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雲特意挑了自己最貴的一輛車,還將形象打理了下。西裝革履,發型精致,確保全副武裝,才出門接人。於是,當一身貴氣的賀決雲踩著鋥亮的皮鞋出現在派出所多年未修的老房間裡時,裡麵幾位蓬頭垢麵的熬夜人士,都有種被閃瞎的錯覺。亂頭粗服的穹蒼抬手抓了把自己的頭發,警察小哥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未擦乾淨的眼角,眾人仰頭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賀決雲單手支在桌上,彎下腰,在距離穹蒼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打量她的情況。他身上淡淡的香氣襲了過來,讓穹蒼有絕對的理由懷疑這人出門前特意洗了個澡,畢竟沐浴露的味道對她來說莫名有著一點安神的功效。賀決雲問:“你沒事吧?”穹蒼搖頭。賀決雲問:“打你的人呢?”警察小哥打了個哆嗦。心說那麼四隻大的杵在那兒,總裁您是看不見呐?穹蒼主動抬手指示。賀決雲回身望去,揚眉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非常合時宜的嫌棄的表情。這四人身上都沾了紅色油漆的汙漬,乍一眼看去像是被血染了半身。尤其是那位青年男士,臉上紅彤彤的一片,擦拭了一點,卻擦不乾淨,賀決雲都被他猙獰的麵貌給嚇了一跳。“你確定是你打的?”賀決雲挑眉不信道,“他們不會是碰瓷吧?”對麵四人難以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紛紛叫嚷起來。從聲音來聽,還是中氣十足的,看來都沒事。他們操著鄉音罵了一段賀決雲聽不懂的話,警察小哥奮力拍著桌麵,讓他們暫時保持冷靜。等幾人重新安靜下來,穹蒼才說:“還有一點點熱心鄰裡的幫助。”也隻是一點點。賀決雲笑說:“看來你們小區住戶的素質都很不錯,樂於助人。”警察小哥:“??”能不能彆再煽風點火了?男人。賀決雲迤迤然在穹蒼的邊上坐下。警察小哥衝穹蒼點點下巴,問道:“你男朋友啊?”穹蒼語塞。這要怎麼回答?她現在說不是你敢信嗎?穹蒼:“不是。”賀決雲說:“朋友。”警察小哥低頭玩筆,拖著長音道:“哦……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想啥,感情還挺糾葛的。”二人:“……”現在的警察不知道都在腦補些啥,明明也還挺年輕的。小哥用筆指了指,示意穹蒼先跟自己的朋友商量一下解決的方法。穹蒼小幅挪動,調整姿勢,不住用餘光偷窺賀決雲。她對於賀決雲大半夜還將自己收拾得那麼齊整,來派出所給自己撐場麵的行為,有些感動。但其實不用。人到就行,有沒有心意,都不重要。賀決雲對穹蒼在出事之後會第一時間想到求助自己,覺得甚為欣慰,甚至受寵若驚。如果不是這個時間段不適合打擾律師,他可以帶著公司法務部門的中堅力量過來一起支持。賀決雲正要寬慰穹蒼兩句,手背上一陣冰涼的觸感,一雙纖細修長的手抓住了他。就聽穹蒼道:“就是他。”穹蒼抓住他的手往上抬,同時側過身衝著那幫傷員道:“你們看,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副本是他們做的,線索是他們設計的。冤有頭債有主,人我給你們叫來了,以後彆來找我。”賀決雲:“??”大概是他譴責的目光過於強烈,穹蒼解釋說:“他們是寧婷婷的婆家,在我通關以後,覺得我侮辱了他們兒子的亡魂,大半夜來我家門口潑油漆,你說過不過分?”賀決雲憤怒道:“你就不過分了嗎?”穹蒼想了想,不反駁道:“兩者倒也可以並立。如果你堅持的話。”賀決雲無情地將手抽了回來。他不信邪道:“這種時候你也可以開玩笑?”穹蒼聳肩:“是他們一直在跟我開玩笑。”賀決雲:“所以你覺得自己虧了?”穹蒼:“我隻是覺得很無聊。”“彆瞎聊了!”警察小哥控製了下表情,對賀決雲勸導道:“這位兄弟,請你過來,主要是想讓你也勸勸你朋友。雙方協商一下,那麼簽個字就可以走了。非要互不相讓,事情性質就會變得很麻煩。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沒必要對不對?你看你們都是體麵人,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可惜了。”賀決雲偏過頭挑了挑眉,無聲詢問穹蒼的訴求是什麼。穹蒼說:“非法入室,根據惡劣程度可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男性青年叫道:“你還打我呢!”“我打你,完全構不成輕傷,不信你可以去醫院驗傷。我不觸犯刑法,頂多隻是行政拘留,處理結果還要看民警的態度。”穹蒼說,“這件事分明是你們有錯在先,此外你們還有利用公眾同情向社會騙捐的前科。我打你,怎麼說都是,熱心群眾,對違法暴力分子的一次合理自衛,不應該接受任何的行政處罰,對吧?”警察小哥長歎一聲,捂住自己的臉。男人指著自己紅腫不堪的臉,吼道:“你看看我這臉,再看看我老婆的臉!你連我嬸都敢打,我嬸多大年紀了你知道嗎?你能保證她沒有個三長兩短?就這?你還想全身而退。警察同誌,我們不協商了,抓她!”老太太靠著自己丈夫呻吟兩聲。