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再次拿著手機走出審訊室,接通電話。“隊長,神了!你說得沒錯,丁陶的確還有一個兒子!”對麵的警員因為激動,連著一口氣都說了出來。“我們讓街道的民警去詢問丁陶的鄰居,那位鄰居說,很早以前,大概是丁陶剛搬到新家一年多以後,他突然帶回來一個小男生,說是他的兒子,以前因為身體不好養在鄉下,現在帶回來了。孩子大概五歲左右,個頭小小的,特彆聽話懂事。結果沒住多久,那個小孩兒就死了。據說是因為意外。屍體運回來後,馬上就送去火化。從那之後,丁陶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孩子的事,大家也不敢在他麵前說。慢慢就沒什麼人知道了。”穹蒼問:“當時他們一家關係好嗎?”警員說:“關係應該不錯。丁陶一向很寵孩子,又舍得花錢。那時候他事業正紅火,給兒子買了很多禮物。加上丁希華對外一直表現得很懂事,經常幫忙看顧弟弟。鄰居看他們相處,一點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丁陶的私生子!”許是因為疲憊,穹蒼的眼皮一直在跳。她按住自己的左眼,繼續問道:“能確認那個孩子的具體身份了嗎?”警員打字的速度很快:“那個鄰居說,因為小朋友跟他們家孩子的年齡差不多大,去樓下散步的時候偶爾會玩到一起,她拍過兩人的合照。圖片我待會兒傳到你的手機上。”“我們根據照片,查了當年的死亡記錄,確認了一個身份。董軒軒,五歲,跟丁陶做過親子鑒定,確認是父子關係。也是他認領了董軒軒的屍體。丁陶原本想把董軒軒的戶口轉到自己的名下,結果手續還沒辦完,孩子就死了,所以檔案裡沒有記錄。”穹蒼轉了個方向,麵對著牆壁,問道:“那董軒軒原來的監護人是誰?”警員說:“資料上寫的是她媽媽。”穹蒼問:“為什麼放棄他的監護權?”“還在查,這個要翻很久之前的記錄了。不過……”對麵的人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根據鄰居的口供,她說記得,有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人去過丁陶家裡找人,差點就把孩子帶走了。因為時間隔得太遠,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夢夢見的,還是真的遇見過。”穹蒼咬著嘴唇上的死皮,斟酌過後,說道:“好。你現在把有用的資料整理一下拿過來,交給你賀哥。然後把沈穗帶去空的審訊室,賀決雲待會兒就過去。另外,再查一下董軒軒母親的檔案,確認當初撫養權的轉移情況,以前董軒軒死後她的心理狀況。”對麵的人答道:“明白,我這就去看看。”“辛苦了。”·穹蒼結束通話,回到審訊室。裡頭賀決雲正在跟丁希華大眼瞪小眼。丁希華有著高智商人群的自傲,不想跟他說話。賀決雲有著普通人的尊嚴,也不想跟他說話。於是當穹蒼再次出現的時候,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那眼神中有著希冀跟依靠,讓穹蒼一瞬間對自己的身份產生的懷疑。穹蒼走過去,拍了拍賀決雲的肩膀,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道:“你去見一見沈穗。”賀決雲仰著頭:“我去見沈穗乾什麼?”穹蒼說:“去看一遍資料你就知道了。你很適合跟她打交道。”“你認真的?”“嗯。”賀決雲甚至有點懷疑她這是為了故意支開自己,但還是收拾了東西,起身出去。丁希華瞥著他的背影,欠揍地說:“終於隻有我們兩個了。”穹蒼不給麵子:“外麵看直播的不是人嗎?”丁希華:“起碼他們沒這麼礙眼。”穹蒼移開賀決雲的椅子,坐到丁希華的正對麵。她手肘撐在桌上,交叉的雙手遮住了半張臉,認真注視著對方。“恐怕你很快就會覺得,最礙眼的人,其實是我。”·賀決雲在走道上等了沒多久,同事就小跑著將文件送了過來。他半信半疑地打開一看,立即被裡麵巨大的信息量給驚住了,感覺自己跟毛利小五郎一樣睡過了關鍵劇情,區彆在於他全程都很清醒。他粗略將口供記錄掃了一遍,從中讀出許多關鍵的線索,在腦海中整理歸納了一遍,慢慢合上文件夾。賀決雲拿著手裡的東西,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三夭這掛開得也太大了一點吧?這些文件才幾分鐘的功夫就出來了?參數過於不真實,擾亂遊戲平衡,說得過去嗎?賀決雲抬起頭,對著虛空嚴肅警告了一句:“宋紓,你自己扣火啊,不要太過分。”外頭被點名的技術員委委屈屈。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造成精神傷害是要補償工資的。現在的老板都這麼不合格了嗎?緊跟著,賀決雲的手機收到了一串長長的文字信息,裡麵是針對資料給出的解讀跟分析。來自穹蒼。饒是有點彆扭,賀決雲還是聽從穹蒼的安排,第一時間去會見沈穗。沈穗滿臉憔悴,應該是徹夜未眠。因為沒有化妝,她眼下的青色已經腫成了一圈,讓她看著衰老了不少。