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過去將門打開,就見外麵站著一個紅紅火火的中年女士。她身型偏胖,中式旗袍外麵穿著一件紅色的披肩,及肩的頭發也染成了紅色,並燙得微卷。手上拎了個皮質的紅色手提包,口紅跟指甲同樣擦得深紅。實不相瞞,穹蒼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閃了一下。人物頭像旁邊有一行小小的字體解釋:“周琅秀,母親,59歲。”周琅秀還保持著用力拍門的姿勢,生生卡在一半,險些呼到她的臉上。仔細看的話,她的五官與吳鳴確實有兩分相似。隻是那兩分相似的五官長在女人的臉上,過於男性化了。“怎麼才來開門?傻站著乾什麼?早飯吃了嗎?”周琅秀不等穹蒼招呼,用手虛推了她一下,便風風火火地衝進客廳。待看見滿地狼藉,頓時放聲尖叫道:“怎麼回事?怎麼客廳搞得一團亂?為什麼是你在下麵收拾?李毓佳呢?啊?李毓佳!真是個光吃飯不乾活的婆娘!人呢!”穹蒼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周琅秀已經獨自完成了猜測到扣鍋的全過程,罵罵咧咧地找人出來算賬。“李毓佳!”周琅秀雖說體型龐大,但身體靈活,腳步一刻沒有聽過,將手提包甩下之後,又噠噠噠地跑到樓梯口,扯著嗓子大喊道,“李毓佳!你給我下來!”到目前為止,穹蒼半句話都沒插上。她也放棄了出聲,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賀決雲帶著茫然的神色從房間走出來,停下二樓的扶手邊朝下望。看見他如此閒適又不嚴肅的模樣,周琅秀明顯更生氣了,臉上的褶皺都擠在了一起,一根手指用力指著,刻薄罵道:“你現在還沒有起床的啊?這都幾點了?我的天呐,你居然還在睡覺?家裡亂成這個樣子你怎麼好意思睡懶覺?保潔一請假你就把這裡弄成狗窩了是不是?你怎麼做人家老婆的?我們阿鳴還要上班都比你起得早,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都在乾些什麼!”她語速極快,中氣十足,賀決雲整個給她罵懵了,都沒反應過來。他雖然曾有耳聞,也有幸見識,但從未親身經曆過這樣的陣仗。這涉及到了他的社交盲區。於是賀決雲歪過腦袋,看向穹蒼,試圖朝她求助。所以說,一個的優秀男人,怎麼可能漠視自己對象給出這樣無辜可憐的眼神?穹蒼緩緩道:“媽……你那麼大早的過來有事嗎?”“我要帶她去看醫生的呀,我早就跟她說過了,有人介紹了一個很厲害的醫生坐堂,去晚了連號都拿不到。人家不認黃牛的,得自己排隊。我讓她六點過來找我,結果呢?結果她居然在睡懶覺!我拖了一大圈的關係就是為了她,她就這個態度?”周琅秀的嘴一開,如同關不上閘的水龍頭,“早知道要娶她這麼一個麻煩,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們結婚了!”賀決雲聽了半晌總算是聽明白了,這是要帶他去做婦科檢查?……我可去他麼的!賀決雲身形猛地後退一步,腿部肌肉緊繃起來,表明自己寧願玉石俱焚的決心。穹蒼說:“他不去醫院。”周琅秀急道:“為什麼不去醫院?她生得出來嗎?生不出來就得去醫院!七年啊,我就是在鄉下養條狗,都能多代祖孫同堂了!連孩子都不會生,我能給她過清淨日子?李毓佳,你給我下來!”賀決雲臉整個沉了下去。比賀決雲臉色更黑的是穹蒼。從上到下,乃至是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了被冒犯。穹蒼說:“生不出來那就不生了。沒見過誰非拿自己跟畜生比。”周琅秀叫道:“你想什麼呢?不能生孩子那還叫女人嗎?那你娶她乾什麼!”這一句話真是得罪了無數人,讓人無名心生火大。直播間的評論區閃過無數排屏蔽詞,一時間被各種星號所代替。賀決雲反被她給氣笑了,幾次深呼吸,偏偏找不到一個罵人的詞,最後隻冒出一句:“你話說得可真是夠難聽的。穹……吳鳴,快管管你媽!”周琅秀快速踩著樓梯小跑上去,一麵逼近賀決雲,一麵叫囂道:“我難聽怎麼了?你要是再生不出來,我的話就不隻是難聽了。七年,我給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你自己屁都生不出來,還敢管我?你信不信我讓吳鳴跟你離婚!”