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接著這滾燙的黃布條, 賈母用著輕不可聞的語調歎了一口氣。帝後下旨, 皇帝欽賜賀禮,這是怎樣的榮耀?然而,偏偏是薛家, 還嫌我們賈家近日不夠亂麼?王夫人……王夫人!心都給黃白俗物填滿了不成?既然上頭已經下了旨,說再多又有何用?這事看著是定了, 就算她不喜歡薛家,不想給寶玉找一個商家的媳婦, 也無能為力了, 不如好好想想如何經營吧。迎春丫頭明年就要出嫁,是該準備準備嫁妝了,探丫頭比她晚了一年, 倒不是非常急, 寶玉的事反而是在最前頭的,明年春季。想起來, 黛玉也是後年, 和探丫頭差不多的日子,早了兩個月罷了,這些小輩的婚事竟全趕在這一兩年了。寶玉的東西一直都是準備著的,倒是不亂,反而是迎春丫頭是該準備一下, 也該讓寶釵進入賈家學習理家了,否則接手的時候還不是一團亂?這麼想著,賈母便下令讓迎春回去準備嫁妝去, 把大印交給薛寶釵來管。迎春本就對管家無甚興趣,當即交出了印章,寶釵心中歡喜,臉上卻是不顯的。探春從管家以後才知道賈府的真實狀況,才明白為何那時候鳳姐要交出鑰匙,她其實老早就不想管了,恨不得找個由頭也送出這枚印章才好,然而鳳姐走之前同她說過,隻要管理過賈家,日後管什麼地方都不成問題,連黛玉也說在這邊住了一年,受益匪淺,她才繼續管著。可看她們的寶二奶奶,似乎還不曾弄清楚現實,這樣一個大家庭,上頭一堆不能得罪的,連仆婦裡的老資格也不能小瞧,除非像鳳姐那樣能豁出去不要臉皮子了,否則,想管好,怎是一個難字?王夫人在一邊,雖沒有喜形於色,到底臉上是高興的。她手裡一個大印,寶釵手裡一個大印,日後行事不就十分的方便了?王夫人想到自己那幾箱子一直不敢動的甄家送來的財物,又想到能繼續巧立名目的挪用家裡的金庫裡的銀錢,再想到未來薛家要送來的嫁妝,心裡很是滿意這次自己所做的事。她很早就認清了,真是什麼都不如銀子來的可靠,靠丈夫?靠兒子?哼,還不如手裡緊緊捏著銀子,就再沒人敢小瞧了她。寶釵身為當事人卻十分的平靜,如果是訂婚之前,她也許會極力討好王夫人,她做什麼都會幫著她,但現在她和寶玉的事已經定下了,還是皇後賜的婚,那麼,就不得不為以後多做考慮,不能駁了王夫人這個未來婆婆的麵子,也不能危害到賈家的利益,畢竟她日後是要做當家主母的。想來想去,隻能……一點一點的分化瓦解吸收掉王夫人的勢力。賈母微笑的喝著杏仁茶,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寶釵被預定為未來的寶二奶奶了,襲人聽說了這個消息,暗自咬碎了幾條帕子。沒想到她還是成了這賈家未來的主人,襲人一想到自己日後可能的遭遇,頓時心底發寒。薛寶釵,絕非一笑泯恩仇的良善之人,花襲人和她鬥了那麼久,自然知道這位寶姑娘是多冷酷無情的一個人。上一次,就是這個寶姑娘送來了一尊白玉瓶,正是她偷賣了買安胎藥的那個,就因為這,王夫人讓跑到了花家,將她家裡的東西拿的拿,砸的砸,老母親活活的給氣死了。花襲人縱有種種不是,卻也是待母至孝的孩子,否則不會在年級那樣小的時候就甘願賣身為家裡貼補家用,所以她對王夫人的仇恨,對薛寶釵的仇恨,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累積成了山,化作心頭的一把刀,隨時準備噬人。寶釵成了皇後下旨訂下的寶二奶奶,而她花襲人卻隻是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頭。