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黛玉原和賈府眾姐妹說過要接她們過來玩幾日的話, 隻是回家之後跟著母親到處做客, 結識其他人家的女兒,這一忙,竟拖了好些日子, 她日日想著,總算這幾日空閒下來, 告了父母兄弟,便派人去賈府請。誰知賈府裡現又多了好些姐妹, 大太太的侄女兒邢岫煙, 寶釵的一個堂妹妹薛寶琴,李紈的兩個堂妹妹李綺和李紋,都是花似的人品。而湘雲則因為兄長要出省任職, 她便常住在瀟湘館, 近日也想著去黛玉那處走走,恰好黛玉這邊就派人來請了, 好不高興。因為人數多了幾個, 派來的三個轎子擠一擠,也差不多了。眾姐妹還是第一次去黛玉家中,獨湘雲住過,把林府誇得天上無地上有的,聽她說的這景致、亭台樓閣、花園、擺設……聽的幾個女孩子都有些好奇, 雖說不像大觀園一樣的重金打造的天上人間一般,卻勝在雅致,贏在趣味上頭, 更貼合女孩子的心。又說林府這邊比大觀園還要自由,而後花園的內宅那一塊兒,連林老爺都輕易不能進去,她們兩個那幾日瘋玩,林夫人還說女孩子原就該活潑一些,一點也不生氣。說著說著,一行人很快走進林府的範圍。林家和賈府一樣,都是一條街的大宅子,眾姑娘晃了一會兒才到了西側門,一個個的都下了轎子,另有幾個丫鬟嬤嬤走出來迎接,過了花廊,走過水閣,穿過竹林小屋,才到了黛玉的屋子。這會兒黛玉正和賈敏說著話,見是姐妹們來了,很是高興,隻是對著陌生的姐妹,有些拘謹。“這些是賈府來的幾位客人吧,我都知道了,還好來得及,屋子都收拾出來了。你們姐姐妹妹的也沒得那麼多的顧忌,也彆拘謹著,有什麼需要隻管說就是,我已經同老太太說了,你們儘管可以安心的住上幾天。我呢,就不杵這礙著你們小姑娘的眼了,還是找人說話去。”賈敏溫和的笑著。四個新來的姑娘本還擔心不告自來會惹這位林夫人的眼,誰想她這樣和氣親切,心裡都略略的鬆了。湘雲見狀,笑道:“呀呀,乾娘自己嫌棄我小姑娘的沒趣,不同我們頑兒,卻說礙了我們的眼,我倒還想著乾娘留下來說說話呢。”“你這丫頭,巴不得我走了自在,說的這些話給誰聽?不說彆的,我要再不走,你黛玉姐姐也要不高興了,難得姐妹見一次麵我還要不解風情的呆著,可得給你們怨死了。”“娘……”黛玉跺腳,麵色羞紅。賈敏又笑了一陣,還是去其他地方找人閒話去了,隻是交代了幾個丫鬟婆子要好好的伺候著,彆怠慢了。賈敏走後,因湘雲不斷的熱氣氛,又有三春偶爾插一句嘴,寶釵也會說幾句話讓氣氛變得友好。原本四位姑娘看黛玉這樣清貴高傲的樣子,以為不好處的,交談之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也就放下了心。都是這個年紀的姑娘,本性也都很好,又都有幾分才學,長得都是如花似玉的,有了這麼多可以結成朋友的共同點,一夥人倒是很快的熟起來。“姐姐姐姐,你說了這麼久的話,幾個倒還說起詩文來,我們可是來遊園的,天晚了可就沒意思了。”湘雲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寶貝兒彎月秋千台,拉著黛玉便說要去遊園。姐妹們在路上就聽她說林府的花園多好多好,心裡也癢癢的想看看是怎樣的大花園,也都笑著說趁著天還好,也去看看,說不定看著看著詩就出來了。“就知道你惦記著你的寶貝秋千呢。也罷,我已命人在浣花溪那處讓人準備了中飯,就我們一群人,所以也就沒顧忌了,平日擺不上台麵的什麼烤肉、果肉酸乳、甜米酒……都擺上去了,現在慢慢的走過去,恰好累了餓了能吃上。可不許嫌棄我招待的不好了,正好趁著母親父親都不是一起吃的,琮兒又另外有廚房,專門設的一桌,都是姐妹們愛的新鮮小玩意兒。”黛玉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旁邊的一個丫鬟去準備。