穹蒼歎了口氣,道:“協商就是,雙方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已經說完了,你也可以說。你什麼都沒講,協商根本就沒開始。”男人道:“我的訴求?我的訴求是公平!這不是一個暴力的社會,你怎麼可以隨意動手呢?”穹蒼端過茶杯喝水。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了。賀決雲“嗬”了一聲,說:“想要賠償啊?”男人吼得很大聲:“這是錢的問題嗎?”賀決雲飛快道:“那太好了,我也沒想用錢來解決。”男人當場被噎住,接不下去。警察小哥打圓場道:“其實,錢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賀決雲咋舌一聲,搖頭說:“可是對於有錢又有閒的人來說,它不是最滿意的解決方法。我這人做事,更圖爽快。主要是,不能少了一口氣。”穹蒼緩緩側身,與他對視。兩人眼神在空中交際,俱是滿意點頭。知己。警察小哥悔恨不已。他這是請了個禍害啊!對麵四人無比激動,大喊著要討個公道。警察小哥拍桌,用他沙啞的嗓子吼道:“先聽我說,好不好!大家不要再玩這些套路了,真誠一點!你們到底是不是想解決事情!”穹蒼當然不想打官司。她討厭麻煩,討厭冗雜的程序,也討厭被人重複性地詢問同一個問題。而對麵的人顯然更怕。商議過後,雙方決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人,是穹蒼打的,醫藥費由穹蒼負責。穹蒼住所的牆麵和門,是他們弄臟的,四人必須保證清理乾淨,且對牆皮進行修複,重新粉刷。他們四人的傷勢,一瓶紅花油管夠,如果要去醫院,必須得趕早,否則傷勢一痊愈,醫生都沒法開藥。但油漆和水泥工就不一樣了,沒有成本投入就沒有產出。四人細細這麼一琢磨,發現自己不僅倒賠了兩桶油漆和一天人工,最後還白挨了一頓打。名副其實的血虧。穹蒼很大方地說:“如果下次還有這種需求,記得來找我。”四人氣得牙癢,跳腳了一陣,又拿她沒有辦法。一般人會投鼠忌器,但麵前這兩位人才,似乎沒有這樣的顧慮。蠻橫的人遇上沒有顧忌的人,也隻能歇火。警察小哥見終於完事,如蒙大赦,拿著筆催促賀決雲:“監護人,快來簽個字,然後趕緊把人領走。”賀決雲被“監護人”這個稱呼給震住了,內心默默品味,挽起袖子,在紙張下方留下了自己瀟灑的大名。他按照要求,在幾份文件上都簽好名名,順利將穹蒼撈了出來。警察小哥揮揮手,從桌子底下搬出一盒方便麵,不想再看他們,直說兩人可以走了。賀決雲覺得這位基層人員恐怕已經心力交瘁,忍著笑意道:“我先去提車,你在門口等我。”穹蒼點頭。等賀決雲從停車場開了車出來,打著車燈停在路邊,穹蒼一瘸一拐地從側門出現。賀決雲透過車窗盯著瞧了許久,終於發現不對,臉色猛地陰沉,大步走下車問道:“你受傷了?”穹蒼抬起頭,淡淡回道:“意外。”“什麼叫意外?回去!你賠他們醫藥費他們就不用賠你了?”賀決雲惱怒非常,語氣強硬,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卻保持著不輕不重的程度,“你剛才怎麼不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單方麵毆打,結果還是有來有往?他們敢闖進你家,還把你打傷,這事兒能那麼簡單的完?他們想得美!”穹蒼客氣阻止道:“算了。”賀決雲感覺麵前這人搖搖晃晃的,緊緊皺著眉頭:“什麼叫算了?你就甘心咽下這口氣?你是不是怕麻煩?有事我來處理,本來就是因為三夭的副本才讓你被他們記恨,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讓你委曲求全的。”穹蒼表情很複雜。賀決雲扶著她,單手去掏手機:“你先去車上休息一下,我現在叫律師過來。”穹蒼歎了口氣,不得不坦誠道:“我當時想踹他臉,太矮,腿短,筋骨沒拉伸,打滑了一下,剛好磕在油漆桶上。”伸張正義的路上,總是會遇到很多阻礙。這大概就是命運對體能的考驗吧。賀決雲動作停在半道,整個人如同石化住了,唯有眼珠轉動,從她的臉轉向膝蓋,最後又落回她強裝無事發生的臉。這可……這可太有畫麵感了。賀決雲想象了一下,以穹蒼悶騷的性格,身處那意外的場景,不管是無聲還是BGM震天,都顯得特彆滑稽。他抿著唇,想要忍住。最後實在憋不住,悶聲大笑出來。穹蒼:“……”她就知道,這人不夠善良。穹蒼一臉麻木,越過他朝車輛走去,不忘催促道:“回家了,快一點。”幾人折騰到現在,已經將近五點,頭頂的天空變成了灰藍色的混沌顏色,路燈也即將熄滅。賀決雲隨即坐上駕駛座,確認穹蒼係好安全帶。車輛發動之後,他突然想起來,說:“你家現在不能住人了吧?”穹蒼的地址跟身份都已經曝光,就算今後不會有人上門潑油漆,也難保不會有狂熱粉絲上門堵人。某種時候,粉絲比仇人還要可怕。尤其他們小區的管理並不嚴格。穹蒼斟酌了下,輕聲說:“我會去找一套新房子的,麻煩你今天先送我回去。”賀決雲說:“要是再來人呢?白天說不定會有粉絲過來打卡。昨晚你照片曝光了,一夜間漲了幾百萬的粉絲。你一單身女生,沒什麼自保能力,繼續住在那兒,不合適。”穹蒼沉默片刻,疲憊說:“我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去酒店休息幾天。”賀決雲未經思考,脫口而出道:“那你不如去我那兒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