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日他鄉是他人(上)(1 / 1)

天霜河白 傾泠月 2040 字 1個月前

淳於深意有一個文雅而極富意味的名字,隻是這會兒她做著的事卻是極不文雅的:手中提著一根燒火棍正滿府滿院的找著她的大哥———淳於深秀!剛才廚房偷吃時,眼見著最後一隻鹵味雞爪就要到口了,不想背後伸出一隻黑手在她毫無防範之下一掌把她推進了灶裡,等她爬出來,雞爪已無影無蹤了。整個淳於府會這樣、敢這樣推她的除她大哥淳於深秀那死小子外決無第二人!該死的可惡的家夥,從小到大什麼都跟她爭跟她搶,全無一點做兄長的胸襟與氣度!她翻遍了淳於府的前前後後,也沒見她大哥的影子,正氣惱著,忽然聽到樹蔭後邊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頓時身一轉,腳下一跳,一棍挾勢帶風當頭打下,嘴裡喝叱著:“看你這龜孫子往哪裡藏!”她與大哥武功不相伯仲,她很相信,她這一棍定能打得大哥哭爹喊娘!誰知,那燒火棍被人一手穩穩接住,那人再巧力一牽,燒火棍便到了他手中。淳於深意驚奇過甚之下隻能呆呆的看著那個人。那時是三月,陽光正好,金燦燦的灑在那人身上,光華炫美得如同日神孕育出的日之子,耀不可視。“你這招力道雖強卻毫無技巧,隻能算莽招。”那人輕描淡寫的道。那一句平淡無奇的話,卻似乎是淳於深意傳奇一生的起始,許多年過去,當她回想起慶雲二十二年的那些人和事時,總是先憶起這一個人。看著那人第一眼時,她腦中便想起她爹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她爹非常希望她的大哥能成為那樣的人,隻可惜她大哥一生都沒有成為那樣的人,而在慶雲二十二年,在她十九歲時,她見到了那樣的一個人,容俊、神清、氣朗,如日月行於玉山上。“姑娘這招若以長棍使出,則威力要添三倍。”在淳於深意發呆的那刻,那人又再道。淳於深意一聽這話頓知是碰到了高手,不由得盯住麵前那個年青的陌生男子,道:“那我換了長棍我們來比劃一下。”“姑娘換了長棍也接不過在下五招。”那樣自信得有些囂張的話在那人淡淡一笑裡便化作了三月的清風。淳於深意若就此罷休那她也就不是那個令得丹城許多人頭痛的淳於深意了。“不比劃下怎麼知道!”她話一吐已一拳擊向那人左肩。那人卻是不躲不退,淳於深意見之不由懊悔剛才出拳時該出全力,跟這等人不用講客氣的,隻是拳才觸及那人衣邊便似打在油麵上,溜溜的滑了個空。“放肆!深意不得無禮!”一聲厲喝猛地傳來,淳於深意本來一拳落空身子亦順著力道前傾,被這突然一喝驚得抖了抖,腳下沒站穩,眼見著便要摔在那人身上了,那人卻是從容而迅速的一側身,淳於深意便撲了個空,暗想今天是要摔個狗吃屎了,耳邊卻聽得輕輕一聲“小心”,肩上似乎被什麼一搭,前傾的力道頓卸了個乾淨,再回神時,眼前之人已換成了她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爹。“我前生作什麼孽,生了你們這兩個孽子孽女!”淳於文淵看著女兒痛心疾首。“爹,你是生不出我們的,是娘生的。”淳於深意卻是嘻嘻一笑道。“你!”淳於文淵被女兒一堵瞪著她說不出話來。旁邊那人看著卻是輕輕笑了一聲,淳於文淵頓時老臉一紅,忙轉身向那人道:“下官教女無方,讓將軍見笑了。”那人笑道:“淳於大人過謙了,淳於姑娘性情直爽武藝高強乃是女中豪傑,在下唯有敬仰。”淳於深意聽得這話不由得側目看了他一眼,見這人年紀也隻比大哥稍大點竟就是個將軍,爹又對其崇敬有加,看來是個“貴人”。