“哎呀,那可好了,我最愛吃炸的脆脆的大蝦,往日都說吃了不消化不讓吃,這會兒可要痛痛快快的吃一頓了。”湘雲大喜,想著果然還是這邊好,沒那麼多人盯著不自在。又因為賈敏吩咐了日後把湘雲作二小姐看,實際上比在賈府還有麵子,底下的丫鬟仆婦見了,都是恭恭敬敬的一聲‘二姑娘’,而非看在賈母麵子上的‘史大姑娘’,她又不是沒腦子的,自然會更喜歡林府。三春等微有些驚訝,這是她們第一次看到黛玉管家的樣子,看底下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再想到自己管家的艱難,都有些羨慕。而寶釵,看著黛玉,總算明白了為何眼前這個林家嫡長女和自己認識的黛玉這樣的不一樣了,這才是林黛玉自己的家啊。她想到自己寄住在賈家,處處看人臉色,開始疑惑,當初搬進賈府的舉動真的正確的嗎?而另外的四位姑娘,卻覺得這個二品嫡女果真是有高門大戶家小姐的氣勢,心裡很是羨慕,還有點崇拜。“這橋可真好看,兩麵都鑲嵌著七彩琉璃,遠遠看去,彩虹一樣。”惜春對著湖麵上那個在發光的橋嘖嘖稱奇。湘雲笑答,“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橋整整用了三千多塊七彩琉璃,有三百個琉璃上每個都畫了一幅花圖,所以每走一步都能見著不同的鮮花,被下人戲稱作是百花橋,又因為放著七彩的光,也叫虹橋。可是我們琮兒哥哥特意的造了給姐姐的,說要把天上的彩虹也給搬下來呢。”“真的?走,我們去那裡看看。”徹底自由了,幾個姐妹也都流露了這個年紀女孩子該有的活潑,惜春最小,跑的最歡快。後麵湘雲也跟了上去,連探春也十分好奇。後麵的幾個人笑著看前頭這樣熱鬨,又有兩個姑娘跑上去,後麵幾個人的丫鬟都是一副驚壞了的表情。那邊湘雲站在橋中心對著這裡大喊,“快點來啊,這邊好多鯉魚。”“就知道是這樣,言醉,那些裝著麵包屑的小布袋子給妹妹送過去,叫她們喂鯉魚吃。”言醉領命過去了,結果後邊原本還鎮定的李家姐妹也心動了,一起跟著跑上去,這邊就隻剩了黛玉和寶釵。“林妹妹好福氣,這樣一座七彩琉璃橋,少說也得一二萬兩的銀子。”寶釵笑說道,心裡酸酸的,可臉上卻隻有為黛玉高興。黛玉笑了笑,“弟弟的心意,非銀子能衡量的。”說著,也步上虹橋。寶釵愣了一下,跟了上去。在橋上,一眼就能看見湖心的一處懸空的竹樓,就這樣立於水麵之上,四麵是衰敗的殘荷,可看著不覺得陰森,反而如仙境一般。不知道這要如何懸浮於水麵上,大家看了都十分驚奇,黛玉卻隻說夏日悶熱時乘涼所用的湖心小樓。湘雲說林府的東西如何如何的精妙絕倫,大家一路看過來,個個都是不一般的,這才算是信了。後邊,大家終於見到了湘雲念了一路的秋千台,果然是彆出心裁。隻見一個巨型的正圓的水池子,池子裡頭悠閒的遊來遊去的小魚和上麵的鴛鴦以及其他的水鴨子,四麵還有幾段枯萎的荷葉,正中心一朵巨大的石雕的蓮花,和池邊連接著一條石道。蓮花正中間的蓮蓬上,立著雕刻成飛躍的鯉魚模樣的漢白玉石,嘴裡都含著水珠子,水珠子垂下一根鐵鏈子,兩根鐵鏈的中間是一條用整段木頭刻出來的彎彎的月牙兒,上頭剛放上去的軟墊。湘雲高興的拉了幾個姐妹,走過石道,在蓮蓬上蕩了好一會兒的秋千,這才作罷。走了一個上午,大家都覺得有些累了,黛玉便說請大家去浣花溪。說是溪,其實是一個四麵圍著玫瑰花樹的大院子,一進去,大夥兒都驚到了,隻見這兒貓兒悠閒的在散步,一個丫鬟朝空地撒了一把麥子,立即從林子裡飛出無數色彩斑斕的小鳥,在地上啄食,甚至,還見到了一隻驕傲的小孔雀慢吞吞的從她們眼前走了過去,不知道是誰眼尖的發現林子裡梅花鹿一閃而過,還有看到陌生人一跳一跳迅速消失的小兔子……“姑娘,這邊都弄好了,可要拉上簾子擋風?”那條飄著紅色的梅花瓣的溪水上頭建了一個四麵窗戶的樓台,裡麵正飄來陣陣的香氣,丫鬟言缺走過來,請大家過去用餐。