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蹣跚在樓梯間的背影顯得有幾分狼狽,周鯉露出不忍,雖然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又生氣了,但還是連忙上前重新扶住他。“哎,你彆逞強,萬一摔了可丟臉了。”她真心真意勸誡,誰料陳硯顯好像氣得更厲害了,狠狠瞪著她,卻又被周鯉把控住了身體,頗有種紙老虎張牙舞爪之感。周鯉一邊扶著他往下走,一邊用著老李語氣苦口婆心地教育,“你說說你,脾氣還是這麼差,現在還好,等以後出社會了可怎麼辦...”陳硯顯已經氣到極致冷靜下來,漠然無比。“你放心,我以後的社會生存能力一定比你強。”周鯉胸口一痛,“講話就講話,怎麼還人身攻擊呢!”“你給我閉嘴!”臭脾氣!周鯉在心裡恨恨罵道,手上卻還是儘職儘責的攙扶他下樓,十分卑微謹慎。她不由為自己的善良落淚。這是什麼感天動地絕美友誼!陳硯顯回到家時,不出意外裡頭空無一人,牆壁顯得冰冷,空曠安靜的房子沒有任何鮮活氣息。他腳受傷這件事情,過去了三天,沒有一個人發現。冰箱裡隻剩一把麵條和幾個雞蛋,陳硯顯這兩天沒辦法去超市采購,屋裡存貨以肉眼可見速度消減下去,謝玲和陳宗久早已把公司當成了家,三天兩頭不回來是常事。他扶著冰箱門久久凝視著裡頭泛著冷白燈光的空櫃,最終還是拿出手機,劃開了外賣平台。周圍的商家基本都吃過了,陳硯顯眼裡劃過厭煩,正準備隨便點一份解決時,機身發出輕微的震動,周鯉的名字浮現頂端。“陳硯顯,你家裡有人嗎?”“沒。”他低垂著頭按手機,睫毛在眼窩撂下一片陰影。“那你吃什麼呀?”“叫外賣。”“我媽媽今天菜又做多啦,我給你打包一份過來好不好?”那邊很快發過來一張圖片。熟悉的格子小碎花桌布,上麵擺著四菜一湯,雞翅色澤鮮豔,花菜翠綠,蔥花雞蛋黃澄澄,在燈下泛著溫暖的光。他視線凝在上麵。“半個小時後,你家樓下見!”陳硯顯許久未答,周鯉就當做他默認,徑直發來這麼一句話。片刻,他敲著鍵盤。“嗯。”回完信息,佇立在那的身影終於動了,陳硯顯腳步有些不穩,提著書包回到自己房間,拿出複習教材在書桌上攤開。做題的間隙,他忍不住去看手機,不知道第幾次的時候,樓下終於傳來熟悉呼喊。少女清脆響亮的嗓門,貫穿整個居民樓,透過窗戶格外清晰。他放下筆,走到窗邊,朦朧夜色下那張笑臉也燦爛可見,周鯉朝他大力揮了揮手,隨後指向一樓防盜門。不一會,樓道腳步聲噔噔蹬響起,陳硯顯不緊不慢走到門前,在敲擊響起時,握著門把用力一擰。周鯉像條魚似的從他胳膊底下穿了進來,把手裡提著的保溫盒放到餐桌上,熟門熟路拉開椅子。“快快快,我騎自行車來的,還熱乎著呢。”陳硯顯在原地駐留兩秒,慢慢過來。周鯉早已把飯菜都拿出來,攤開在了桌上。幾道簡單的家常菜盛在盒子裡,散發著熱氣,冷冰冰的屋子好像頃刻有了溫度。他坐靠在椅子上,垂著頭神色有點倦倦,伸出指節蹭了蹭鼻梁。“你來得路上車不多嗎?就你這騎車水平,阿姨也放心讓你上路?”周鯉方向感差是公認的事實,剛開始騎車時事故頻發,後來她那輛粉色自行車就被收走了,周生才剝奪了她騎車權利。“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周鯉無語。“這兩年我水平都已經突飛猛漲――”“突飛猛漲?”他抬起頭注視著她,反問。周鯉心虛,吞吞吐吐,“猛漲到...可以短距離騎行的水平了。”她說完,還自顧自一點頭,以表肯定,“嗯!”陳硯顯:“......”客廳充斥著飯菜香味,筷子偶爾撞擊碗的邊緣,發出細微脆響。陳硯顯低頭吃著東西,動作很靜,周鯉坐在他對麵雙手托腮,眼珠子不受控製溜達,打量著四周。“這幾天你爸媽都沒回來嗎?”“嗯。”他筷子專注碗裡飯菜,隨口應。“那你...”周鯉想說什麼,目光不受控製下滑落到他腳上,又咽回去,發愁,深深歎了口氣。“多吃點。”須臾,她拍拍他腦袋,神情變得憐愛,像是在看自家樓下被遺棄的小狗狗。陳硯顯知道她那個奇葩的小腦子又開始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一把拍開她的手,不耐煩。“不要用這副表情看著我。”說完,他又緩和了點口氣。“廚房還有沒吃完的梨子,你自己去洗兩個。”“好的,遵命!”周鯉最喜歡吃梨,聞言屁顛屁顛就起身朝廚房奔去,陳硯顯看著她的背影,無奈搖頭。天色從深藍變得墨黑,暮色降臨,窗外開始亮起一盞盞燈光。陳硯顯吃完,把飯盒洗乾淨,重新裝好遞給周鯉。他不由分說送她到樓下,周鯉從一眾高大車輛裡推出自己的小粉自行車,把裝著飯盒的手提袋放在車前框裡,揮手同他告彆。