賀決雲麵部肌肉一陣抽搐,最後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獰笑道:“我今天號都不要了,你給我過來啊。”兩人在樓梯儘頭的走道裡對上。周琅秀高舉起手,正要上前,還沒發力,突得脖子後麵的衣領一緊,感覺被人掐住了命運的咽喉。她回過頭,就見自己兒子一臉寒氣地揪住她的衣服,把她往邊上一撞。“哎呀哎呀……”周琅秀打了個趔趄,一直靠到牆才穩住腳步。她左手按住並沒有被撞疼的胳膊,抬起頭震驚道,“阿鳴你乾什麼啊!”穹蒼下巴一點,示意道:“想教訓他?”周琅秀睜大眼睛道:“我還不能了?”穹蒼大步向周琅秀走近,高大的身軀投下一道剪影,將人困在狹小的角落裡。“對,不能。”穹蒼冷厲道,“說明白點,你兒媳婦跟你是兩個人。她欠你的了?還是你養她了?她對你尊重,是給九年製義務教育一點麵子。你得寸進尺,那就是暴力合作。你試試,我會不會縱著你。”周琅秀被她的氣勢壓得不敢動彈,終於意識到自己兒子與往日不同。她不安地縮起脖子,目光不斷轉動,想要尋求幫助。忽然瞥見賀決雲站在後頭看好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她是不是背地裡挑唆你了?阿鳴你弄清楚一點,我是你媽,我在幫你!你難道也腦子糊塗了,不想要孩子?”“如果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那麼不會生孩子的男人是不是就不叫男人了?不會做人的基本上就連人都不是了。”穹蒼說,“既然人都不做了,還要生什麼孩子?”周琅秀不敢相信,聲音尖細地叫道:“你居然跟她聯合起來對付我?”穹蒼嗤笑:“不用聯合,你要是還敢,我一個人對付你也行。”周琅秀:“你……你瘋啦?”穹蒼:“我向來隻逼瘋彆人。”賀決雲正站在後頭偷笑,穹蒼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他往樓下走。賀決雲順從地跟著她走了兩步,心裡還挺高興。走到半途的時候,回過味來,覺得哪裡不對,掙紮著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你是想黑我還是想讓我請你吃飯?”賀決雲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不要太入戲!不要太入戲!”穹蒼無語道:“我沒有。”周琅秀看著兩人竊竊私語的背影,回想起吳鳴曾經對自己的信賴與尊重,內心感到極大的落差,無法接受。那難以轉化的情緒,一瞬間全部變成了對賀決雲的怨恨,讓她大腦失控。她大吼一聲,朝賀決雲衝了過去。賀決雲聽到動靜回頭,就見那老太太不要命似地撞向他。家裡的樓梯本來就不寬敞,並排走了兩個人已經是極限,眼看那紅色的身影飛撲而來,賀決雲下意識地貼著欄杆進行躲避。他自己身體的下盤是很穩的,絕對不會因為這麼輕易一推而受到動搖。但他現在的身份是李毓佳,一個缺乏運動,常年吃藥,被各種所謂的調養品吃得麵黃肌瘦的中年女人。衝撞之下,他甚至還沒回過神,半邊身體越出了扶手之外。穹蒼呼吸一窒,伸長手臂想要將他抓住,結果抓住的卻是越位而來的周琅秀。這位老太太爆發之下的身體素質十分驚人,被穹蒼拽住一隻手,還不甘心地給賀決雲補上一拳。賀決雲直接從扶手外翻了下去。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然後是壓抑著的痛苦呻吟。賀決雲的視覺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四肢蜷縮,無法起身。穹蒼快速跑下去,單手托住他的脖子,將他抱起來,枕在膝蓋上,問道:“賀決雲?你沒事吧?”賀決雲閉著眼睛,呲呲抽著冷氣。等過了係統提示的劇痛期,才得以開口說話,搖頭說:“沒事。”他摔下來的地方其實隻有一米不到的高度,看落地姿勢,也避開了比較危險的位置。而且客廳裡鋪著厚重的毛毯。雖然疼,但並沒摔出大礙來。穹蒼抬頭瞪向樓梯上的周琅秀,那位老太太此刻也後怕起來,不住搖著頭往後退,不敢靠近他們,嘴裡還喃喃道:“就那麼點距離,摔不壞人。我以前從窗台上摔下去,也沒什麼事。人哪有那麼嬌貴。”賀決雲簡直不想理她,擺手道:“沒事。我先起來。”穹蒼以為他真沒事,掐住他的腋下想要扶他起來,結果剛剛支起半身,賀決雲喉頭一滾,從嘴裡嘔出一口鮮血,將穹蒼的衣服濺成暗紅。穹蒼渾身打了個哆嗦,差點將手鬆開。周琅秀也被嚇得叫了一聲。“你……你……你內傷了?”