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1 / 1)

正月十五日,賈妃省親。當日五鼓,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眾人早起等候,個個斂氣屏息,園內各處,靜悄無人咳嗽。因墨琮乃是外男,所以一開始沒能見到傳說中的賢德妃的麵,隻是遠遠的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影。但這次大早起也非一點好處沒有,跟著大隊伍轉了一圈,他總算是親眼見著了那寫在紙上的大觀園。隻見這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儘的太平氣象、富貴風流。墨琮一邊走一邊感慨,為這一園子的精致奢華,也為賈府出手闊綽。往前走,隻看到清流一帶,勢如遊龍,兩邊石欄之上,皆係水晶玻璃各色風燈,恍若走入龍王的水晶宮殿,光斑點點,如星辰撒落,地上的一片繁華和天上星宿明月交相輝映,墨琮見了,唯恐仍在夢中。離舟上岸,見過‘省親彆墅’的石牌坊,走過金窗銀欄的正殿,等了一會兒,等賈妃見過父母族親並黛玉寶釵,竟然還想到了把他也叫進來問了一遍。雖說是表姐弟,但一麵都不曾見過,更不必說什麼感情,墨琮也清楚難得出來見一見親人的麵,她也沒時間浪費在他這個表親身上,於是墨琮很自覺的就退到角落位置做背景牆。隊伍繼續前進,墨琮和大家一起跟著賈妃一處一處的走。瀟湘館,清幽、雅致,蘅蕪苑,富貴、大氣,其他皆差了此二處一些。但墨琮心裡想的卻不是這兩處景致如何,而是原來的賈妃賜黛玉、寶釵分彆入住瀟湘館和蘅蕪苑究竟是何意思。賈母屬意黛玉,王夫人更喜寶釵,這些事賈妃不可能一無所知,所以才有了後來將黛玉分至瀟湘館的舉動。但現在黛玉不再把寶玉當做未來的選擇,林府尚存,賈母沒有久留黛玉的理由,瀟湘館,還會是黛玉的住所麼?不等他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賈妃考起大家的才學,要一匾一詩。墨琮的八股文是從小練到大的,讓他寫文章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惜作詩麼……似乎就缺少了那一股靈氣,隻能辭藻堆砌,勉勉強強占了中等的位置。黛玉寶釵大放光彩,無人詩作出其右,墨琮冷眼看著,還是自己姐姐的詩好,天然去雕飾,寶釵的詩也好,可惜不合他的口味,略顯匠氣,不過,比之他的,已經是好了千百倍。之後看戲、拜佛,直鬨到醜正三刻才迫不得已的回宮,墨琮見她雙目滾淚,似有千愁萬恨難說,忽然有了一些感觸,賈家謂之烈火烹油的大喜事,埋進去的,全是元春的血淚和青春。然而,一股女孩鮮活的生命換來了什麼?這回光返照麼?墨琮抬頭看,看到寶玉眼淚連連,冷笑:既知道姐妹受苦,為何隻是淚眼朦朧的看著?你隻道富貴皆浮雲,生死各有命,卻不想自己錦衣玉食從而何來。早已是懂事的年紀,卻拒絕長大,想要美麗的事物從此停留,賈寶玉,你嗬,竟是脂粉花膏中泡著的孩屍?現在還是正月,賈府剛剛迎過娘娘,人人麵泛喜色,處處酒濃人醉。襲人因試試自己在賈寶玉心裡的比重,拿謊話哄寶玉,說她要給家人接出來嫁人了,不做寶玉的丫鬟了。寶玉為此鬨了一場,後邊還是找的墨琮。墨琮知道襲人賣的死契,這輩子都出不了賈府,但人家的私事他實在不好參和著,軟語安慰了寶玉幾句,找了個由頭出了賈府。本想著閒逛兩圈就回去,突然想到自家的府邸建設的差不多了,便想著去看看林府裡他特意建的大院子如何了。現在看來,自己那賞錢花的值,工人們都沒有偷懶。隻看到後院移栽的四季常青的樹木、牡丹、月季、梅花、桃花……均已成活,隻是枝頭上尚凝結著未化的白雪,再過兩個月,百花齊放,那時便能看到那想象中的落英繽紛的美景。白色的岩石自然的堆放在兩旁,一階一階,水波漫過了最底的一層,水麵倒映著四周圍的綠色,在陽光下就如光潔的祖母綠。白色岩石中間□□的黑色的土地也被柔軟脆嫩的綠色覆蓋,一條遊龍一樣的小溪流拐過九道彎隱入密密的灌木之中。溪流的上遊,是被巨大碧綠的樹木和黛玉最愛的紫竹包圍著的亭子,原木匾額上書寫著林如海親筆仿寫的《流觴亭》三個字,亭的周圍木雕長窗,烏黑的亭頂配著朱紅的六根正圓的柱子,亭子外麵走廊環繞,古香古色,更有細長的柳絲如情人的手輕輕拂過。雖是刻意的模仿前朝文人雅趣,可這之中又融入了女性喜歡的因素,處處栽種奇花異草,小林子裡還放養著色彩豔麗的鳥兒,風一動,草木之聲混合著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彆有一番趣味。按照這個進度,大概今年花朝節這‘曲水流觴’就該完全成功了,正好趕上了三月初三上巳節。墨琮想著黛玉這些日子鬱鬱寡歡的,正好等慶祝完生日再尋個日子姐姐妹妹兄弟一起過來,也試試古人那樣的閒情雅致,散散心。上巳節亦是女兒節,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情人節吧。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z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詩經·鄭風·溱洧》)古人真當是浪漫,戀愛本就是很美好的事,所以就用同樣美好的芍藥傳遞情感。