這個喜歡美麗的女人,此時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外貌,她頹然地垮著肩膀,無力道:“我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你們還想要問我什麼?人是我殺的,計劃是我定的,做一切壞事的人都是我。剩下的事,你們去跟我律師聊吧。”賀決雲沒有說話。他翻開文件,從裡麵拿出一張照片,舉在手裡,看得很仔細,反反複複盯了有一分鐘左右,才將照片放下。他翻轉了下照片,讓它正麵對著沈穗,說道:“他長得很可愛,不是嗎?”小男生的確長得很可愛。明明不胖,臉卻鼓囊囊的,一雙眼睛尤其大,漆黑又有神。頭發略微枯黃,但是皮膚很白。穿著一件短褲,坐在小區內部的遊樂場裡玩沙子。沈穗看清上麵的人,整張臉都蒼白了起來,她臉上血色儘褪,下意識地朝後退去,結果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噪音,差點摔倒。賀決雲把照片收回來,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他?”沈穗兩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賀決雲冷靜地說:“說明你也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對吧。”沈穗雙手顫抖,裝作沒有聽見。這個遭遇丈夫去世,協助兒子拋屍,在審問中無數次承認自己是凶手的女人,已經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強烈地抗拒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能讓她感受到危險的事物。她打心底裡不願意回憶這段過去,然而現實卻跟開了閘的洪水猛獸一樣朝她襲來,幾要將她溺斃。賀決雲念著上麵的資料:“董軒軒,暑假與丁希華及其朋友去水庫玩水,結果因為不善遊泳,被水流衝走,發現時已經溺水身亡。”他翻了一頁:“丁陶的私生子。死亡時五歲,第二天被人在下遊發現。腳上丟失了一隻鞋子,屍體皮膚已被泡發。這是發現他時的照片。”“不要——”沈穗尖叫了聲,拒絕去看照片。她低下頭,呼吸間帶上痛苦的抽噎。賀決雲並沒有將照片給她,他停下播讀,聲音平和地問道:“那麼小的孩子,聰明、懂事,就算他不是你親生的,你也忍心嗎?”沈穗捂著臉,肩膀聳動,喉嗆裡發出聲聲難以壓抑的嗚咽。賀決雲靜靜看著,最後還是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其實你們太小看警方的信息網。隻要我們想查,我們肯定能查得到。畢竟那個時候,丁希華才十三歲而已,肯定會留下很多的痕跡。”沈穗垂死掙紮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賀決雲沒有在意,根據穹蒼給他發送過來的短信內容,問道:“隻是我有些奇怪。一個十三歲的,早熟冷靜的青年,為什麼會突然決定動手殺人?董軒軒當時隻有五歲,眾人對他的評價都是聽話懂事。他願意跟著哥哥出門玩耍,說明對丁希華也是喜歡的。那麼丁希華痛下殺手的理由是什麼?是因為憎恨,還是畏懼?是害怕董軒軒影響他的家庭地位?亦或是……為了幫助某個人,維持家庭的穩定?”沈穗完全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或者她此時的狀態,已經讓她沒有那樣的心力。她的反應清晰又直白,因為賀決雲的話而不時震顫。賀決雲說:“丁希華雖然感情淡薄,缺乏同理心,性情陰暗但是並沒有暴力虐待的欲望。比起親自殺人,他更喜歡利用自身的優越感去掌控。”十三歲的丁希華,應該發現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正處於想要努力改變自己、融入社會的階段。然而他身邊的許多同齡人,對三觀都還沒有準確健康的認知。他們情緒容易激動,對世界的看法片麵又富有攻擊性,讓丁希華沒有良好的學習目標。他也許不能那麼清晰地分辨彆人話語裡的情緒,究竟是真的計劃,還是純粹的宣泄。但他會本能地尋求環境穩定,好讓自己不安的情緒得以寄托。如果那些煩躁、混亂的信息來自於他最親近的母親,激烈地在他身邊頻繁出現。或許,他會為了討好他的家人,做出背離社會道德的行為。賀決雲說:“你知道嗎?人類的底線一旦被觸及,就很難再維持。隻要殺過一個人,就會漸漸失去對生命的敬畏。自此從強烈的恐懼,逐漸轉變成興奮、麻木。如果他們當初沒有殺第一個人,說不定,還能做一輩子的普通人。”沈穗不住敲著自己的腦袋,卻不出聲。賀決雲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止。沈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淌下連串的眼淚,糊滿了整張臉。“對……”她艱難開口,“是我唆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