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雲接到穹蒼報名通知的時候,正在和謝奇夢一起吃火鍋。他手下的員工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興奮地詢問要不要給他在穹蒼的副本裡安插一個緊相隨的角色,讓他倆再續前緣。賀決雲對這個腦子有點坑的孩子已經有了心理影響,這位朋友在坑老板的手段上可謂嫻熟。何況能跟逃犯綁在一起的角色會是什麼啊?人質嗎?那穹蒼妥妥會在第一時間手起刀落解決了他,畢竟誰逃跑還帶個大型拖油瓶?當浪漫私奔呢?賀決雲像是那麼不要麵子的人嗎?賀決雲高冷回道:“大可不必。”不懂揣摩上級心理的年輕人又問:“老大,那給你安排一個刑偵大隊隊長的身份怎麼樣?一個雖然可能追不到她,但她永遠擺脫不掉的男人!這個人設可以不可以!”“不用了!”賀決雲憤怒回複,“三夭工作人員去當指揮你是想給網友送人頭嗎?整天人設人設,我把你調去隔壁給策劃做助理你信不信!”年輕人委屈道:“好嘛。那給你安排一個平平無奇小綠人……小公仆的位置,這樣可以了吧?”賀決雲簡直想把人拉黑。他放下手機,就看見對麵謝奇夢舉著手中的筷子,直戳戳地對準了他。謝奇夢危險道:“你在跟誰說話?”賀決雲板著一張臉:“談工作。”謝奇夢問:“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沒。”賀決雲給自己倒飲料,隨口道,“你剛說什麼?”謝奇夢聲音驟然拔高,嚇得他手打了個哆嗦。“談工作能讓你那麼投入忘情?你不會是在跟穹蒼聊天吧!”這一個個都是什麼人啊!賀決雲感覺自己的涵養每天都在受到身邊人的挑戰。他無奈道:“沒有!我說你最近什麼毛病?你是被穹蒼咬過了嗎你!沒見你那麼怕範淮,見著穹蒼倒是跟有心理陰影似的。你能不能來點靠譜的證據?”謝奇夢吞吞吐吐,最後凝重地說了一句:“她很會說謊的。”光指“騙人”這一項的話,賀決雲心說他可太有體會了,可他被騙了那麼多次,也沒覺得穹蒼是個會報複社會的人。“你知道嗎?真要算起來的話,從小到大騙過你最多次的,多半是你的父母。在你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們敷衍你、糊弄你,哄你吃藥,吃蔬菜,學習,聽話。那你會覺得他們很恐怖嗎?”謝奇夢仔細品位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驚恐道:“你覺得穹蒼喜歡我?你哪裡看出來的?!”“我呸!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漿糊,都想的什麼東西啊?”賀決雲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的意思是說那些謊話無傷大雅。她不是真的為了騙你,隻是為了玩笑而已。”謝奇夢激動道:“你不懂!沒那麼簡單!”賀決雲敲桌:“不懂就吃飯!”謝奇夢氣結,想要曆數穹蒼的過錯,可有些小事的確搬不上台麵,說出來容易抓小失大。他幾番欲言,最後還是選擇先醞釀情緒,低下頭組織腹稿。火鍋的湯底早已沸騰,白煙嫋嫋往上竄起。肉片孤獨地在紅湯裡翻滾,在肉質變老之後,終於被一雙筷子夾走。沒吃兩口,賀決雲的手機再次響起,收到一條來自客服的消息。那邊說有一家經紀公司想要簽穹蒼做他們的主播,希望三夭代為聯係一下。然而客服按照穹蒼留下的聯係方式發送信息後,久久沒有收到回複。於是問問監察者能否幫忙轉告,並把娛樂公司的聯係電話轉發給了他。後麵附著三夭法務部門監督簽約的傭金表格。賀決雲順手切換到聊天軟件,將內容簡要轉述給穹蒼。穹蒼很快給了答案。穹蒼:不去。賀決雲於是把這兩個字原封不動地轉給經紀公司。沒想到對麵十分豪橫,應該是把賀決雲當成了穹蒼,發來兩條長長的文字。“不跟我們簽約的話,你是很難出頭的。我們可以幫你反黑、給你安排搭檔,幫你管理粉絲催打賞。這行不好混,雙贏才是出路。希望你能想清楚。”“我們對你也有一定的了解,穹蒼,不要小看團隊的力量。你出頭會搶走彆人的飯碗,那些人沒我們這麼好說話。你身上有不少黑點,很容易成為彆人攻擊的對象。單單你的身份就會讓人覺得很微妙了。”這威逼利誘又高高在上的,賀決雲看著給氣笑了。從穹蒼的ID出現在新副本的報名列表開始,她的粉絲就呈倍數增長。憑她的實力,根本不需要額外的運作,早晚也能出頭。如果真的想賺快錢,露個臉才是捷徑,試問誰不喜歡高智商的漂亮姐姐?想賺錢還拽得二五八萬的,拿穹蒼當低情商韭菜呢?賀決雲直接截屏傳給穹蒼。穹蒼:回複,滾【滾】可以,文字帶圖示,不愧是前教師,考慮得麵麵俱到。賀決雲按照穹蒼的意願,給對方發了回複,並將那家經紀公司拉黑,不再放在心上。穹蒼難得沒有神隱,還在繼續跟他聊天。穹蒼:你不是在跟謝奇夢吃飯嗎?賀決雲:在啊。