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淳於深意並沒有去找風辰雪,便是淳於深秀從旁提了句她也沒理會,因為她心裡在跟自己彆扭著呢。她淳於深意什麼人物,怎麼會怕一個才第一次見麵的人。淳於深秀見她不理便也罷了,轉而去找秋意亭。他們兄妹縱橫丹城沒有敵手,難得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當然要好好討教。至於這鼎鼎大名的靖晏將軍為什麼孤身來了丹城,為什麼住在他們家,他無意探詢。他隻要知道這秋意亭甚合他的脾性,他們可以喝酒吃肉談天比武做朋友就行了。隻不過等他在書房找到秋意亭時,卻見他正凝神看著書桌上的什麼東西,一旁他爹也在,正指著書桌上的東西比比劃劃的,於是他趕忙退了出來,就怕他爹揪住了他又念叨起來。於是出門去,尋思著是去賭坊裡賭一把,還是去看看殷然姑娘?哪知前院裡卻正碰上了他娘。淳於夫人四旬出頭,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皮膚白皙紅潤,眼神明亮,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爽朗勁兒,麵貌雖不算頂漂亮,但瞅著就是舒服。此刻,她提著一籃子菜回來,見長子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於是菜籃子一甩,便當頭砸向了淳於深秀。“娘,你這一砸搞不好就要了你兒子的命了。”淳於深秀趕緊接住。“唉,人比人啦,就是氣死人!”淳於夫人看著兒子搖著頭,“那秋將軍與你年紀差不多,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娘,你今天怎麼也跟爹一樣了?你平日看你兒子、女兒不是覺著挺好的麼。”淳於深秀不以為然。“那是因為你娘以前目光短淺,不曾見識到原來天下間還有秋將軍這樣的人。”淳於夫人一瞪眼睛一插腰道。“娘,各人有各人的命。”淳於深秀把菜籃子往他娘懷中一塞,“那秋意亭雖比你兒子風光,可活得定沒你兒子這樣快活。”淳於夫人接過了籃子,低著頭,捋了一把籃子裡的菜,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娘?”淳於深秀見之反有些忐忑。淳於夫人抬頭看了一眼兒子,那目光不同以往,沉默了片刻,她才正顏道:“這二十年你們兄妹倆是活得快活,隻是是否後二十年還要這樣活著?而今你們兄妹倆已大了,為娘前二十年不管束你們,自然此刻也不會來管束,隻是往後要如何個活法,你們自己去好好想想。”淳於深秀聽得母親這麼一段話不由得一怔。淳於夫人提著籃子往裡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這秋意亭……昨日你們比武時娘也隔著門瞅見了,他武藝出自淺碧山,那是一流的上乘武功,比娘教你們的那是要高明多了。他在家這段日子不妨多與之相處,無論他日是要入朝堂還是要入江湖,能得他指點一二,你們必受益無窮。”說完她自提了籃子走了,留下淳於深秀在院中了立了半晌。許久後,淳於深秀終是沒有出門,而是去了書房。爾後幾天,淳於兄妹多是在家與秋意亭磋砌武藝,或是一壇酒三人輪流喝,趁著酒意無所不談,幾天下來,兄妹倆已是一口一個“秋大哥、意亭兄”的喚。到了第五天,淳於深意還是忍不住去了那個小院,當然是一個人去的。到了巷子前,隔著院牆便見一樹桃花伸出頭來,粉白嬌嫩,春風裡簌簌的抖著芳華。敲了門,過得片刻,門開了,露出孔昭那張俏臉,看到是她,便綻開一臉的笑,其嬌俏明媚堪比院中那樹桃花。“淳於姑娘。”“可不是我麼。”淳於深意將撿在手中的一朵桃花插在孔昭鬢角,“來來來,嬌花襯美人。”孔昭也不阻攔,抬手摸了摸鬢角上的桃花,“我正煮桃露茶呢,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哈哈,這叫有口福。”淳於深意跨步入內。