當下她一收燒火棍,道:“爹,你又請了客人來,娘可是說過這個月銀錢緊張,剛才最後的一點腥葷也進了大哥的肚子,你要待客看來隻能是青菜豆腐了。”說完她提著棍子大搖大擺的走了,拋下身後尷尬不已的淳於文淵及一臉淡笑的客人。說於淳於府,丹城的百姓那是無人不曉。一是因為淳於府的主人淳於文淵乃是丹城的一城之首———府尹大人,二則是因為淳於家兄妹———淳於深秀、淳於深意。淳於文淵生於丹城小康之家,自幼飽讀詩書誌向遠大,十八歲時帶著家鄉父老的希望赴帝都趕考,本意是想一舉奪得魁首而名揚天下青雲直上,不想他這一去卻是斷了音信,家中父老日思夜盼望穿秋水,直到三年後他忽然歸來,功名未有,卻是攜妻帶子。父老相詢,他隻道半路上得了重病,幸得一戶人家相救才撿得性命,隻是這一病便大半年,錯過了考期,又蒙救命恩人不棄以女相許,於是便在那裡成親了,因心中掛念爹娘,是以拜彆了嶽家攜妻兒歸來。當初雄心壯誌的赴帝都趕考,卻是一場空望,因此淳於文淵斷了那考狀元的念頭,在家鄉父老的推舉下在府尹大人麾下做了一名小小文書,踏踏實實的做差事,爾後憑著自身的學識才乾一步步往上升,如此二十年過去,終於當到了丹城的父母官———府尹大人。淳於夫人麼,雖是官夫人,卻全不似城裡的那些貴婦那樣滿身綾羅珠翠又弱質纖纖的若人憐愛,她是個麵貌清秀舉止爽朗的女子,會大口喝酒也會大聲談笑,而且力氣很大,可以單手舉起百來斤的重石。淳於文淵雖在官門,但是個清官,家中雖不至清寒卻也並無多餘銀錢,這淳於夫人也甘於樸素,她一人便將整個淳於家裡裡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一個婦道人家還能上山砍柴下田耕種,那份能乾許些男人都及不上,雖那些官家豪婦們不喜與淳於夫人來往,平常百姓卻是很喜歡她。而且還有一個傳聞,說淳於夫人曾經是某座山裡的某個山寨的土寨主,殺人掠貨無所不做,當年淳於大人就是被她劫上山去做了那壓寨夫君,以致沒能趕考錯過功名。當然,這是不知從哪傳出的謠言,從沒得到淳於大人的承認。至於淳於深秀、淳於深意兄妹,則丹城的百姓們提起時全都是一副要喜還怕的神情。深秀、深意這兩個名字那是要文雅有文雅要意境有意境,完全符合學識淵博的淳於文淵大人的品味,隻不過名字的兩個主人卻從來不曾符合淳於大人的“驕子、嬌女”的意願。淳於夫人曾為土寨主的事雖不曾得到證實,但淳於兄妹身上卻多少看得出一些“匪”性。雖則自幼淳於文淵即是悉心教導子女,希望他們能品貌端秀舉止文雅,但奈何兄妹兩人卻是骨子裡更似母親的性情。小時淳於深秀入學堂,淳於深意那必是小尾巴,一來淳於文淵公事忙,二來淳於夫人家事忙,也樂得兒子帶*。孩子的世界雖不及大人的複雜,但小孩子們也愛弄個“霸王”、“大哥”的,按理說,學堂裡的霸王要不是官家的便是富家的,再不就是那個子大力氣大的土霸王,可偏偏隻是個小小文書之子、個子亦不壯實的淳於兄妹兩人稱霸學堂整整七年,一直到淳於深秀不再去學堂。淳於深秀十三歲、淳於深意十二歲那年,山尤國犯境,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兩國交界處的丹城,那時刻丹城可謂危在旦夕,幸得當時的都副頗有幾分勇略,他領著兩百死士趁夜摸進山尤的營地燒了他們的糧草,才令得丹城緩了一緩。後來援軍趕到,於是大軍出城與敵廝殺,當時已經做到尹令的淳於文淵正在清點援軍帶來的糧草,忽見夫人到來問有沒有見到一雙兒女。淳於文淵當然沒有見到。夫人一聽,便一拍巴掌道大小子和毛丫頭果然是出城去了。淳於文淵聽了當場暈了一半,還剩著一半的魂兒扯著夫人叫她快去找兒子、女兒,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他一定休妻。