穹蒼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知道謝奇夢為什麼要叫謝奇夢嗎?賀決雲當然知道。謝奇夢他媽在懷他的時候連續幾天做了一個很奇幻的夢,導致他媽媽一個好好的無神論者都快信仰動搖了。眾所周知,古代凡大人物出生必有類似的異象,彩霞滿天、神女托夢都是標配,沒有一個都上不了台麵。家裡幾個長輩聽說後覺得謝家此子定成大器!謝叔叔覺得這事太好笑,乾脆就把它寫到名字裡,讓他從名字裡透露出一股不平凡。賀決雲:你知道?穹蒼輕歎回複:他沒浪費他爹媽給他這起名字的意圖,說過一百次了,特彆不平凡。賀決雲大驚:你認識他?!穹蒼:昂。穹蒼:不然他講我壞話的素材從哪裡來的?賀決雲抬起頭問:“你認識穹蒼?我是說,在範淮之前,你跟她就很熟?”謝奇夢怔了下,將筷子往桌上一拍,無比痛心地譴責道:“你你你,你還說你沒在跟她聊天!我就知道你這一臉蕩漾的,根本不是在談正事!”“差不多得了。”賀決雲問,“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啊?”謝奇夢遲疑著說:“就……八竿子關係?”賀決雲說:“那是什麼關係?”謝奇夢解釋說:“她爸和我爸曾經是關係很好的同事,當然我不認識。穹蒼沒出生的時候她爸爸就去世了。她媽媽,有點受刺激,精神變得不大穩定,和丈夫那邊的人都斷了來往。後來她母親也死了,一時找不到願意照顧她的親屬。我爸是警察,看她實在可憐,就把她接到家裡暫住了一段時間。本來我們家是想領養她的,或者托關係把她介紹給可靠的人照顧。沒想到……那段時間我們相處得很不愉快。”賀決雲調整了下姿勢,緊繃著臉聽他敘述。可是謝奇夢還沒有開口,他已經下意識地有了點抗拒的心理。“本來我不想說,畢竟她當時年紀還小。可是她真的很奇怪,特彆奇怪,喜歡嚇人。說話詭異,故弄玄虛。”謝奇夢回憶起來,仍舊被當時的恐懼激得打了個寒顫,“那時候她媽媽剛死,她還那麼小,就會用她媽的名義騙人。不停地說她媽媽還在,說我們身邊有臟東西。還說一些類似於,‘你在說謊,我媽媽告訴我的。’之類的話,搞得我們全家人都起雞皮疙瘩。我當時也小,被她嚇得一直不敢睡覺。”賀決雲漆黑的瞳孔裡閃過疑色,眉峰上挑:“你確定,她是故意的,不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我爸以為她是精神創傷後出現了幻覺,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她對醫生有點抗拒,可是思路清晰,注意力集中,沒有發現精神分裂的症狀,她也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謝奇夢咬了下牙,帶著難以釋懷的語氣道,“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可以當她是不懂事,能慢慢改。但是她還會虐殺小動物。我們家養了三年的狗,就是被她殺掉的。”賀決雲眼皮不停跳動。他抬手按住鼻梁,說:“等一下。你說穹蒼虐殺動物?”謝奇夢點頭,一陣後怕道:“童年被虐待、虐殺動物、尿床,許多連環凶殺犯在未成年時期都有這樣的體驗,你知道吧?”賀決雲手指躁動地在桌上敲擊,再次求證道:“她虐殺你家的狗?”謝奇夢說:“是啊。那條狗很聰明的,雖然比不上警犬,但也被我爸訓得特彆通人性。她把醫生開的藥喂給狗吃,把狗迷暈,然後半夜把狗殺了,塞在廚房的櫃子裡。我媽當時還懷孕,看見的時候差點被嚇到流產。那麼小一個孩子,你能想象得到嗎?”“先不說,穹蒼那個年紀能不能做到你說的那些事情。”賀決雲感覺謝奇夢所說的事處處透露詭異,乃至是荒誕。他反駁道:“穹蒼怕黑,她怎麼可能半夜出去虐殺你的狗,而且還把它藏到櫃子裡?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在她進遊戲之前,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她怕黑啊!反正我……我覺得她很可怕。當時我還幻想過,那隻被我當做朋友的狗,埋進泥土裡後死不瞑目,用淌血的爪子不斷往外爬。”謝奇夢心有餘悸道,“後來她身邊又連續發生了很多事情,證明那不隻是我的錯覺。我也不想帶有個人偏見,可如果經曆這些事情的人是你,你一定會和我一樣。”賀決雲站在謝奇夢的角度暢想了一下。他覺得穹蒼在謝奇夢的童年裡大概是個長著滿嘴獠牙的惡魔形象,咧嘴一笑,露出寒寒白光。難怪他到今天都對穹蒼抱有如此大的戒心。但是,那跟賀決雲所了解的穹蒼並不一樣。穹蒼的惡劣喜好似乎僅限於愛講一些沒營養的冷笑話而已。她沒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欲,不熱愛社交,多數情況下隻在學校和家裡兩點移動。會對江淩產生同理心,有一定的社會道德感。