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雲讓人去抽調丁希華的個人檔案,包括他學生時期,身邊發生過的所有重大事件,或者對他有過特殊評價的學生、老師。穹蒼根據目前已有的證據,讓沈穗來公安局協助調查。丁希華是陪著沈穗一起來的,他乖巧站在沈穗身邊,略帶羞怯地跟路過的警員打探細節,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衫,模樣看著純良無害。沈穗被人帶去審訊,丁希華則留在休息室耐心等候。賀決雲本來想上前與丁希華搭話,想試試能否從他身上問出些什麼,被穹蒼抬手攔住。穹蒼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從丁希華的身上直接突破,以免打草驚蛇。不如去丁希華的學校問問,他昨晚是什麼時候回去的。賀決雲應允。穹蒼又點了之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年輕警員,讓他跟自己一起過去審訊。青年眼睛發亮,豪放地將外套一脫,樂顛顛地跟了上來。兩人拿著資料,一前一後地進入審訊室,順手將門關上。清脆的落鎖聲讓原本已經坐在裡麵的沈穗抬了下頭,她看著罩在自己身前的黑影,指了指燈光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調暗一點?我的眼睛不好,被這樣照得很難受。”穹蒼遺憾說:“不好意思,我們這燈不夠高級,沒有調整光線的功能。”“哦。”沈穗獨自麵對他們,顯得很沒有安全感,不停地在凳子上小幅挪動,調整姿勢,似乎這椅子讓她坐得極不舒服。連她的雙腳,都不知道該呈什麼樣的姿勢擺放。“又見麵了。”穹蒼說,“沒想到會這麼快?”沈穗問:“為什麼要把我叫到這個地方來?早上你們不是已經問過話了嗎?”“因為又有了一些彆的疑問。”穹蒼說,“很正常的,我們也請了彆的人。洪俊剛剛來過,也剛剛出去。”沈穗聽見這名字,緊張道:“他說了什麼?你們怎麼就這麼放他離開了?他不是凶手嗎?”“這個無法告知你。”穹蒼玩笑似地說道,“不過你可以自己猜。”沈穗不可置信道:“啊?”穹蒼豎起文件夾,低頭翻看上麵的內容,漫不經心道:“我有一個疑問,為什麼你會知道洪俊是誰?”沈穗愣住,然後說:“我當然知道啊,他不是殺害我丈夫的嫌犯嗎?你今天早上的時候不是跟我說了嗎?”“是嗎?”穹蒼視線越過文件的上方看向她,“上次見麵的時候,我沒有在你麵前提起洪俊的名字,對你來說,他應該是個隻跟你丈夫見過一麵,並且十二年再沒有聯係的人。你們那麼多年沒見,你還記得他的名字?”沈穗兩手環住自己,沒什麼感情地說:“畢竟發生過不愉快的車禍,對他印象比較深刻。”“我不懷疑你記得這個人的臉,但是人類的記憶力沒有你想得那麼強大。”穹蒼說,“很多人大學畢業就已經不記得大部分小學同學的名字了。那還是相處過六年時間的朋友。”沈穗生氣了:“我就是記得!”穹蒼笑了下,從文件袋裡抽出兩張照片,並排放在一起,用手指推了過去。“就在不久前,我記得你還說,你昨天晚上沒有出門。請解釋一下,這又是什麼呢?”照片的上方標注著時間,顯示是昨天深夜十一點多。照片中的人開著一輛白色的小車,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可惜帽子未能遮住她的臉,路邊監控攝像頭的角度剛好將她的臉清晰地拍了下來。沈穗看了眼照片,很快收回來。雖然她極力想要保持冷靜,可是她脖子上外突的鎖骨,足以證明她此刻的緊張。“監控調取的地點,就在案發現場附近。沿著這條路,必然到達丁陶的死亡現場。”穹蒼嘲弄道,“看來你不僅出過門,還去‘探望’過你丈夫啊?”這個問題沈穗明顯思考過,回答的時候速度很快,咬字清晰:“我昨天隻是路過這個地方而已。聽你們說我丈夫死在那兒,我怕被你們懷疑,才下意識地說謊的。其實我沒想那麼多。”穹蒼:“你們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要擔心自己被懷疑呢?”沈穗說:“很多凶殺案最後證實,都是家屬或親朋殺的人。你們警方調查肯定會從我身上開始。”青年警察故意將鍵盤敲得很大聲,啪嗒啪嗒,暴躁地響動。