玫瑰帶刺,會紮到心上人,哪比得上芍藥的嬌豔芬芳?想到黛玉和水溶的婚約,墨琮臉上便有些暗淡,對於這樁婚事他十二分的滿意,不論是水溶本人還是他的家庭,都是墨琮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父親母親用心良苦。然而,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要眼看著自己的姐姐走進另一個家庭,心中說不出的不舍。這種不舍和微微的刺痛被墨琮完美的隱藏起來,誰也看不見,他必須很快樂,必須讓黛玉覺得安心,黛玉這樣敏銳的人,隻要有一點放鬆的露出真實想法,一定會帶給她困擾,這是墨琮最不希望的。轉了兩圈,天氣還有些冷,冬日的氣息不曾散去,這庭院還殘留著蕭瑟的景色,然而綠色已經悄悄的開始蔓延,□□勢不可擋的襲來。三月有三月的美,正月有正月的景,看梅花開得正好,桃樹上也冒出了幾朵花苞,不如叫上幾個人,在這百忙的正月抽出些時間來,輕輕鬆鬆的過一日悠閒的日子,全當為著三月的上巳節演習了。曲水流觴,這忙碌的正月竟然還有人想到這樣的取樂法子……水淳半依靠在背後的白色岩石上,舉目看彆處席地而坐的三三兩兩的人,衣擺隨意鋪開在地麵,一角滑進水裡,濕了一片,但水淳並不在意。這種閒雲野鶴般的生活,大概隻在夢中想過,這樣無拘無束的坐在冰涼的地麵,隻是微仰著頭享受陣陣冷香,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緩緩與詩境不期而遇,忘記了朝堂上的一切勾心鬥角,無酒亦醉。酒香味由遠至近,由淺變濃,睜開眼,卻發現這人間仙境的主人低頭看著自己,唇邊的微笑如晨光一樣明媚。“水淳兄。”墨琮念著他的名字,一邊坐在他的旁邊。水淳嗅到了更濃的酒香味,他瞥到墨琮的衣袖上有一小片的酒漬,想來他剛剛是在上遊擺上酒盞。果然,上遊飄來一個個荷花狀的漆木碟子,上麵托著瑩白如玉的白瓷杯。“從來沒有人喊過我的名字。”墨琮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水淳隻是微笑,俯身拿起酒杯,衣袖沾到了水,還沾上了飄來的梅花瓣。斜看了眼墨琮已恢複如常的溫和的笑臉,水淳微側過頭,對著這折折彎彎的曲水流觴,仰頭喝儘杯中酒,舉手投足,說不出的瀟灑。這和墨琮平時看到的那個沉穩的人好像不大一樣,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帝王的真實一麵。墨琮明白此時自己應該避開,水淳失態了,但是那一句帶著笑意說的‘沒人喊過我的名字’,語言不足以表達的茫然和失望,在墨琮的心裡激起了漣漪。他自認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可這時明知道離開才是正確選擇,他卻留下來。無疑,他是一個優秀的皇帝,但是帝王的優秀,必須建立在自己的犧牲之上,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有喜歡的和討厭的,可是皇帝作為精神領袖,他的喜怒哀樂必須藏在心裡,他的喜歡和討厭必須被隱藏起來,不讓他的喜歡成為彆人獻媚的工具,不讓他的討厭變成危害社稷的借口。皇帝這個完美麵具的背後,是不是還存在著一個叫做水淳的人……誰會去關心?“名字,或者稱呼,都隻是一個代號罷了。我知道你是誰,不就可以了?”墨琮亦俯身拿起飄落在他旁邊的酒盞,半坐起,身體微微前傾,溫潤輕柔的語調,伴隨著玉石相碰的清脆的一聲,“為了在座所有的人。”水淳側過臉,看著墨琮帶笑的眼,頗有深意的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去,握住了墨琮握著酒盞的手腕,抬起,傾倒,讓那晶瑩的酒液順著倒入他的喉嚨……墨琮隻覺得喉嚨發癢,明明滴酒未沾,為何暈暈乎乎的彌漫開一股醉意?這初春的日子,連風都帶著寒霜,手腕卻滾燙的好似立刻就要融化。他想,水淳大概是醉了,連他自己,也醉了,既然醉了,那麼,何必管那麼多?“酒多,傷身。”墨琮依舊微笑著,收回了酒盞,仰頭,透明的液體濕潤了墨琮乾燥的唇,有一滴順著下巴優雅的弧度滑落,隱進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衣領中,那股自然不做作的風情,看得人心亂如麻,水淳的眼便暗了一層。冷酒稍稍的緩解了墨琮心頭的燥熱,兩個空了的酒盞隨意丟在一邊的白色岩石上,水淳用著他深邃的眼凝視墨琮半響,淡然一笑,一俯身,伸手又拿起順著溪流而來的酒,暗香飄過,那杯酒便到了墨琮的眼前。墨琮以為這是給他的,剛伸手,酒杯一晃,又回到水淳麵前。他的笑容分明帶著戲謔,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閒適,聲音裡似乎也沾上了酒氣,低沉、溫柔,讓人想醉溺其中。“要喝酒,等你四年之後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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