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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傾泠月 2004 字 1個月前

仁安堂外,風寒而日朗。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兩旁店鋪林立小攤連綿,各色貨物琳琅滿目,叫賣的吆喝的還價的,顯得熱鬨非凡,可這所有的一切都入了風挽華的眼,都入不了她的耳。她緊緊抱著瓷罐失魂落魄的走著,垂著頭目光隻看著懷中的瓷罐,長發自臉頰兩旁垂落,半掩了容顏,街上的人都在忙著看貨問價做賣買,倒沒有引起注目。朱雪……我對你的一心一意竟然成了奪你性命的利劍嗎?朱雪……朱雪……原來……原來竟然是我害了你嗎?!想至此,頓天地傾覆四野暗沉,她仿不能承受其重,膝下一軟,摔倒於地。旁邊有人經過,看她摔倒在地忙伸手相助,“姑娘,你怎麼啦?”她茫然抬首,那人看清她的麵容,不由一呆,驚喚道:“是……是你!”那人身後跟著的隨從聽得他的驚呼,忙上前,“王爺?”待看清他手中扶著的人,不由也一驚,“是風家小姐!”聽得聲音,風挽華自昏沉中醒神,目光凝聚眼前之人,漸漸看清是一張溫文秀雅的麵容,正是當朝二皇子宜誠王。宜誠王看她如此模樣不由心生憐意,柔聲問道:“風小姐,你這是怎麼啦?”“王爺……”風挽華哀哀喚一聲。宜誠王聽在耳中如刺心頭,連連追問:“你怎麼啦?如何這般模樣?是身體不適?還是家中有事?”風挽華卻隻是無言看著他,一臉淒惻滿目悲傷,令人見之亦心生哀痛。宜誠王看著心中又是憐又是痛,道:“這裡離我府邸近,先去那裡歇息下。你這般模樣回去,太傅定然擔心。”說著即吩咐隨從去找來一乘軟轎,將人抬至王府。到了王府,安頓好人,又趕忙命人去喚禦醫來。禦醫來了,看過後,道:“這位姑娘是近來飲食無節才令得身體虛弱,又傷心過度損了氣血,以至一時急痛攻心虛體不堪承受。微臣開個方子為姑娘調養氣血,戒憂戒勞好生休息便無大礙。”宜誠王揮手示意禦醫退下,房中的侍女見之亦退下,隨禦醫去取方抓藥。“風小姐,你現在可好些?”宜誠王伸手勾起簾帳,便見帳中風挽華閉目而臥,麵色蒼白神情黯倦,完全不似當日慶華宮裡優雅華美,卻另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淒豔之色,不由得心頭一跳。風挽華聞言緩緩睜眸,然後坐起身來。“小心。”宜誠王忙伸手相扶,又端過一旁擱著的碗,“這是剛燉的參湯,你趁熱喝了。”“挽華謝過王爺。”風挽華接過。宜誠王等她喝完又接了碗放在一旁,看她氣色稍緩,才柔聲問道:“你怎的一人在街上?你這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和我說說,我來幫你。”風挽華聞言心中一動,抬眸看他,幽深的眸子裡隱約一點亮光。被那雙眼睛一望,宜誠王隻覺得心頭有什麼湧動,熱熱的,想著就是百劫千難也願為她去承受。“你若看得起我,有何難處便與我說,我必為你分憂。”風挽華幽潭似的眸子閃過一絲波動,然後垂頭看著懷中的錦包。宜誠王這刻才發現,她手中一直捧著一個錦包,也不知是什麼寶貝令她一刻不離手的。正想著要不要問方不方便問時,耳邊卻聽得她道:“這是朱雪的血。”聲音輕輕的仿怕驚動了什麼。宜誠王一愣,待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檀朱雪的名字他自然知道,而且父皇與皇兄亦都曾經提到過他,讚他行軍用兵不守墨規總能彆出心裁出奇致勝,隻可惜英年早逝。而這檀朱雪……還是她的未婚夫婿,那她這般……是因悲傷所致?這麼一想,心中憐憫更甚,婉言勸慰道:“檀將軍本是國之棟梁,奈何天妒英才令人憾恨,隻是你切莫太過悲傷而損了自己身子,否則檀將軍地下有知豈能安心。”