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城。淳於文淵跟隨一雙兒女來到那座幽靜的小院。院門開啟,孔昭見到淳於兄妹頗是欣喜,“原來是你們,快進來。”“你姐姐呢?”淳於深意步入院子問道。“在房裡,用過膳後一直在寫寫畫畫,我是看不明,但瞅著應該是在畫布陣圖。”孔昭答道,看到兄妹倆身後的淳於文淵微微驚訝,但隨即躬身施禮,“淳於大人。”淳於文淵輕輕點頭,跟在兒女身後進到小院裡。入門便見院牆的左旁矗著一棵高大的桃樹,青枝翠葉間掛滿了雞蛋大的碧桃,而對麵一株珍株梅亭亭玉立,雲瓣雪珠綻滿枝頭。不由暗想,這小院倒是十分雅致,卻不知住在此的主人又是怎樣的人。孔昭輕輕推開右旁一間房的門,三人跟隨而入,便見書桌前風辰雪垂首執筆,神情專注,隻是幾人的到來顯然是驚動了她,抬首掃了三人一眼,神色淡漠,然後繼續埋首書桌,筆尖時而揮動時而停頓,顯然心神全在其中。而那一抬首,淳於深意卻是輕輕“噫”了一聲,因為風辰雪此刻竟然未戴麵具,一張絕美玉容抬首間便已儘睹於目。轉頭往父兄看去,見父親果然麵現驚異之色,而兄長的神色卻極為淡定,似乎是早就見過,令得她心下生出小小的好奇,兄長是何時見到的?“你們坐下稍等。”孔昭輕聲對三人道,然後出門準備茶水。淳於文淵望向兒女,以目光詢問他們:便是要找這樣一個年輕女子相商丹城存亡大事?莫要怪他懷疑,他實未想到兒女口中聰慧非凡的友人會是如此容色絕世之人,若這位風姑娘年紀再長些,麵容也更平凡些,他倒更能放心些。淳於兄妹點頭,然後一左一右拉著父親坐下。不一會兒,孔昭回來,給三人奉上香茶。於是淳於家三人或是焦急、或是輕鬆的啜著香茶等待,其間淳於文淵嘗試著咳嗽幾聲,奈何書桌前的人並未有起身待客之意,隻是埋首沉思,渾然忘外。再看一向好動喜鬨的兒女此刻也安安靜靜坐著,淳於文淵雖是奇怪但也隻得作罷,於是房中雖有四五人,卻一片靜謐。如此差不過快半個時辰過去,隻聞一聲“嗒”的輕響,紫毫擱上筆架,風辰雪終於自紙墨間抬首。淳於家三人不約而同長長籲了一口氣。“姐姐,淳於姑娘她們等你好久了。”孔昭捧著一杯茶上前,遞給了風辰雪,然後收拾著綾亂的書桌。風辰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然後才移眸望向三人,看到淳於文淵時眼中微帶疑問。“就這樣乾坐著大半個時辰,可坐苦我了。”淳於深秀趕忙起身甩著胳膊。“辰雪,這是我爹,也就是丹城的府尹。”淳於深意大大咧咧的介紹一句,淳於文淵理理衣袍正想起身,她便又道:“我們今日來找你可是有緊要的事情要請教。”風辰雪目光再移向淳於文淵,算是招呼,然後看向淳於深意,“我亦想問你們,何以丹城至今未有任何防範?”“這正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淳於深秀趕忙道。“哦?”於是淳於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淳於深意咬著牙叫道:“依姑娘我的意思,直接拿把刀架在那龜孫子的脖子上,那時看他聽不聽話!”“深意,不可胡言妄語!”一旁的淳於文淵聽得趕忙叱她一句。淳於深意撇撇嘴,不說話。“辰雪,我爹不許我們這麼做,可我們實在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這孫混蛋相信我們的話,你可有法子?”淳於深秀問道。風辰雪聽了微微沉吟片刻,然後道:“這孫都副聽得敵國入侵如此大事依可無動於衷,他要麼是心向山尤是以裝聾作啞無視警訊,要麼便是眼花耳潰剛腹自用的無能之輩,而他無論是哪一種,你與之說道理都是白費工夫,最有效的莫不如奪權自理,或是以武迫之調兵。”這話一出,淳於兄妹又是驚訝又欣喜。“這話太中我意了!”淳於深意頓拍掌道。“爹,你聽到了沒?果然要這樣做才行。”淳於深秀馬上看向父親。“哼!”聽了風辰雪的話淳於文淵早生不滿,再見兒女如此讚同,頓冷叱道:“此乃逆節之行,本府決不許!你們兄妹隨本府回去,以後亦不許再與此等逆亂之輩相交!”言罷一甩衣袖便要離去。“爹!”淳於深秀趕忙拉住父親,“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孫混蛋你與他說再多的好話都是白搭,他就是不信,他就是不放一兵一卒,難道就我們幾個赤手空拳去應付山尤的十萬大軍?難道你就要為了你那忠臣之義君子之道而令得丹城城坡、令得百姓家破人亡?”“不止我們幾個,本府會率全城的男兒死守丹城,山尤賊子決不能得逞!況且那刻兵臨城下,孫都副自然就信了,自然會派兵抵禦,而且州府大人的援兵不日即會趕來,又何懼賊子!”淳於文淵甩開兒子的手,指著他的鼻子橫眉怒目,“而你們所謂的法子不過是歪門邪道,乃是不義之行,隻會自取滅亡!”“爹,什麼歪門邪道,我們可全是為了丹城為了百姓!”