入了院子裡便聽得“淙!淙!”兩三聲單調的琴聲。“你姐姐在彈琴麼?”淳於深意不由問道。“昨日買了張琴回來,這刻姐姐正在調弦呢。”孔昭關了門,“我去看看茶好了沒,你自己進去找她吧。”“嗯。”淳於深意順著琴聲進了東廂房,推門便見一道纖雅的背影,素衣如雪,發似墨綢,聽得推門聲那人回過頭來,於是淳於深意呆住了。時光似乎在此刻停頓,卻又似一瞬便從指間溜走千年。等到孔昭端著一壺茶過來時,便見淳於深意還呆愣在門口,不由道:“你怎麼站在門口?進去呀。”淳於深意聽得聲音呆呆轉頭,看到孔昭似乎醒轉過來,可神色間還是有些怔然。“噗哧!”孔昭看著她那副模樣不由笑了,隻道她是見到陌生人所以驚愣,解釋道:“這是我姐姐,你那日見她時,她臉上戴了麵具,我先前忘了跟你說了,難怪你認她不出。”“喔。”淳於深意木木的應一聲,轉回頭看向那個白衣女子,這一看便又看呆了。孔昭也不管她,抬步入房,在桌前放下茶盤,“姐姐,茶好了。”琴案前,風辰雪調好了弦,起身,看到淳於深意的模樣,不由莞爾,“你這站了都一刻鐘了,腳難道不累麼?”說著她走至桌前坐下。淳於深意聽得她說話,才算是真正確定,神魂歸了位,抬步走至桌前,喃喃道:“原來你長成這樣,難怪你要帶著麵具。”孔昭一邊倒茶一邊道:“我們才出來時因為姐姐這張臉惹了不少麻煩事,後來便作男兒打扮,卻也不大方便,結果姐姐便用眉筆在臉上畫了許多的麻點,總算是不再惹事了,可每天為了畫那些點可要費不少工夫,也是件麻煩事。前年在玉州時姐姐結識了一位江湖朋友,他送了姐姐一張精致的皮麵具,可算是一勞永逸了。”“喔。”淳於深意點頭。“嘗嘗看。”孔昭將茶水推至兩人麵前。風辰雪伸手端起茶杯,淳於深意瞅見那手指比白瓷杯還要白淨細膩,暖玉似的。她先聞一聞,然後淺啜一口,過得片刻,才道:“還不錯,有極淡的桃花香,隻是稍微的甜膩了一點。”“那我下回再少放一點蜂蜜。”孔昭道,見淳於深意還沒喝,不由道:“淳於姑娘你也嘗嘗。”“喔。”淳於深意忙端起杯,學著風辰雪的樣先聞了聞,然後淺淺啜一口。“怎麼樣?”孔昭眼巴巴的看著她。“好香甜!”淳於深意深深吸氣,“我從沒喝過之麼好喝的茶。”孔昭聞言笑了,“我還留了些桃瓣,姐姐,中午便給你包餃子吃好麼?”“嗯。”風辰雪點頭。孔昭又問淳於深意,“你要留在這裡吃午飯嗎?”“嗯。”淳於深意連忙點頭,桃花瓣包的餃子她可沒吃過,怎麼也要嘗嘗才是。孔昭又端出一樣形若桃花的茶點,“這是‘桃蕊酥’,姐姐我知道不喜歡太膩,所以格外做清淡了一點,你嘗嘗如何。”風辰雪聽了,伸手拈了一小片吃了,然後頷首,“鬆脆可口,比上回的要清淡。”孔昭一聽頓露出笑容,轉頭看向淳於深意。於是淳於深意又學著風辰雪伸出指尖拈了一小片,一入口,頓桃香沁肺,“好吃,沒法形容。”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拿,隻是目光一望見對麵的風辰雪,那五根指頭頓縮回了三根,隻以兩指拈了一小片。孔昭看著卻道:“你今日怎麼這麼斯文?”淳於深意頓時被這句話給噎住了,那嘴邊上的桃蕊酥,小口咬下不是,大口吞下也不是。僵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桃蕊酥,悄悄抬眼往對麵的風辰雪看去,卻見她也正瞅著自己,也不知怎的,臉上頓時熱了起來。這一下,孔昭更是驚奇起來,“淳於姑娘,你與那日可真是判若兩人啊!”說著,她眼珠子在淳於深意與姐姐之間轉了轉,“難道是因為……”她捂著嘴咯咯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而淳於深意的臉更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怎麼變得這麼不像自己了。隻是……自見到風辰雪後,她這手腳似乎就被什麼給綁住了,總不敢在她麵前放肆。“我去包餃子去,你們喝茶。”孔昭忍著笑走了。房中於是隻餘兩人,風辰雪從容品茶,淳於深意呆坐著看她。終於,淳於深意狠著心收回目光,努力正容道:“你能不能再戴上你那麵具?”