其他丫鬟不會幫自己的,等級不一樣,她們隻會對自己下手,往上看,這些主子奶奶也不會幫自己。王夫人下藥藥死周姨娘的孩子大家都閉上眼了,何況一個小小的花襲人?唯今之計,隻能製造出混亂……混亂……寶玉聽說了訂婚之後,喊的是誰?林黛玉,林姑娘……她終究是沒可能學到林姑娘的一點半點,然而她不行,卻有人能行。花襲人的眼睛盯向前邊和麝月說話的晴雯,容貌幾分相似,行動幾分相似……如果這時節她花襲人隱下了,出來一個寶玉護著寵著的像極了林黛玉的丫鬟,王夫人的眼睛,薛寶釵的眼睛,都會盯住晴雯不放,她就有機會保得全身而退,至於以後,誰更高明些……那就是以後的事了……花襲人已經不是以往那個待人和善寬厚的花襲人,環境的變化逼得她不得不露出本性的為自己打算,一開始是她過於天真自以為是了,失去了兒子,失去了母親,連兄長都氣得說要斷絕來往,花襲人一夜之間就變了另一個人。這都是上天不公,她哪裡做錯了?大家都是這樣做的,鏟除那些會危害到自己的人,留下可以幫助自己的人,大家都是這樣做的,憑什麼就她花襲人一人受到懲罰?老天不公,為什麼給了她這樣一個家世?她隻是輸在背景上,隻是輸在家世上,如果她也是小姐,薛寶釵根本不會是她的對手,她的孩子也就不會死了。薛寶釵!生活不會一直這樣幸福美滿下去的!在痛苦和絕望之中,花襲人的心,一點點被黑暗吞噬,變得瘋狂……訂婚的男方,那個暗波洶湧的爭奪中的勝利品,賈寶玉卻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全無所知。其實他應該知道的,以他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一個人當孩子久了,就以為一直這樣當小孩子逃避下去,問題就會被時間解決。他真心的傾慕林黛玉,像愛著自己的靈魂一樣的愛著她,但不能否認,薛寶釵的**對他的吸引力不下於林黛玉的靈魂的吸引力。對一個男人來說,**和靈魂可以分開……嗬,這會兒,他又變成了男人。寶玉和襲人發生過那種**上的接觸,當時他會沉浸進去,像是進入溫暖的母體,像是進入美滿的夢,他享受著這樣器官上的歡愉。但是事後,背對著逝去的違背了他的感情的美夢,寶玉也會懊惱,他懊惱自己應該去追逐自己的靈魂上的需求,他自責自己不該被誘惑……是的,誘惑,他將之定義成為罪惡的誘惑,而他隻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個懵懵懂懂的被迫開啟了地獄之門的虔誠的佛教徒。然而被告知他將會有一個妻子,那個**充滿了誘惑的成熟而充滿了風情的寶釵,寶玉忍不住的有些期待,然後,又是自責,自責自己不該背叛靈魂。他愛的是林黛玉,寶玉從來不曾懷疑過這一點,所以他喊著林黛玉的名字,想要得到救贖,可他又忍不住的想到寶釵,想到那日看見的那豐腴的光滑白皙的寶釵的手臂,靈魂和**分離開,對寶玉來說,是一種折磨。經過了整整一個晚上,翻來覆去的,出現的是黛玉的微笑和寶釵的手臂,直到後來,寶玉突然想起,黛玉已經定親,是那個同樣俊秀出眾的北靜王,然後,他安靜了下來,臉上出現了被背叛的憤怒。他這樣的痛苦,黛玉卻一點都不知道,她甚至不曾想過自己為她那麼痛苦……不,她一定不是自願的,和自己一樣,是被迫的……慢慢的,寶玉接受了這個說法和解釋,於是他也找到了安慰,這不是背叛自己的靈魂,他的靈魂依舊愛著林黛玉,接受了寶釵和他定親的事,是迫於無奈。