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西鄉村的時候, 這裡和嶽輕與謝開顏上一次來到的時候已經截然不同。上山的小院早已被推平,村中的人都已搬遷,那株鋸得隻剩下老根的槐樹旁邊, 還拉著一條藍白色的警用封條, 也不知是誰忘了收拾, 遺落下來的。嶽輕彎腰進了警戒封條之內,掀開老樹根旁邊的石板一看, 隻見石板之下,厚厚的灰白水泥將曾經的通道堵得嚴嚴實實,徹底杜絕再有“無辜群眾”從這裡掉下去的危險。嶽輕嘟囔一聲:“麻煩,難道還要再爬一遍那種腦袋都直不起來的通道?”謝開顏瞟了嶽輕一眼, 施施然上前,輕輕一跺腳。嶽輕眼睜睜看著麵前嚴嚴實實的水泥柱被這樣輕描淡寫, 沒有一絲煙火氣的一個動作弄得支離破碎,在驟然騰起的煙塵之中,最大的一片碎片也不足小指甲蓋的大小。嶽輕:“……”謝開顏淡淡說:“下去吧。”嶽輕竟不能反駁。洞口重新開通,謝開顏當先下了地底,嶽輕跟隨其後,很快見到了活躍在陽間的陰河。這短短時間之內,地上已經人事變遷, 荒草盈門;地下卻依舊煙波浩渺, 無有二致。兩人一時半會間沒有說話,沿著這條河走到了最初的鬼門之處,感覺著撲麵而來的寒冷透過衣服直鑽入骨頭縫裡, 像是這冷意並非加諸肉身,而是直接作用靈魂。謝開顏站在這裡,定定看著嶽輕:“待會我下去。”嶽輕坦然回視對方,道:“好吧,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就讓你下去吧。”謝開顏:“……”他一肚子的話都被嶽輕這麼爽快的答應給憋了回去。嶽輕渾若無事接道:“既然你打算下去,你應該有準備吧?”謝開顏定了定神,他本來就打算下去,自然有所準備:“……有,既然鬼門已開,入陰間並沒有什麼障礙,隻要以靈魂投入陰河之中,順陰河而下,穿過那道鬼門,就算在陰間之中了。”“下陰間並不難,難的是要怎麼帶回陳碩的靈魂。”“鬼魂一旦下了陰間,就算其本身尤有陽壽,不在死薄之上,也會自動抹消剩餘陽壽,重列死簿,並再論功過,安排十道輪回。既然陳碩麵上還有祖先蔭庇之象,就證明現在他的陰魂還身處陰間之中,並為進入十道輪回。”“我下去之後,先入閻羅殿,勾銷生死薄,再帶著陳碩的靈魂回來,這樣一切就重新導入正軌了。”謝開顏寥寥幾句話將下陰間要做的事情都說了個遍,百般凶險萬種艱難,全都隱在了話語之下。嶽輕聽罷點點頭:“和我想的差不多,不過你還少說了一點。”謝開顏:“哪一點?”嶽輕指點迷津:“你找到了人之後怎麼回來?”這也是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謝開顏倒不是真忘了這一點。隻是那時候他潛入閻羅殿,勾銷生死簿,地獄必然大亂,到時候的種種情況現在肯定算不清楚,既然這樣,倒不如到時候見機行事為好。嶽輕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心中當然有解決的腹案。隻聽他緩緩說:“你下去的時候,我扣著你的手,我們氣息交融,這樣你下到陰間也會將我的一縷氣帶下去;等你再要回來,哪裡有我的氣息,哪裡就是真正的出口。”說罷,他盤腿坐在地麵,示意謝開顏跟著坐下來,笑問道:“這個主意怎麼樣?”謝開顏跟著坐下。他抬起右手,素白的手腕自衣服底下露出來,被另外一個人扣在了掌心。不止是手指與皮膚的接觸,也不止是氣息與氣息的環繞,似乎在這一刻,彼此的心跳都通過這樣簡單的接觸而聯係在了一起。十分奇異。謝開顏本來從頭到尾都沒有因為要下地府而有不安心的感覺,但在這一瞬間,卻又明晃晃感覺到了清晰的安心之感。像上三清天,下十重地,天上地下,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他。他閉上眼睛,暗搓搓挪了下位置,靠在了嶽輕的懷裡,還沒有完全調整好位置,就感覺嶽輕溫熱的手掌虛虛覆蓋在自己眼睛之上。謝開顏將悄悄翹起來的唇角再往下壓了壓,正了神色,繼而專心致誌,準備魂入陰河下地府。懷中的人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靈魂出竅進入地府。嶽輕的全副注意力也集中到了謝開顏身上。他很清楚地看見,在謝開顏準備魂魄離體下地府的時候,不止是他的魂魄,甚至連嶽輕攬在懷中的這具身體都跟著有了一瞬的虛像變化,好像將在這一刻化作一縷虛煙,照著前方的陰河飄搖過去。果然如此!嶽輕在心中慨歎一聲。這就是他始終忽略了的一點:謝開顏一直以來,擁有的隻是靈魂。如果這個世界中隻有他的靈魂,那還無關緊要;現在很明顯的問題是,這個世界除了他的靈魂之外,還存在著他的**。而那句**……恐怕已經蘇醒了另外的靈魂或者本能!嶽輕一邊在心中暗忖,一邊也沒停了動作。他握著謝開顏的手指微動,飛快在虛空中畫了一道固魂符,隔空打在謝開顏身上。本來逐漸變淡的**在這一道固魂符之下迅速固定。