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日。當遠方塵煙滾滾旌旗搖曳鐵騎如雲而來時,丹城城樓上,孫都副一張茄子臉頓變得慘白,瑟聲道:“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山尤大軍?”他雖說是做了丹城都副有三年,可這三年裡丹城未有一起戰事,他亦不曾見過如此之多的敵軍,此刻隔著這麼遠,也是嚇得心跳如鼓。淳於兄妹也在城樓上,隻是不想與他站一塊,是以隔出三米遠。聽得他的話,淳於深意鼻子裡哼一聲,拔高聲音道:“前幾天都副大人不還不信山矮子們會來嗎?”“可不是。”淳於深秀也嗤道,“我們冒死回來報信,可差一點便成了造謠的亂民了。”這刻,孫都副沒心思理會淳於兄妹的冷嘲熱諷,隻是心驚膽顫的看著前方密密麻麻有若雷霆奔來的山尤大軍。“這起碼……起碼有十幾二十萬人,我……我得趕快上報大都統,請他速派援兵。”說著他趕忙下城樓回都副府去寫信了。淳於兄妹眼看著他慌慌張張的下去,也懶得告訴他父親早就上書了,援兵這會隻怕也不遠了。而同在城樓上的李千戶與田校尉看著神色慌亂離去的孫都副不由都歎一口氣。然後李千戶鄭重道:“既然敵軍已到,那老夫便去西門,東門便由田校尉守著,而北門依著久羅山,大軍無法攻過來,隻怕突襲,我已命陳百戶長守在那裡了,這裡就拜托你們兄妹了。”“嗯。”淳於兄妹也神色慎重地點頭。於是李千戶與田校尉各自去了西、東兩門。等他們都走了後,淳於深意跟兄長說道:“我還是先去告訴辰雪一聲。”“嗯。”淳於深秀點頭,看著遠方奔來的山尤大軍,端秀的眉頭不自覺的深鎖。雖說他已與山矮子們戰場上廝殺了許多回,可這一回,山矮子們來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多!這……必將是慘烈之戰!淳於深意飛快的奔到了小院,將山尤大軍已到的事跟風辰雪說了,又道:“這會孫混蛋不在城樓,你可要去看看?”風辰雪點頭。兩人到了城樓,對麵山尤大軍已在紮營休整。淳於深秀見她到來,道:“山尤的先鋒被我們一阻,銳氣必減,是以彙合了大軍後一齊開到。隻看此刻軍容,這統帥之人亦非庸才。”三人矗在城樓看了一會兒,隻見對麵營帳井然有序,士兵十萬之眾,卻不聞喧鬨之聲,隻有兵甲鏗然作響,顯見是軍紀嚴明,而這樣的軍隊必是威猛之師!半晌,淳於深意輕輕歎氣,道:“雖說我無比憎恨山矮子們,可此刻看他們的軍容,也要佩服一下那統兵的將領。反觀我們這邊的……唉!若真是打起來了,那孫混蛋不要尿褲子便給我們皇朝人存臉麵了!”“山矮子們並不知我們早得消息已做了周全準備,他們遠道而來必會先行休整。”淳於深秀看看天色,道:“隻是時辰甚早,不在今夜便在明日,他們必有一番攻城以探虛實。”“嗯。”淳於深意認同兄長的推測,“看他們營帳之數,隻怕不止十萬,而我們丹城僅有三萬守軍,兵力懸虛,唉,又會是苦戰。”“以丹城目前的兵力,就怕他們猛攻,他們如此強大的兵力,若行猛攻,即算我們守下來了,也是傷亡慘重。”淳於深秀也歎道。淳於深意頷首,轉頭,見風辰雪一直靜默不語,當下問道:“辰雪,你可有何意見?”風辰雪搖頭,道:“我未曾經曆過這等事,說起來不過是紙上談兵,論守城作戰,你們比我更懂。”聽得這話,兄妹倆微微訝然,然後一笑。淳於深秀抬頭抹了把臉,再眺望前方時,眼神清亮,神情鎮定而有信心,似乎那一抹間便將那些憂心、沉重抹去了。“山矮子們雖人多勢眾,但丹城城牆堅實,我們守個三五天不成問題。”“對。”淳於深意揚眉一笑,自有一種灑脫豪氣,“在我們在,這山矮子們又怎殺得進來,我們此刻隻要堅守即可,等州府的援兵一到,到時再殺山矮子們一個片甲不留。”