“天妒英才?”風挽華低低重複一句,然後無意識的嗤笑一聲,輕輕的低不可聞地道:“不是天妒,是人妒。”“嗯?”宜誠王看著她。風挽華慢慢地解開青瓷罐外的錦布,手指輕輕地撫著瓷罐邊緣,那溫柔的手勢如同撫著心愛的人。“這是朱雪的血,也是朱雪的冤。”宜誠王聞言驀然一驚,目光看向青瓷罐。可風挽華卻又沉默著,隻是輕輕地撫摸著瓷罐,讓宜誠王幾乎要以為剛才聽到的話都是幻覺。忽然“滴嗒”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的清晰,仿佛是一滴水珠墜落深幽空曠的古潭,蕩起絲絲回音。他知道,那是淚珠滴落瓷罐發出的聲音,可他覺得那一滴淚是落在了他的心頭,冰涼而哀傷。“挽華……”他不由自主的在她身前蹲下,伸手去握她的手,那手纖細亦冰涼,令他忍不住加了兩分力。他抬首看著她,如同卑微的仆人仰望他的公主那樣,“若能換得你不傷心,這世間若有起死回生藥,便是有天雷轟頂地火焚身,我也為你去求來。”那雙一直望著青瓷罐的眼眸終於移向他,淚光盈盈,灩瀲如一泓碧水,靜靜的看著他。許久後,那雙眼眸中褪去那濛濛的淚光,清湛明亮,倒映著他的身影,她輕輕的清晰的帶著滿懷的希冀問他:“王爺,你會替朱雪伸冤嗎?”“伸……冤?”宜誠王疑惑地重複。風挽華眼眸不移的靜靜地看著他,“王爺,朱雪是被人毒死的,你會為他伸冤嗎?”這一回,宜誠王聽清楚明白了,頓時驚異變色,“你說……檀將軍是被人毒死的?”風挽華點頭,輕輕地揭開瓷蓋,將瓷罐捧至他麵前,“證據就在這裡麵。”宜誠王聞言移眸看向瓷罐,“這是……”“這是朱雪臨死前吐出的血。”風挽華目光柔柔的落在瓷罐裡,“那支發簪本來是一對,一支在我這,一支在朱雪那,可那天這支銀簪偏偏就落在了血泊中,許是朱雪的魂要告訴世人,他是被人毒害的,不是染瘟疫死的。”宜誠王全身一震,目光定定看著瓷罐。散發著寒氣的瓷罐中,一團黑中帶紅的冰雪,一支黑色的發簪。銀簪變黑,便是說血中有毒,難道……那個讓父皇與皇兄惋歎的青年將軍竟然真的是被人害死的?“王爺,挽華不求彆的,隻求王爺能為朱雪伸冤。”風挽華再次移眸看著他。宜誠王目光自瓷罐中移開,然後站起身來,整理一下思緒,道:“這……罐中,你是如何得到?檀將軍如果真是被人害死的,那是誰人要害他?可還有其他的人證或物證?”他一邊說一邊想,這事是他親自去向父皇稟報領了過來,還是移至解廌府請由他們審理。風挽華聞言垂下眼眸,抬手將瓷蓋蓋上,又將錦布重新包上,然後才抬頭看向他,那眼中的淚光已消,如冰鏡透亮。宜誠王觸及那樣的目光,心中驀地生出一絲莫名的慌亂。“害死朱雪的,就是當朝三皇子、王爺的親弟弟———安豫王!”那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清清楚楚,卻如一聲驚雷炸響在宜誠王耳邊,他驀地睜大眼睛,全身如被定住般,再不能有其它反應。風挽華抱著瓷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王爺,你會為朱雪伸冤嗎?”“你……”宜誠王的眉頭皺起來,似乎是沒聽清,又似乎是沒聽懂,萬分的費解,他想求證,卻不敢。“王爺,安豫王害死朱雪,你會為朱雪伸冤嗎?”風挽華重申一遍,清晰明了。“不……不可能!”宜誠王大聲道,這一次聽明白了,卻是無法置信,“你一定是弄錯了。”“王爺若不信,可以叫人來驗驗這血中的毒。”風挽華將瓷罐捧起,眼眸清亮,可其中的希冀卻已淡去,“這血中之毒來自宮中!”她話音一落,頓時宜誠王如遭巨擊,連連後退,“怎……怎麼會?”“王爺是不敢信嗎?”風挽華起身走近他,眼眸雪亮,“當日燕城,除了安豫王還有誰會有這宮中之毒?朱雪前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忽然猝死,然後便以染瘟疫的原由將他就地埋了。王爺,你覺得這樣合情合理嗎?”