“那我先走啦。”“路上騎慢點,轉彎時注意車輛。”陳硯顯輕擰眉頭,不放心地囑咐,周鯉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她推著車往前走,正欲踏上去時,鬼使神差回頭看了眼。昏黃路燈下,男生孤身一人站在那裡,臉龐隱在陰影中看不太真切,背後是雜亂無章的車輛,安靜的居民樓每一層都亮著窗口,充滿著人情煙火氣。周鯉想起方才出來時的房子,寂靜孤獨感叢生,沒有任何令人眷戀的溫情。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重新放好車子走上前,在陳硯顯微愣的神色中,傾身抱住了他。“好朋友給你一個愛的抱抱。”周鯉歎息,拍了拍他肩膀。陳硯顯心底湧起莫名暖意,手指剛動,想要說些什麼時,周鯉已經一把鬆開他,手握拳捶向他肩頭,語氣嚴肅。“你要堅強,勇敢積極的麵對生活,知道嗎!”方才的那點溫情隨著她大大咧咧的動作頓時消失無影無蹤,陳硯顯收起嘴角的弧度,斂平,木著臉,聲音平板聽不出任何波動,徑直下了逐客令。“周鯉,你可以走了。”“......”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儘頭,陳硯顯才轉身,步伐有些艱難地上樓,再次回到那棟房子裡時,先前的寂寥冰冷明顯被衝散了幾分。他手扶住額,抵著頭不自覺笑了下。自由坦蕩,真誠簡單。在感情方麵遲鈍得像傻子,又能格外敏銳的察覺出他人悲喜。奇異矛盾的綜合體,天真通透代名詞。陳硯顯記憶中讓他感到溫暖的時刻很少,而為數不多印象深刻的幾件都與周鯉有關。譬如今天,又比如幾年前的那個生日。陳硯顯也曾對父母有過期待,但那是年紀小的時候才會有的美好憧憬,就像十四歲。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裡從白天坐到黑夜,時鐘一點點走向零點,忙碌的大人全然忘了今天這個對他而言無比特殊的日子,連電話都是秘書幫忙接的。在十點鐘聲敲響時,他終於控製不住,從發紅的眼眶裡掉出兩滴眼淚。低頭伸手抹掉,家裡的座機就在此刻響起,陳硯顯嗓子有點沙啞,隻發出一個字。“喂。”“陳硯顯,你哭啦?”電話那頭不太敢置信,清脆的聲音還有未褪稚氣,他覺得丟臉,咬著牙用力抹眼。“沒!”“哦...”她像是信了,陳硯顯放下心,周鯉一貫好糊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學校忘記和你說啦,生日快樂,新的一歲要開開心心哦!”“嗯。”他輕不可聞地應著,情緒已經平複下來,說不清失落歡喜,隻覺得這一刻心底奇異的平靜,方才那個失控掉淚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人,同現在的他完全割裂分成兩個獨立個體。他低眸盯著深紅色茶幾桌麵,手指從撥號按鍵上滑過。“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了。”“好...”在陳硯顯欲掛機前一秒,又聽到對方突然叫道:“哎等等――”“?”他動作頓住。“陳硯顯,你...一個人在家嗎?”周鯉在那頭試探地問,他過了很久,才緩慢極輕地“嗯”了一聲。“沒什麼事了。”須臾,她似乎小心地說著。陳硯顯掛完電話,去洗手間,看著鏡子裡略顯狼狽的臉不堪入眼地移開頭,打開花灑。洗完澡出來,時間再次滑走了一大格,陳硯顯平靜地把臟衣服放入洗衣機,開始拿出明天課本複習。夜很靜,涼風灌入窗戶,書桌前一盞燈照亮了黑夜,他的麵容被深夜寒冷霧氣侵蝕,映照不出絲毫暖意。敲門聲突如其來地響起。驚醒沉浸的人。陳硯顯稍顯訝異地打開門,外頭是溫暖燭火,周鯉捧著蛋糕,一張笑臉映亮黑暗。她五音不全,唱生日歌時卻好像沒有任何缺陷,腔調柔軟可愛,像是書裡畫的頭頂光環長著翅膀的小天使,在揮舞著仙女棒圍繞他耳邊唱歌。可能是今夜太過脆弱敏感,陳硯顯明明覺得這個比喻矯情極了,費力地搜索完整個腦子,卻找不出更適合此刻的語言。這一刻,她就是屬於他的獨家天使。陳硯顯站在空蕩蕩的客廳,沉浸在往日記憶裡,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隨著嘴角揚起的弧度漸漸擴大,直至,眉眼徹底地舒展開來。夜色靜謐,空氣中的飯菜香味未被衝散,霧氣卻已散儘。那就,姑且縱著她吧。慢慢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