風辰雪側首看著淳於兄妹,那兩張相似的英秀麵容上有著一種超越他們年齡的鎮定。這兩人,雖年紀比自己還小,可他們早已曆金戈鐵馬,煉就了一身臨千軍萬馬亦不膽怯的勇氣與果敢,就如粗樸的璞石,若有慧眼識得,一番琢磨之後必綻明光。“以時間來算,州府的援兵應該就這兩天會到。”她淡淡道,目光重望向對麵,“無論山尤是小攻還是猛攻,我們都全力以赴擋住他們,山尤若是覺得丹城難以攻下,許會緩一緩思考更有效的攻城法子。而我們不怕他們去想,我們最主要的是拖延時間,等援軍到。不然以三萬守軍,再大的能耐也沒法抵檔十萬大軍。”“嗯。”淳於深秀點頭,想到援兵不由又皺起了眉頭,“隻是我擔心州府的援兵有沒有這麼快,畢竟現在的州府可是那個燕雲孫燕大人。”“可不。”淳於深意深表同意,“他可千萬不要喝足了酒抱夠了美人後再來派援兵。”風辰雪聞言不由微有訝異,然後想想又了然,於是淡笑道:“這你們倒勿需憂心,那位燕九公子雖風流浪蕩,但內裡還是個明白人。”“咦?”聽了這話兄妹倆都疑惑看向風辰雪。“辰雪難道認識他?”淳於深意問,不然怎會知道。風辰雪微微一頓,片刻才道:“以前遊曆帝都時曾有聽說過其人其事。”“哦?”兄妹倆對視一眼,想起父親的話,心頭便一團疑雲升起,隻不過此刻沒功夫去細究。風辰雪倒也不在乎淳於兄妹是信是疑,而是道:“此刻丹城的隱患我倒覺得是那位孫都副。他無一點膽魄與才乾,隻怕山尤一攻城,他嚇得手忙腳亂胡指揮。一個愚笨的將領比十萬敵軍更為可怕。”一聽這話,淳於深意頓握拳道:“可不是!偏這人卻是都副,這兵權全握在他的手中!”“再賢明的帝王亦不能保證他所任命的官員都是賢明的。”風辰雪輕輕歎息。“這人一貫自命非凡,丹城裡唯他獨尊,便是我爹他都不放在眼裡。”淳於深秀道,“我倒寧願山尤來攻時他嚇得暈過去,或才躲在都副府裡不出來。”“孫都副那樣的人隻怕兩種人,一是權勢地位比他高的人,二是比他更為凶惡的人。”風辰雪微微沉吟,然後道:“等援兵到了,自然也就有了官位在他之上的人,那時刻他自然是無所不從,而現在嘛……”淳於深秀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的看著她,“辰雪,你就再做一回惡人得了。”淳於深意醒悟過來,亦笑吟吟的看著風辰雪,“這是再好不過的法子了。”風辰雪倒沒有推卻,隻道:“我先回去了,若山尤攻城,我聞得鼓聲自會來。”“好。”兄妹倆點頭。風辰雪離去後,兄妹倆則一個守在城樓,一個回去向父親稟告諸般事宜。一日過去。夜裡,萬籟俱寂。雖說山尤軍就在城外,但丹城裡的百姓們度過了惶惶白日後,夜深人靜時,依舊沉入了睡夢中。亥時,城樓上驀然鼓聲雷鳴,驚破萬千人的酣夢。風辰雪自然也是聽到了,她穿好衣裳,戴上麵紗,再囑咐孔昭莫要出門,然後便飛身往城樓而去。果然,山尤出動了萬餘人自南門攻城。城樓上,淳於兄妹拔刀在手,正指揮著士兵們禦敵。士兵們搬起早已準備好的滾木、雷石砸向下方的山尤軍,那滾燙的滾油亦毫不留情地傾泄而下,淒聲厲嚎響破夜空。而城樓上的士兵亦有傷亡,山尤的拋石機不斷將大石拋上城樓,箭雨一陣陣射來,還有如蟲蟻一般順著雲梯爬上城樓的山尤士兵……夜色裡,到處刀光劍寒血灑屍橫。而孫都副果然是嚇得臉色慘白,握著刀的手都在發抖,躲在城樓一角,一動也不敢動,更莫用說身先士卒了。風辰雪無聲的飄過去,本已惶懼不安的孫都副一見她現身,更是魂飛魄散,手一顫,刀便掉在了地上。“你……你……女俠……你要乾什麼?”他抖著聲音驚恐地看著風辰雪,生怕她是來取他性命的,“我……我已在守……城……禦敵……你……”風辰雪看著他這等模樣眉頭一皺,再看看周圍情況,暗想這人在此一無是處,反要是被山尤人殺了,倒隻怕會亂了士兵們的心。於是道:“此地危險,大人千金之軀,不如回都副府暫時避一避。”