然後,他的眼前就隻有寶釵那白嫩嫩的肌膚了,臉上帶出了微微的笑容,側身,緩緩進入了夢鄉……林家依舊很平靜,唯一的波瀾是馮淵和香菱進京的事。馮淵也是來趕考的,香菱不放心,一路上照顧著過來。墨琮知道了,問過父母的意見之後就將二人以及他們的丫鬟仆人都請進府來。湘雲是個詩瘋子,香菱是個詩呆子,這兩個人對上,每日就在那琢磨著好句子,黛玉也和她們一處,三人作伴,倒是高高興興的。馮淵是來趕考的,顧惜朝也是準備著參加春闈科舉,兩個雖然性情不大一樣,相處起來倒也是沒多大的問題,他們經常會跑到‘舟’去,一群文人聚集在一起,總會有兩個趣味相投的,很快,他們也形成了一個小圈子,相互督促激勵,顧惜朝隱隱為眾人之首。墨琮管理著家中的產業,一邊和其他的大臣打交道,為日後鋪路。他知道了寶玉和寶釵定親的事,已經察覺到最多也就兩三年,水淳會開始動手了,如今除了史家,四大家族裡另三家已經被牢牢的綁在一起,據說江南甄家的人入京朝拜,落腳處在賈家,即是說,甄家又有大批的財物進入賈家了。也罷,那時候姑娘應該都已經嫁出去了,惜春還小,又是寧國府的姑娘,應該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至於寶玉和寶釵,就看各人天命了。現在比較棘手的,反而是周家。周家有數人在朝中做官,其中最高也是水淳最為忌憚的,是周家家主的兵部尚書之位,他掌管著部分的兵權,不能明奪,隻能一點點的削弱,然後,一擊必勝。然而,這一環一環的卻差了一個重要的人。戚家那個戚少商,按說他是武舉人,今年的武科舉應該要參加,然而這人卻是飄渺不定的人,也不知會不會參加今年的科舉比試。戚家遭禍,獨獨留下這一人,如果此人願意入朝,憑借戚家在軍隊裡的威信和原來的關係網絡,加上顧惜朝這樣一個軍師,邊界再無禍亂。墨琮很早就開始打聽那人的消息,卻一無所獲,那樣一個武將世家,出了這麼一個不肯再入朝的繼承人,也真是可歎可惜了。正想著日後要怎麼解決周家,前頭的顧惜朝卻停下了腳步。原來前邊有人賣藝,好大的口氣,墨琮以為顧惜朝是想到了他自己,笑說道:“顧大哥莫不是手癢了想下場一戰?”因為每次喊惜朝都會讓顧惜朝未來的上司不悅,為了他的仕途,墨琮後麵都稱作是顧大哥。顧惜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走了過去。墨琮好奇什麼人會讓這個一向沒什麼情緒的顧惜朝產生好奇,也走了過去。隻見一個圓臉的青年,打扮的像是邊界的人,這寒冷的春季卻穿得十分單薄,說話很是豪氣。墨琮注意到人群裡站著一個一身紅衣十分俏麗的姑娘,也是遊俠的打扮,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眼珠兒一轉,墨琮又想起顧惜朝和水淳比試的那一次,趁著顧惜朝的注意力放在場上,輕輕推了一把。因為墨琮是顧惜朝信任的人,竟沒防備,待他懊惱的發現被注意到時,墨琮正有趣的對他做鬼臉,這會兒倒是一個孩子的樣子,他簡直要哭笑不得。那圓臉的青年的眼一下定在了惜朝身上,愉快的笑,露出一對酒窩。一抱拳,卻不是說的開打,而是一句文縐縐的:“這位書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怎麼看他都不像是說出這種話的人。但不同於顧惜朝的一臉詫異,場外的墨琮倒是看得很愉快。顧惜朝不大喜歡彆人點評自己的容貌,所以墨琮判斷這一向不屑與用武力去逞強鬥毆的顧大公子有點生氣了。