“哦——”穹蒼拖著長音點了點頭,“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裡?”“去找我姐妹聊聊天。”沈穗抬手整理著自己額邊的碎發,不停地將其往耳朵後麵刮,“我手機裡的最近通話記錄還沒刪,你可以去回撥問她。她能替我證明,我是什麼時候到她家的。我根本就沒有在中途停車,我隻是路過而已。”穹蒼攤手:“這無法證明。你不需要停留多長時間,你隻需要把你的同謀在路邊放下就可以。”“我沒有同謀!”沈穗大聲說,“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根本沒有殺害老陶的理由!我隻是路過,去我朋友的家裡!”穹蒼抬手一壓,示意她安靜:“行了,不要再做這種無理的解釋。法官對於證據是有一定辨識能力的,你以為靠一通胡言亂語就可以無事發生?你也太藐視我國的司法程序了。”青年警察一直在記錄,聞言抬起頭,衝對麵的人呲了呲牙。穹蒼說:“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會對你的車輛進行搜查。昨天晚上你去過哪裡,在哪裡停靠過,車上載過什麼人,我們都有可能查得出來。現在的鑒證技術已經很發達了,最近幾年的新技術發展,更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何況沈女士您的手段並不高明。我想你絕對不記得對車廂內部進行消毒清潔,破壞DNA證據吧?”沈穗強撐道:“我們家的車,留下我丈夫的DNA,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你不要試圖欺騙我。”穹蒼搖頭:“丁陶昨天喝了那麼多的酒,還被喂食了安眠藥。他曾在死前嘔吐過,你猜他有沒有在你的車廂內留下一些口水,或者其它的分泌物?你丈夫以前應該沒有吃過那麼高濃度的安眠藥吧?我們除了DNA檢測,還可以做成分分析啊。”沈穗神情閃爍,像是被她一步步攻破,已在崩潰邊緣。穹蒼說:“自首可以減少懲罰,供認同夥,同樣可以減輕罪行。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沈女士,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沈穗幾番猶豫,終於低下頭說:“對,人是我殺的。”青年警察露出喜悅的表情,衝著穹蒼擠眉弄眼。穹蒼卻並沒有放鬆的感覺,坐正姿勢,聽她坦誠。沈穗一字一句緩慢道:“我早就見過洪俊。我知道他恨我丈夫,所以……”“彆了。”穹蒼打斷她說,“現場留下的腳印,恰好證明了洪俊不是凶手。因為它們不匹配。”沈穗吞吞吐吐,冒出一句話:“你們是不是查錯了?現場那麼多腳印。”“這就不要懷疑我們的專業性了吧?”穹蒼給她逗笑了,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給你懺悔。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們有的是辦法自己查。隻是到時候結果就不一樣。沒必要,你說呢?”沈穗絞著自己的手指,閉著眼神,沉沉呼吸。等了五分鐘都再沒有回應,穹蒼似是失去耐心,說:“我們已經派人去丁希華的宿舍了。他昨天負責搬運丁陶,他的衣服,他的鞋子,總會留下相關的證據的。”沈穗猛地抬頭。穹蒼皮笑肉不笑道:“從家屬查起,你剛才不是說了嗎?”·賀決雲抵達丁希華的學校,找輔導員詢出了丁希華所住的宿舍,並將他室友叫了回來。室友給他開門,賀決雲第一時間看見了掛在小陽台上,還在往下滴水的衣服。他快步走過去,推開陽台的玻璃門,將衣服取下來。室友在後麵看著他動作,表情很是新奇。大概是第一次看見警察現場辦案。賀決雲聞了聞,衣服上有很濃重的漂白水的味道。丁希華明顯比沈穗要縝密多了。他問:“丁希華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深夜回來的吧?”室友打了個哈欠,困倦道,“半夜兩點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要回來,莫名其妙好吧?尤其回來之後就開始洗澡洗衣服,簡直是不可理喻!本來昨天我就為了寫論文熬了一下夜,給他一折騰,我一整晚都沒睡。”