中。這一刻,是此生最滿足最甜美之時,亦是最痛苦最內疚之時。可是,此刻,就讓他忘記恩情,忘記責任,忘記所有一切,就隻做秋意遙,擁抱著他喜歡的人。一生那麼的漫長,一刻那麼的短暫,可此生能有這樣一刻,足矣。“傾泠。”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深情而哀婉,纏綿亦悲楚。這也是此生第一次有人喚她的名字。是她所歡喜的人,亦是歡喜她的人。她唇邊綻一朵冰花似的微笑,低首倚入那個懷抱,無邊的溫柔相籠,心神從未有過的安寧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