“不戴。”風辰雪也沒奇怪她為什麼這樣說,隻是答得挺乾脆的。“可這樣子對著你,我會神智不清。”淳於深意道。“戴著那東西不舒服。”風辰雪也有她的理由。“我那天看你戴了一天,也沒見你說不舒服。”淳於深意不信。風辰雪啜一口茶,然後才道:“那是因為如果不戴的話,被人盯著會更不舒服。”一聽這話,淳於深意便道:“這刻我看著你也移不開目光,也等於我在盯著你。”“你盯著,我沒不舒服。”風辰雪吹了吹水麵上的一片桃瓣。“可我不舒服,我動都不敢動一下。”淳於深意很沮喪。風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後綻顏一笑,“那是你的事。”這一笑又讓淳於深意呆了呆,等返了神,她不由叫道:“‘那是你的事’,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嗯?”風辰雪微微一愣。“‘那是你的事不關我事’這樣任性的話我淳於深意說才對。”淳於深意撫著額頭歎著氣道。風辰雪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才道:“隻是想說就說了。”“姑娘,這其實就是一種任性。”淳於深意一臉正氣道。雖然她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任性?也許是吧。”風辰雪也不反駁,“我在我娘墳前發過誓,我活一日,便要儘力隻做自己喜歡的事,要讓自己舒舒服服地過一生。”“嗯?”這回輪到淳於深意發愣。“隻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風辰雪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門,看著院子裡爛漫的桃花,道:“我娘為了我的今日舍了她的性命,我若不讓自己舒服,又怎對得起她。”淳於深意一驚,脫口問道:“你娘她……”風辰雪回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今日我與孔昭過得極開心。”顯然是不欲多言。淳於深意見此雖然是十分的好奇,但也沒有追問。眼前這個人,總給她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感覺。風辰雪抬步走至琴案前,指尖一挑琴弦,便隨手彈了一曲,然後淳於深意不知不覺中便沉醉在琴曲之中,不知不覺的喝完了茶,不知不覺中吃完了桃蕊酥。一曲畢,風辰琴輕輕歎息,“這琴到底是不如它。”“嗯?不如誰?”淳於深意回轉神問道。“我以前有一張琴極好,這些年我每到一地必買張當地的好琴,隻是總不如原來那張琴。”風辰雪撫著琴弦道。“那你以前的琴呢?乾麼不帶出來?”淳於深意不解。風辰雪卻沒有答,微垂首,隻看到半張完美的側麵。過得片刻後,她忽然道:“丹城的靈燈會快到了吧?”“嗯。”淳於深意點頭,“三月十七日,還有兩天。”說到這她忽然想起,道:“難道說你們來丹城就專門為了看這靈燈會嗎?”風辰雪點頭,“丹城離久羅山不遠,我還想去久羅山看看。”“久羅山呀。”淳於深意一聽這話倒有些意外,“山的深處住著久羅族的人,傳說是得上天寵愛的有靈力的一族,極其神秘,而且一點也不喜歡外人進山。據老人們說,曾經有許多的人都想入山裡去,但從來沒人真的進到了,都是轉來轉去的便轉回來了。”“哦?”風辰雪轉頭看她。“我也沒去過,具體怎樣也不知道。”淳於深意聳聳肩,“不過靈燈會我從小看到大,到時我陪你們一塊去看。”“嗯。”風辰雪應道。“你再彈一曲給我聽吧。”淳於深意又道,“我是不知琴好不好,不過剛才你彈的琴曲可是極好聽的。”風辰雪一笑,指尖劃下,便琴聲淙淙,如流水輕瀉,瀉了一室的清爽,瀉了滿院的春光。那一日淳於深意又在那小院裡呆了大半天,吃完了晚飯才離去,對孔昭的手藝讚不絕口,隻說比凝香居的大師傅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