淳於深意亦叫道,“你要率領全城的男兒死守丹城?要領著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去對抗那些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山尤鐵騎?你以為你們能守住?告訴你,你那等行為分明就是領著他們去送死!”“那為父寧願舍生取義,亦不要做逆節之輩!”淳於文淵神色凜然。“爹!你怎麼就不知變通,隻會一味頑固認死理!”淳於深秀擰著眉頭看著父親。“放肆!”淳於文淵指著兒子,氣得脖子發粗,“你……你……”正在父子女爭得發僵之時,風辰雪忽然出聲喚道:“淳於大人。”清冷平淡的嗓音頓如一道涼水,澆熄了房中的火氣,淳於家三人同時望向風辰雪。“以武奪權你們確實不能做。”風辰雪淡淡道。這話令得淳於家三人又是呆愣,想著方才她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這會又改口了?“辰雪,你方才不是同意了嗎?”淳於深意不解。風辰雪沒答,卻問道:“這孫澩既然如此無能,又何以他能做到都副之職?”“還不是因為他是上任州府的堂兄!”淳於深意哼道。“喔。”風辰雪點頭表示了解,然後微微凝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種事,曆朝曆代總是免不了。”不過淳於深秀並不想來追究孫都副的家史,他問:“辰雪,為何你又說不能做?”風辰雪依舊未答,又問道:“那前任州府現在何處?”這兄妹倆卻不知道了,於是望向父親。風辰雪見此,亦移眸望向淳於文淵。淳於文淵這會正奇怪這女子何以前後矛盾,本不想理會,可當那雙清眸落在身上,他莫名的覺得頭皮一麻,她明明坐著,可那目光卻仿佛是自高高的地方俯視而下,帶著一種不可違逆的迫力,令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垂首答道:“前任孫州府現已調任南州。”“喔。”風辰雪輕輕點頭,“雖不知這孫州府其人如何,但他既能讓堂弟在府下任職,必是重親族之人。他既然還在朝中,那你們今日若對孫都副動武脅迫,便等於與孫州府結下怨結埋下暗刺,日後你們淳於家與他同殿為臣,必生嫌隙。”淳於文淵一聽此言,微有驚詫。他不同意以武奪權,倒非是憂心淳於家日後前程,隻是沒想到這女子竟然考慮到了。“可是……”淳於深意才開口,風辰雪便微微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淳於大人,我也知你不同意脅迫孫都副以奪取兵權,乃是不想為後世留下一個行不義之為卻成功了的逆節之臣的模樣,即算是守護了丹城,即算你可因功抵罪或是獲賞,你亦認為此行若令得後世仿效,必是大過大罪。”淳於文淵心頭一震,抬首往她看去。他這一番苦心在兒女眼中不過是食古不化,卻不想她竟然完全理解。“大人,站在為人臣民的立場去想,我亦認同大人之理。”風辰雪繼續道。淳於文淵欣然點頭,淳於兄妹卻是瞪目結舌。“辰雪……”風辰雪移首看向淳於兄妹,“所以,我去。”這話一落,淳於家三人頓又呆在當場。“你……你……”淳於文淵指著風辰雪說不出話。這女子說了半天話,隻道她認同了,誰知到最後她自己反倒是要做那逆節之徒!淳於兄妹醒過神來後卻是喜笑顏開。“嚇我一跳。”淳於深意拍拍胸口,“剛才我還真當你也要跟我爹一樣,領著一群赤手空拳的人去抵擋鐵甲尖刀的山尤大軍呢。”“若你肯出麵,那就放心。”淳於深秀也道。風辰雪起身,自書桌後亭亭轉出,“淳於大人,君子之道固然可取可敬,但迫在眉睫之時亦要懂隨機應變。大人放心,我之所為,必不會青史留汙,請大人隻管去做你府尹該做的事即可。”淳於文淵一臉疑惑,“姑娘到底要做什麼?”風辰雪卻沒有答他,轉而對淳於兄妹道:“你們亦陪在大人身邊,到時見機行事即可。”“好。”淳於兄妹欣然應道,然後得風辰雪示意,當下一左一右拉著父親告辭離去。隻是三人走到門邊時,風辰雪忽然追問一句,“新任的州府是何等樣人?”淳於文淵未及答話,淳於深秀已扭著腦袋頗為懊惱地答道:“就是從帝都來的那個風流之名遠揚天下的燕九公子!”說完了,便扭回了頭,三人出門而去,是以他們並未見到風辰雪那一臉的訝然。燕九公子?燕雲孫?新任州府竟然是他?孔昭送三人離去後回來,問道:“姐姐,剛才淳於大少說的‘燕九公子’可是說的那次攔著姐姐車駕的九公子?”“帝都裡除了那位九公子外又還能有誰會風流之名遠揚天下。”風辰雪輕輕歎息一聲。“唉呀,還真沒想到,那位九公子竟然做這麼大的官啦。”孔昭感歎。風辰雪默然。是啊,還真是沒有想到當年風流不羈的燕雲孫竟然會入朝為官,今日竟然成了這月州州府。隻不過……他身為州府,倒不至領兵來這丹城,不會見麵自然不會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