被蒙了眼睛,又對嶽輕極為信任的謝開顏壓根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隻注意到,自己努力了半天都不能靈魂脫體,更不要說進入陰河,下到地府了。謝開顏:“……”他猛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嶽輕: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嶽輕老神在在:“下不去?”謝開顏:“……”他還沉浸在彆鬨了不可思議你他媽逗我等等內容的刷屏之中。嶽輕一笑:“那就換我下去吧,反正我們就兩個人,不是你下去我守著你的身體,就是我下去你守著我的身體,也沒啥差彆。”謝開顏下意識道:“不對,是不是你——”嶽輕才不給謝開顏說出那句“是不是你做了手腳”的機會呢!他忽然傾身向前,用唇封住對方未儘的話。那些沒有來得及出口的字眼頓時變成了含混的嗚咽與氣息,如雲霧一樣蓬鬆飄渺,簇擁著主人搖搖晃晃,朝最高的天空虛虛飄去。雙唇相觸的那一刹那,烈火在身體裡頭點燃。**來得如此分明,嶽輕心頭頗有意動,頓覺兩人似乎太久沒有親密了。他輕輕一咬,就咬開了對方的嘴唇,如同將牙印在一顆飽滿的蜜桃之上,還沒有用力,甜蜜的汁液就自動自覺地泊泊湧出。嶽輕歎了一口氣。滿足與不滿像對雙生子,一起出現,將這一口普通的氣變得極端複雜。他吮吸謝開顏的舌頭,滑過謝開顏的上顎,又親密的用自己的牙齒與謝開顏的牙齒輕輕對撞,如同彈奏一份特彆的樂器,撥弄著對方發出高低不同的吟哦,並且適時拉開距離,欣賞著雙頰緋紅,眼神迷離,如同缺氧了一樣大口喘氣的模樣。他的手指按在對方的嘴唇上。方才還淡而薄的嘴唇在這時候已經變得通紅微腫,就算隻是將手指輕輕按在上頭,也能感覺到濕潤與熱意正源源不斷地傳來。謝開顏茫然地看了停下來的人一眼,覺得嘴唇乾癢得有點難受,不覺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嶽輕眼看著謝開顏紅色的舌頭認認真真舔過自己的手指,還一連兩邊,隻覺得火氣都在這個時刻旺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再一次俯下身將謝開顏吻得七葷八素,方才恨恨說:“等我回來了再料理你這頭小貓!”說罷,嶽輕手掐法決,閉上雙眼,魂魄已經快速離開身軀。失去了魂魄的身軀同時失去力量,倒在謝開顏身上。謝開顏頓時清醒過來,下意識張開雙臂,已經將身上的人抱了個滿懷。他看見了閉上眼睛的嶽輕,立刻再向旁邊看去,就見一道淡淡的虛影站在陰河之上,對著他停留幾息,而後隨意一躍,便進入陰河之中,乘陰河向前,眨眼間穿過了前方石壁,進入謝開顏不能看見的陰間。以肉身接近陰河的時候,嶽輕隻覺得寒意洶洶;但當真用靈魂接觸這條渡魂之河之後,嶽輕方才發現,這條河的河水對於靈魂而言竟然十分熨帖。他順流而下,便覺得自己正浸泡在一汪不冷不熱、恰好讓人昏昏欲睡的熱湯之中,甫一進入便再沒有掙紮的餘力,隻能浸沒在熱水之中,由其帶著自己穿過鬼門,然後一忽兒出現在了天旋地陷的跨界瀑布之上,和著隆隆的水流,朝那無儘的深淵墜落下去!慌亂的尖叫在刹那之間響徹嶽輕耳際!嶽輕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入了鬼門之後,支流彙聚主乾,主乾前方是一川遮天蔽日的瀑布,現在他正與許多其他鬼魂一起飛出大川,被瀑布帶著一起往下。,請,下墜之中,嶽輕雙手抱臂,兩腿平伸,十分鎮定地聽著周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包括各種動物的鬼魂一起發出刺耳的尖叫之聲,中途還有幾隻長翅膀的鳥類蟲類,憑借與生俱來的天賦,想要振翅飛離斷川,但沒等它們鼓起雙翅,更多的水流自天而降,滅頂而來,將所有妄圖掙脫的東西又給打回了最底層!嶽輕反正沒想著要逃離,周圍那些全不關他的事情,他索性老神在在地閉眼休息,等待著著陸的那一刻。這一等便是前後十三天的時間。閉著眼睛的嶽輕沒有發現,自己身旁的靈魂隨著大水的下降,變得越來越透明,當其透明到渾身上下如琉璃般潔淨的時候,它就忘卻了所有姓名與前塵,晃悠悠自水中飛將起來,往那閻羅殿前論功過,再去,十道輪回投下世。等到最後一天,前方地方已經遙遙在望,但在這熱流之中的嶽輕無聊得都要睡著了,以至於當身周水流消失,雙腳落地的時候,他才恍然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聽左邊一聲右邊一聲:“咦,這裡竟來了個新鬼!”“可這新鬼看上去頗有些不同,竟仿佛有點人氣和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