“不用了,正好看看這些小動物,也是件美事。”黛玉說著,便引著大家一同去樓上用餐。黛玉那邊高高興興的準備著用餐,這會兒,賈敏卻沒找人說話,而是讓人叫來了才吃了飯準備去書房讀書的墨琮,說有事同他說。看著自己挺拔俊秀的兒子,說不驕傲那是騙人的,誰不羨慕她養了個好兒子?小小年紀就開始管理家中產業,有本事,又是揚州的少年舉人,後邊還和朝中的老先生處得那麼好,都說日後必定是步步青雲的。其他的不說,當今太子太傅乃是林海的老師,最是難處的一個人,墨琮第一次去拜見這位老先生就直言不諱的把這老先生氣了個麵紅耳赤,隻差把他父子二人當場掃地出門。結果沒半天,這出了名古怪刁鑽的老爺子毛給撫順了,氣也消了,反而和墨琮成了一對忘年交,隔三差五的就派人上門請墨琮去陪老人家下棋解悶去,若不是中間隔了林海這麼一個學生,隻怕這兩人就要稱兄道弟起來,交情好的讓林海哭笑不得。然而子女過於優秀偶爾也是不好的,若是彆家兒子,出了什麼事就是使點小伎倆也能被很快察覺,可對上的是這老成的不像話的兒子,人早滴水不漏的把事情弄得乾乾淨淨,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留下來給人做話柄。她這母親真是做得沒意思,兒子這樣也就算了,總算是外頭跑的男孩子,可女兒卻也一點不輸給兒子,家裡內院給管得妥妥當當,軟硬皆施叫下人不服氣都不行,以前還有什麼不懂的常過來問問,自從在賈家呆了一年,處理起事情來是越發老練了,連此次賈家多了四個姑娘的事都能在半個時辰裡弄好後邊因此產生的一切變動,完全不需要她這個母親從旁指點一二。至於小兒子……唉!提起來就傷心,明明在揚州的時候還是多乖巧多普通的一個娃,會哭會笑什麼事都擺在臉上一點小心思都藏不住,可自從頻繁的和他姐姐哥哥接觸,這娃,變了……越來越像這姐弟小時候的模樣。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小子竟然隻聽他哥哥的話,偶爾也聽姐姐的勸,他們夫婦直接被擺到悲劇的第三位。罷了罷了,看來這小兒子也是指望不上了……但今天賈敏把她大兒子叫過來可不是要誇的,而是想法的套些話出來。原來,因為墨琮長得極好,相貌、氣派、品性,那都是人中龍鳳,跟著他父親到處走動的時候,難免就遇上了一些不學好的紈絝,見墨琮玉似的人,又是棉花包的針團,表麵上和和氣氣的又溫柔又體貼,水一樣的性子,以為是個可以玩在一處的人,動了什麼小心思也是有的。當然,賈敏擔心的可不是這些不夠墨琮玩的紈絝子弟,她憂愁的是墨琮身上佩著的那塊玉原來的主子。玉佩,尤其是作為極**的貼身之物的玉佩,本就不是誰都可以相互贈送的,可這玉佩上明明白白的林墨琮三個字,莫名的親昵,還帶著些宣布主權的意思,絕不是長輩可能送的,隻有……情人,而且,還是有權有勢的男人可能會做的事。再一看,這是一塊難得的貴重的羊脂白玉,上頭的字怎麼看都像是手法生疏的人小心翼翼的雕琢而成的,光是親手雕琢這一點就能看出些不同尋常了,更何況那字跡這樣豪放,必定是事業有成的男人。想到這,賈敏不禁要老淚縱橫了:兒啊,你可沒缺父愛啊……“咳!琮兒啊,聽說常能看到你和一個男子一處走。可是外頭交了什麼朋友?嗬嗬,孩子年紀大了與人惺惺相惜引為知己也是有的,怎麼不帶到家裡來你父親瞧瞧?可是覺得不好意思了?”墨琮笑得很是純良,“娘親哪兒的話?兒子交友滿天下,若是個個都帶進府裡父親瞧瞧,父親豈不是連早朝的時間也沒了?娘親說的哪個男子?能說的仔細一些麼?我好找了出來和父親看看。不過,這種小事其實也不需要父親傷神的,何況,說不準就是府裡的哪個管事,同我一起去處理產業的事的。”“……”你都這麼說了,還讓我怎麼說?原本就是為了套話編撰出來的男子,如何仔細形容?