“你也是一派英雄氣概。”果然,顧惜朝很快收起不悅,笑著說了這一句,然後一下亮出自己的劍,寶劍嗚嗚作響。那青年眼睛一亮,“好劍。如此,我們便好好戰一場吧。”這邊鬥的如火如荼,順便很有情調的邊打邊還問各自的姓名和情況,場外的人也看的很是熱鬨,這可真的是高手過招,自然比一般的賣藝那是精彩很多的,觀眾看的眼發直,連叫好都忘了。最後的最後,顧惜朝險勝一招,他一向討厭輸的感覺。墨琮也看夠了,嘻嘻笑著上前安撫顧大公子炸開的毛,兩人正要走,那賣藝的擋在前頭。“那個,這位兄弟……”他一轉頭,下意識的就扯住惜朝青紗的袖子,“我們難得有緣,喝一杯怎麼樣?我請客!”說的很是豪氣。打都打完了,就散了吧,怎麼這位兄弟還要糾纏著,墨琮疑惑的挑眉,莫非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所以舍不得就這樣讓一個對手成為路人甲?墨琮想了想,覺得這個解釋說得通。顧惜朝不理會,那人再一次抱拳,“在下戚少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這話你方才已經說過一……次?等等,他叫什麼?戚少商?戚家那個戚少商?……墨琮對比了一下收到的關於戚少商的外形資料……啊,果然是……“既是有緣,不如去我家喝一杯?”墨琮狐狸一般的笑著,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然後,這最後的一環也齊集了,雖然墨琮本人不是很理解為何這位戚少俠原本不願科舉,可一聽顧大公子要科舉,立馬就同意了。難道還想再比試一下好贏回來?可顧惜朝是文舉人,他是武舉人,八竿子打不著啊。管他呢,反正他去考就行了,若他跟惜朝關係還不錯,那就更好了,日後合作起來也比較有默契。又聽說他這幾年生活在邊界,想來還是熟知那邊的地形的,更有益於行軍打仗。雖然是歪的,但頭腦裡沒有一見鐘情這個概念的墨琮很快將這個疑問丟在腦後,慢慢的收集起周家的犯罪證據,和水淳一明一暗的準備把朝廷裡周家的勢力清空。此後,家中幾位的考試一切順利,但是顧惜朝殿試時出現了一點小問題,原來文考裡第四名是顧惜朝的同鄉,在水淳宣布了顧惜朝為探花之後,他說有要事相報,然後,就在這大殿之上說出了顧惜朝的身世。說他是□□之子,乃是賤籍,望聖上查明。然後負責這一塊的官員上前一步說明真相,顧惜朝乃是顧氏人家名下的兒子,既然是認了祖宗的,就沒有道理不是顧家的孩子,是士農工商裡的農籍,而非賤籍。這個大臣顧惜朝在林海的書房見過,他似乎明白了墨琮和他說的‘一切都可以放心,你這一聲師傅可不能白叫。’原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然後,水淳一句‘舉才唯賢’就承認了顧惜朝身份的合法性,因為那同鄉‘因嫉生謗,不顧同鄉之誼,是為不義,為自身利益阻攔選舉賢才,是為不忠’,然後無情的就被炮灰了,不但革去其進士及第第四名、舉人、秀才的功名,而且朝廷永不錄用,直接把人嚇暈在朝堂之上。這時候,哪怕和林海一派不合的官員有心說些什麼,看帝王已經不悅,也不敢再說什麼了。相比顧惜朝的小小風波,戚少商這個武試榜眼倒是來的很是順利,馮淵的二甲進士27名也沒什麼波折。十年寒窗苦,一朝魚躍龍門,金榜題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