她的確是有很多事情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的行為並不符合謝奇夢所說的形象。謝奇夢說:“當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從她的眼神裡我知道,她沒有變。她隻是學會偽裝了,對你,對其他人。她可能很享受犯罪並偽裝的過程。她有一位連殺數人並拋屍的學生,就是那樣的。那個凶手非常享受躲在暗中看警方忙亂的感覺,而他極其崇拜穹蒼,為什麼呢?”賀決雲喉結滾動,俊秀的臉上帶著思考的凝重。他問:“奇夢,你究竟是在恐懼她,還是在恐懼她的能力?”謝奇夢聳肩,歎道:“我知道你有猶豫。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忽略她的危險性。”賀決雲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兩人自動跳過這個話題。·和謝奇夢告彆之後,賀決雲回三夭整理了一遍資料。他將穹蒼參加過的兩次副本錄像調了出來再看一遍,並將穹蒼接受測試時的視頻也調了出來。親自參與遊戲的時候,他所麵對的穹蒼是片麵的,然而那樣的形象帶著一種真實感和親切感。而當他作為第三方來旁觀整場遊戲時,他發現穹蒼真是一個無比可靠的人。“可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它代表著能給一個人心理上的安全感。當這個詞語出現的時候,賀決雲就知道,他心底還是相信穹蒼是一個好人。他的直覺是他的人生經曆所反饋的。他的人生經曆是他所見、所聞、所識積累出來的。如果他連自己都不相信,那還應該去相信誰呢?何況,如果穹蒼真的是一個演技超凡入聖的人,她怎麼可能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謝奇夢?那智商不允許啊。賀決雲生出一種庸人自擾的好笑。他摸出手機,垂眸落在屏幕左上角的方形頭像上,腦海中想了幾句開場白,沒有打完,又點了退出,直接打電話過去。穹蒼的聲音帶著點慵懶,她問道:“喂?”賀決雲聽著她敷衍的語氣,竟感覺有點放鬆。他靠著椅子轉了一圈,說道:“想問你一些事情。”“誒?”穹蒼驚了一聲,也清醒不少。她說:“你想問,居然還能忍到現在?”賀決雲:“如果我不問你……”穹蒼反問:“彩票逾期還能兌換嗎?”賀決雲笑了出來。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星辰似河,直灑而下,夜燈如海,璀璨不已,閃耀的光點繪成一幅攝人的畫卷。“我記得方起也說過,他說學霸的世界裡早就寫滿了答案。所以,你的世界真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對嗎?”“這個世界是沒有答案的。我隻是一個大腦受過傷的人而已。”穹蒼渾不在意地說,“不過你們為什麼要把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六歲小孩,為了尋求外界關注而說的話當真呢?那是我騙他們的。”賀決雲:“因為不懂事?”穹蒼:“的確。”賀決雲:“人更容易會因為不懂事而說出真話,因為碰壁之後,會變得懂事。”穹蒼聲音輕得聽不清,像是含在嘴裡的呢喃:“是嗎?”賀決雲問:“你為什麼不跟老謝解釋一下呢?他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穹蒼:“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地方。我不喜歡任何有彆人的地方。謝奇夢,嗬嗬,他這個人蠻有意思的。”賀決雲:“所以老謝心心念念的那條狗……”“嗯……”穹蒼沉吟說,“當一個人精神壓力過大的時候,可能會做一些偏激的事情來進行宣泄,過後也許就會覺得後悔,再追及就沒有意思了。”賀決雲幾乎沒有懷疑地問:“那個人是誰?”穹蒼那邊沉默片刻,而後悶聲笑了一下。賀決雲被她笑得一愣,就聽對麵的人輕輕歎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賀決雲:“……”“就……”賀決雲怔了下,表情十分詭異道,“你真的是隻在稱讚月色對吧?”穹蒼:“當然。今天一直天晴,夜空也特彆清晰。”賀決雲說:“好吧。”穹蒼笑道:“晚安。”賀決雲悶悶回了一句:“晚安。”賀決雲等了會兒,不見穹蒼掛斷。他拿下手機,準備按下紅色標誌,揚聲器裡又響了一下:“哦,瞬間約個下次見麵的時間吧。遊戲見。”“遊戲見。”賀決雲的側臉在燈光下披著一層溫柔的淡光,唇角勾起一個弧度,“祝你成功逃離。”“這個不需要祝福。”穹蒼自信說,“板上釘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