賈敏一陣的氣短,怎麼也不明白明明有私的是自己孩子,怎麼他還能這樣氣定神閒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她該高興麼?短暫的沉默之後,賈敏又開始一點一點耐著心思的套話,可墨琮依舊是老神在在,麵帶微笑的喝茶,或是輕描淡寫的撥過去,一點痕跡不露。賈敏看著自己寶貝兒子油米不進、水火不侵的樣子,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軟乎乎的棉花上,說不出的無力。昨兒她還進宮和皇太後說話來的。皇太後說到自家皇帝兒子大了,什麼事都捏得緊緊的一點風聲都不透露,不動聲色的就能做下一堆想也想不到的事,現在還不知在哪養了一個情人,護的玻璃心肝兒似的,誰也不叫知道,查了半天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還羨慕著普通人家的兒子好教養。好教養?那也得看是怎麼樣的孩子,要是對上這樣一個有主意有手段,防的跟鐵桶似的,一點線頭也不給你找到的兒子,氣都要活活給氣死。現在一切都是猜測,沒有根據,隻是憑借著母子連心的血脈親情判斷墨琮外頭一定有人,而且還是一個成熟可能背景還挺顯赫的男子,原想著那麼大一點孩子興許能掏出點話,誰知道他要麼麵帶微笑的像是聽彆人的事,要麼說一些一點作用都沒有的廢話,一點不比老姐妹的皇帝兒子好糊弄,精的跟猴兒似的。正欲再說些什麼,外邊卻傳來奶聲奶氣的嬰兒咿呀的聲音。果然,門口立刻出現了丫鬟抱著小語的身影,那小家夥似乎才睡醒,還哭過,臉上有紅紅的印子,還有淚痕未乾,一雙眼卻驚喜的盯著他大哥林墨琮。林玄瑜,小名小語,林府數第二的天不怕地不怕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生平最怕的就是墨琮生氣,可奇怪的是生平最愛的最喜歡粘的仍舊是他天字第一號無法無天的大哥林墨琮。這小東西也不知是不是跟著墨琮跟的久了,這小小年紀就知道怎麼拿彆人的短處了。他自個兒在墨琮懷裡玩的好好的,若是旁邊來一個人要抱走他,如果是丫鬟,立即眼圈一紅的就開始扭動身子對著墨琮撒嬌,這事於是就不了了之了,如果來抱是賈敏或是林海,便一轉頭,兩隻嫩嫩的蹄子死死抓著墨琮的衣領,小腦袋埋在墨琮的胸前,小身板可憐兮兮的一抖一抖,時不時傳來咽唔的哭聲,這委屈的樣子,還有誰敢抱走這小祖宗?現在小語這星星眼的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看著墨琮的小眼神,就是那一百零一號的標準的撒嬌要墨琮抱的表情,如果不從了他,除非墨琮是真有事,這小子還會乖乖的扁著嘴去找黛玉玩,可若是墨琮也不反對,那就誰也彆想阻止這魔王,硬生生的阻止他絕對會讓賈敏耳根不清淨整整一天,而且還得擔心小兒子嗓子哭啞了時不時的補充水分讓他繼續吼。“夫人,小少爺一醒來就哭,也不是餓了,嬤嬤說是想大爺了,讓抱過來找大爺的。”這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丫鬟說的很平靜,很順溜。“娘,如果沒什麼事了,我就抱小弟弟去書房了。”墨琮站起身,對著賈敏一個淺淺的依舊看不出情緒的微笑。賈敏看看大兒子,再看看眨巴眨巴眼睛的小兒子,整個人都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無力的甩甩手,讓他們自便。看墨琮抱起丫鬟懷裡依依呀呀伸手要抱的小語,瀟灑的一轉身,兩兄弟笑嗬嗬的去玩去了。賈敏又是無力又是氣得沒辦法,心裡念著:遲早把你外頭的人揪出來,一跺腳,扭身要去宮裡和老姐妹訴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