夫人聽了卻是不甚在意的安慰他說不妨事,孩子的功夫是她親自教的,殺幾個敵兵絕對沒問題。果然,那場血戰中彼此死傷無數,淳於家兩個半大的孩子卻隻是受了些輕傷回來了,隻不過當淳於文淵見到兩個活生生的卻滿身染血的孩子時眼一閉暈返了過去。醒來時,還沒緩過氣,兩個孩子便喜哄哄的向他炫耀殺了幾個敵兵,淳於文淵一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自此後,淳於兄妹倆的名聲便在丹城傳來了,畢竟敢在十二、三歲便殺人的沒幾個,更何況是在血腥殘酷的戰場上,於是城裡的人看兄妹倆的眼光便帶點敬畏,學堂裡的孩子更是害怕。淳於兄妹學堂裡混了幾年已經混膩了,此刻見那些個小老鼠似的目光更是沒味,所以也不去了。兩人本是想要去軍營的,奈何淳於文淵一哭二鬨三上吊的阻攔,兩人便作罷,隻是但凡丹城有戰事,無論淳於文淵守得有多緊,回頭戰事罷了總會看到衣衫染血的兒女,可憐他的一片老心肝兒已被磨得一年比一年的脆弱。當然,丹城並沒有年年有戰事,而且近幾年可以說是太平的,山尤已久未犯境,所以淳於兄妹也安泰了許久,平日裡也就是在丹城裡玩玩耍耍。比如說淳於少爺隔上一兩月便拎著他娘的一根木簪子去城裡的最有錢的李家開的“升高當鋪”去當,一定要當十銀葉,若不答應,淳於少爺少不得一拳砸穿櫃台,然後滿滿當當的撿起十片銀葉回家,讓他娘改善下淳於府的夥食,每天青菜豆腐的他吃不飽。至於淳於姑娘,她則喜歡去城裡最大的酒樓“凝香居”喝酒。凝香居既然是丹城最大的酒樓,那飯菜酒水自不用說是一等一的香,同樣的那價錢也不便宜,而以淳於家的清廉,實沒那閒錢給淳於姑娘上凝香居喝酒的。隻是淳於姑娘無酒不歡,而喝酒總要給酒錢的,淳於姑娘倒也不白喝,她身上有一銀絡就給你一銀絡,有一銀葉就給你一銀葉,隻是碰上隻一銀絡時你要嫌少那也彆想有再多的。初時,凝香居的老板不依,仗著身邊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夥計,攔住淳於姑娘不讓走,結果那次酒樓裡折了許些桌椅碗筷不說,更是傷了兩個夥計,其損失更甚。自此後老板不敢再多要酒錢,不過時日久了,老板便發現有這淳於姑娘坐鎮,平日愛上門鬨事的地頭蛇不敢再來了,有時碰上些路過丹城的某些橫人白吃白喝,去求下淳於姑娘,她一拳便給你解決了。於是,凝香居的酒任淳於姑娘喝,酒錢也任淳於姑娘給。其他閒時,淳於少爺也上花樓裡聽聽曲抱抱姑娘,或者上賭坊裡賭一把,淳於姑娘無聊時會找些人打上一架鬆動鬆動筋骨……總的來說,兄妹倆雖不算是豪強土霸,但怎麼也算不得品性端良,怕他們的人比喜歡多的,也曾經有被淳於兄妹打傷了的去找淳於文淵評理、告狀,隻不過滿口答應要好好教訓兒女的淳於文淵似乎從沒能管教兒女,往往第二日兄妹兩毫發無傷的出門,而淳於大人會幾日呆在府衙裡不敢回家,聽聞是淳於夫人發威。其實憑良心說,淳於兄妹長得不醜,稍稍收拾下那還可以說得上是男俊女俏,可兩人早過了適婚年紀卻一直未婚配,因丹城裡沒人願意嫁或者娶。當然,在淳於文淵做到府尹大人時曾經有過兩家說親的,隻不過與淳於姑娘說親的那家公子,當晚摟著小妾睡得正香時,被淳於姑娘用繩索連著小妾一起綁了扔街上,嚇得那家公子帶著小妾連夜逃離了丹城。而與淳於少爺說親的那家小姐正是丹城的首富李家,李小姐一聽說要許給丹城惡少淳於深秀當晚便要懸梁自儘,最後人是救下了,但李家隻能退了淳於家的親事。所以,理所當然的,淳於兄妹倆悠遊閒散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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