賀決雲推開旁邊廁所的門,看見一個藍色塑料盆擺在地上,裡麵泡著一雙已經洗乾淨的鞋子。浸泡的液體裡同樣加了大量的漂白劑。賀決雲走出來,問:“丁希華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住學生宿舍?”室友說:“他之前是在學校對麵的小區裡住,上個月才搬回來的。”賀決雲問:“為什麼搬回來?”“我不知道啊。”室友聳肩,“為了方便學習?”這理由聽著未免太敷衍了。賀決雲又問:“他昨天晚上怎麼進來的?”室友走到陽台,指著一個位置道:“就從這兒爬上來的,我給他開的陽台門。”賀決雲在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見了一個不大明顯的腳印。他站到邊緣位置,探出身體朝下張望,對著樓下那個同樣的陽台,以及一層處的草地若有所思。“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儘快回來。”賀決雲蹬蹬跑到一樓,先在草地附近搜查了一遍,除了看見一些被壓塌的草皮,沒有彆的發現。他用手機記錄下所有的畫麵,再朝二樓走去。賀決雲從宿管員那裡拿了鑰匙,走到門口才發現二樓的宿舍裡還有學生。他聽見動靜,選擇抬手敲門。裡麵窸窣一陣,然後一個還穿著睡衣的青年過來給他開門。對方看著他一臉茫然。賀決雲說:“我想去你的陽台看一下。”他還沒摸出證件,裡麵的同學先行道:“你是來找項鏈的對嗎?”賀決雲手頓在胸口前麵,說:“麻煩給我看一下。”那同學一麵轉身回屋裡拿,一麵問道:“你的東西怎麼會掉到我們陽台上啊?你是不是掛在上麵曬了?不過同學你很麵生啊,你是我們學校的嗎?”賀決雲兩指將證件翻轉了下,展示道:“警察。”睡衣同學差點打了個趔趄,小聲嘀咕說:“這東西這麼貴的嗎?還要報警啊。”項鏈的接口處斷裂了,應該是昨晚天色太黑,丁希華攀爬時沒有注意,讓它卡在了某個位置,繼而被暴力掙斷。賀決雲小心用證物袋將它裝起來,回到樓上,找室友求證。“認得出來嗎?這是丁希華的東西嗎?”室友幾乎沒大思考,脫口而出道:“沒錯,他經常會戴這個項鏈。”賀決雲:“好,謝謝。”賀決雲帶著東西走到僻靜處,朝穹蒼彙報情況。撥號音響了好幾次,穹蒼那邊才接通。穹蒼:“有發現了?”賀決雲說:“丁希華將衣服跟鞋子全部用漂白劑清洗了,我也不知道還能從裡麵檢測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不過我在現場發現了一條項鏈,是丁希華昨天爬牆的時候不慎掉落的。如果他作案的時候也戴著這條項鏈,說不定能有什麼收獲。我待會兒送去讓人鑒定。”穹蒼:“嗯……”賀決雲聽出她的語氣不大對勁,問道:“沈穗不肯招認嗎?”“招了。”穹蒼說,“沈穗心理素質很差,第一次犯罪,內心極度焦慮,又不是非常聰明,隨便詐一詐就承認了。”賀決雲疑道:“這不是好事嗎?案子破了啊,你不高興嗎?”穹蒼冷笑了兩聲,說:“她說,是她殺了丁陶,且設計了全部的過程。她給丁陶喂食過量的安眠藥,以為他已經死了,然後脅迫丁希華幫自己搬運屍體。丁希華全程不知情、不自願、不主動,還曾經多次勸告讓她自首,可惜她執迷不悟。她原本是計劃將罪行嫁禍給洪俊的,沒想到會被警方查出問題。”賀決雲皺眉。“丁希華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會暴露。他任由沈穗留下無數的破綻跟線索,讓我們查到她的身上。可是也明白沈穗會包庇他的罪行,獨自攬下大部分的責任。這樣一來的話,丁希華隻是個遺棄屍體的脅從犯,可以減輕處罰,甚至是免除處罰。而遺棄屍體,但沒有進行侮辱破壞,本身罪行就不重。”穹蒼很是諷刺地道:“用小小的責任,合法地逃避殺人的罪責。丁陶可真是教出了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兒子。”賀決雲默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不是穹蒼這樣認為,其實,他更願意相信沈穗的證詞,也不願意相信世界上會有丁希華這樣荒誕無恥的人。穹蒼說:“我現在也來學校了。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