穹蒼伸手去按他的腹部,“這是摔斷肋骨了?”“內傷個鬼。”賀決雲氣虛道,“這擺明了是舊病複發。胃裡湧出來的血。”穹蒼:“什麼舊病?”“我怎麼知道!”賀決雲急道,“你開玩笑嗎?!”穹蒼禁錮住他的手腳,讓他不要亂動,說:“先去醫院。”穹蒼準備扶人去車上,又想起自己不會開車,低頭問道:“你能自己開車去醫院嗎?”賀決雲倒抽一口氣,譴責地看向她。這個人還有心嗎?穹蒼識趣地騰出一隻手去摸手機:“好的我還是先給你叫個120。你堅持一下,能行。”周琅秀這時候跟下來說:“她說了,是她自己有病,她本來就有病,不關我的事,彆說是我推的她——”穹蒼危險地打斷她的話:“你說夠了沒有?”周琅秀嘴唇翕動,安分了沒一會兒,那點微弱的愧疚感就被憤怒所代替,長久以來身為家長的絕對權威讓她理直氣壯起來,倔強叫道:“我說的沒錯啊!你就這麼跟我說話?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媽?你長本事了是不是?”“不——”穹蒼剛想開口,聽見手機裡傳來接通的提示,聲音一轉,說道,“喂,120,我們家有個人大吐血了……是大吐血不是大出血,我也是第一次在電視劇外麵見到,地址是XXX……”穹蒼用腳將大門重重合上,又從兜裡摸出鑰匙,塞進地毯下。小區附近就有一家醫院,兩人在門口等了沒多久,就被急趕過來的醫生運上救護車。周琅秀一直在屋裡待著沒出來,在賀決雲被運上去的時候,躲在窗簾後麵悄悄偷看。一句都沒關心過他的情況。“怎麼搞得呀這是?”醫生拉緊手套,讓賀決雲躺平。穹蒼表情陰沉,比了個手勢,讓賀決雲自己闡述傷情,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喂,110。”穹蒼將另外一隻手安撫地搭在賀決雲的肩膀上,縱然內心憤怒,語氣依舊平緩,“我有一個親戚來我家裡找茬,把我老婆推下樓梯,摔成重傷,我可以報警嗎?”救護車裡詭異地安靜下來,幾人都豎著耳朵,聽她這邊的動靜。可惜聽筒裡的聲音很模糊,無法辨彆對方究竟說了什麼。緊跟著穹蒼快速報了個地址,說:“你們快來。她現在還在家,鑰匙我放地毯下麵了,一摸就能找到。”“你的親戚是哪個?”接線員問道,“你現在也在家裡嗎?”“那個親戚是我媽。”穹蒼用平靜的語調說著石破天驚的話,“我現在先去醫院,你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吧。不接受和解,讓她在所裡多待幾天,感受一下暴力的後果。傷情報告我會在醫院開好拿過去。如果構成輕傷,需要走刑事流程,也請按照規矩辦事。”對麵的人驚了下,再三求證道:“你認真的啊?”穹蒼說:“認真的。就這樣吧,麻煩了。”正在給賀決雲檢查肋骨的醫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下手裡的動作,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她。“乾什麼?不能大義滅親嗎?”穹蒼麵色不改地收起手機,把賀決雲披散到地上的頭發撈起來,讓他躺好不要扭動。“故意傷害就是犯法,誰也不能仗著是一家人就行使暴力。她既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不跟你講道理,那就隻能走程序了。”穹蒼說,“要是永遠不痛不癢的,她下次還敢,而且得寸進尺。誰也不是活該受她欺負。”護士忍不住應了一句:“對!”賀決雲恍恍惚惚道:“還能報警啊?”“為什麼不能?”穹蒼問,“你結婚的時候難道簽賣身契了?”賀決雲很理智,心說我什麼時候結婚了?“小夥子覺悟很高啊,就是……挺厲害的。”醫生也說不出來自己的評價,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穹蒼:“七年了。”賀決雲特彆想跳過這個話題。醫生奇怪道:“七年了關係一直這麼不好?”“嗯。”穹蒼說,“都是我縱容的。我攪稀泥,我拉偏架,我覺得煩不想管,就隻讓妻子受委屈去尊重長輩。連我都不是真的對他好,家長就更不用說了。每次搞得自己好像很難做的樣子,其實就是沒有同理心又臭不要臉。我這樣的男人不是一個好東西。”醫生跟護士都被她忽然的深刻自省給說愣了。穹蒼低頭看了眼賀決雲,問道:“你記住了嗎?這樣的都不是男人。”賀決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