每一句話都如一記重錘,擊得宜誠王一步一步後退,一直退到椅前,被椅子一攔,他一個踉蹌坐倒在椅中,可他依舊不能信,他搖著頭。“不會的,怎麼可能是三弟!絕不會是三弟!三弟自小被我們慣著,他雖然有時候做事任性了點霸道了點,但他不是是非善惡不分之人,絕不會做如此糊塗之事!”“糊塗?”風挽華尖銳的笑起來,笑裡帶著冰芒,“他怎麼會糊塗?他若糊塗了,又怎麼讓世人都認為朱雪是染了瘟疫而死的。”“不……”宜誠王連連搖著頭,他不信,他不能信,他努力的為他的弟弟反駁著,“三弟不是那種胡亂殺人的人,他也沒理由對檀將軍……”話至此忽止,他心頭一震,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了原因,抬眸看向她,兩人目光相遇,刹那間看清對方心中所想。頓時,他遍體生涼,再無力辯解。理由……這可不就是理由嗎?絕世的美人,癡狂的愛戀!以三弟那種想要就一定要到手的性子!一時,房中沉入死寂。宜誠王臉色灰敗的坐在椅上,風挽華靜靜的抱罐而立。許久後,輕輕的敲門聲打破這一片沉靜。“王爺,風小姐的藥煎好了。”門外侍女輕聲道。“進來。”宜誠王起身。侍女端藥進來,將藥放在桌上,然後退下。“先用藥吧。”宜誠王按下心頭紛亂,“剛才禦醫說你需好好調養……”“王爺,你會為朱雪伸冤嗎?”風挽華驀然開口打斷他的話。宜誠王端著藥碗的手一頓,片刻後,他才抬眸看著她,默然無語。然後,她眼中最後一點希冀湮滅,唇邊彎出一抹冷誚的弧度,轉身抬步,往門外走去。“等等。”宜誠王喚住她,“你要去哪?”“去解廌府。”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注○7]宜誠王搖頭,微帶歎息的勸道:“你不要去。”“我要為朱雪伸冤。”她背著身頭也不回。“沒有用的。”宜誠王看著她的背影,心頭冷寂如灰,“父皇僅有三個兒子,他那般寵愛三弟,他是絕不會殺自己的親生兒子!”風挽華一震,轉身,看著他。“而且……”宜誠王轉頭,不敢看那雙眼睛,“這件事你最好到此為止,若真傳到父皇耳中,三弟不會有事,隻怕……你,及風府的人反要受牽連!”風挽華一顫,緊緊地抱著瓷罐,仿佛沒有它的支撐,她便會倒下。許久後,她才低低的道,“我明白了,是我太天真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就隻是一句唬弄世人的話。”她抬步離去。“風小姐。”宜誠王再次喚住她。“王爺還有什麼勸告?”風挽華未曾回頭。宜誠王沉吟了許久,才低聲道:“三弟他……他之所以這般,也隻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你……你……”風挽華猛然轉身,目光變得雪亮鋒利,冷冷地盯住他。“王爺,你要說什麼?你是想說因他喜歡我,所以叫我原諒他?”不等他答話,她冷冷嗤笑一聲,“因為喜歡,所以便可以殺人?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他就可以殺朱雪?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他殺了朱雪我也該原諒?喜歡,可以是一切罪行的理由?因為喜歡,所以可以寬恕一切罪行?”宜誠王胸口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來。“那麼……”風挽華冷漠而譏誚的看著他,“王爺,他‘喜歡’,那他明日來殺了你與太子,後日去弑君弑母,那時你是否還要說原諒?”宜誠王心頭一震,無言以對。風挽華不再看他一眼,抱起瓷罐絕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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