孫都副聞言求之不得,立時應道:“是……是……本都副先回都副府,這裡……”他一抬頭瞅見淳於深秀,忙叫道:“這裡暫且交給淳於公子了,眾將士聽其命行事!”言罷他迅速轉身離去。而那刻,城樓上的人全都忙著禦敵,無人注意到都副的離去。風辰雪一轉身,便瞟見有幾名山尤士兵爬上了城樓,正圍鬥淳於深秀,當下飛身飄過去,袖中白綾一掃,那幾名山尤士兵一聲驚叫便墜下城樓。淳於深秀抬頭,看到她點點頭,然後再次揮刀砍向爬上城樓的山尤士兵。風辰雪亦飛身而起,她武功絕世,這些士兵們如何是她的對手,但見夜空下,她手中白綾揮出,仿如白龍遨遊,所到之處,山尤士兵便如同木樁般紛紛給掃下城樓去。爬上城樓的山尤兵並不多,片刻便已全部掃完。她飄身至城垛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下方的山尤軍。城門前,有山尤士兵抬了數根長木橫架護城河上,顯見是想架一座木橋渡過護城河,淳於深意早已窺得,一盆滾油從城樓灑下,全淋上木橋,再一支火箭射下,那木橋頓時燃起烈火,那些意欲渡河的山尤士兵不是身陷火中,便是栽倒河裡。“如何?”風辰雪飛身至淳於深意身邊。“還應付得了。”淳於深意喘了口氣道。眼見城樓上的敵人都給風辰雪三兩下掃乾淨了,淳於深秀也提著刀走了過來,看著下方的山尤軍,道:“今夜他們是來探虛實的,但一時半會隻怕不會罷休。”城樓下,依舊有山尤士兵頂著盾甲,架著雲梯往城樓上殺來,而前方,山尤士兵更是絡澤不絕湧來,似乎不攻下城門勢不罷休。風辰雪功力深眼力好,黑夜裡看到對麵有銀光閃過。“那邊估計是領兵的將領。”淳於兄妹順著她的指引看去,點頭,“上次秋大哥說過,銀甲金盔的是山矮子們一等大將,那人定是此刻領兵攻城的人。”風辰雪看著對麵的那人道:“擒賊先擒王,射下對麵的將領,今夜山尤的攻城便會停下了。”“有理。”於是淳於深意取過弓箭遞給她。看到遞到麵前的弓箭,風辰雪微微發愣。淳於深意卻並未意識她的遲疑,隻是道:“你眼力好,功夫也好,還是由你來射,省得我們沒射中反驚動了對麵的將領,就沒機會射第二次了。”風辰雪看她一眼,接過了弓箭,然後拉弓,搭箭,放弦。淳於兄妹屏息以待,目光緊緊盯住前方那一道銀影,想親眼看著那山矮子是如何中箭墜馬的,誰知……那箭輕飄飄飛出,然後輕飄飄落下了護城河裡,彆說射敵,連個響聲都沒有。淳於兄妹齊齊轉頭愣愣地看著風辰雪,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眼中無能不能的風辰雪竟然……竟然射出這樣……的一箭。她難道不會射箭?青紗蒙了麵,風辰雪的臉色是何樣沒人看到,但她的聲音倒是極為的淡定,“我又沒習過射箭。”言下之意便是沒習過,射得不好是很正常的事。雖說敵人就在眼前,雖說正與敵廝殺,可淳於兄妹還是忍不住想要狂笑,隻是他們又不敢當著風辰雪的麵笑,好在黑夜裡光線暗淡,他們隻要忍著聲音就行。在他們抖著肩時,風辰雪丟了弓,取過箭,一甩手,嗖!一聲銳響,是鐵箭撕破氣流的聲響,然後便聽得對麵一聲慘叫,在廝殺中清晰傳來。淳於兄妹目瞪口呆,然後齊齊轉過頭來看著風辰雪,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該大笑。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射不好箭卻可以甩好箭的。那夜,鼓聲轟鳴,廝殺震天,丹城百姓耳聞戰鼓目觀火光,一夜心驚肉跳。好在那一夜還是平安過去了,山尤終因領將受傷,無功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