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雲生起一股沒由來的緊張。他想,穹蒼肯定是已經知道了的,他雖然沒說,卻表現得明顯。又想自己的理由十分正當,沒什麼好心虛的,畢竟誰會在外招搖自己有錢人的身份?然而他下意識的反應,還是掩飾。賀決雲一把攬過方起,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笑罵道:“說什麼呢你?”方起掙紮之下,差點把自己脖子給扭了。“他是誰?”穹蒼不以為意道,“一位非常有錢的朋友。”方起:“他是——”穹蒼悠悠強調:“重點在非常有錢,其次在朋友。”方起一時語塞,畢竟這個認知毫無錯誤。他說:“……那是太有錢了。”“不要這樣說。”穹蒼也曾發出過類似的感慨,她歎了口氣道,“是我們太窮罷了。”方起:“……”為何非要拉我比?我一點都不想意識到自己的貧窮。穹蒼讓他不要大驚小怪:“坐下吃飯。”“我去你家兩次都沒找到人,從上次人肉的事情出了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你是不是可以跟我打聲招呼?”方起彎下腰,苦口婆心地對她說,“你說你有住的地方了,我以為是賓館,結果是他家?可是他……他又不安全!這個男人,隻是看著老實而已,背地裡還是好多花花腸子的!”賀決雲聽不下去,這些純粹都是汙蔑:“差不多行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方起說:“我是為了她好!”穹蒼跟賀決雲同時“嘖”了一聲。方起說完也發現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味。仔細一想才記起,這是副本裡夏夏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爹的口頭禪,一時間深感膈應。他再次坐下,麵色不是非常高興:“那你打算住多久啊?”穹蒼沒答,隻是說:“我要去見丁希華了。”方起問:“什麼時候去?”穹蒼點亮手機,賀決雲直接說:“今天不可能。”穹蒼遺憾道:“那就明天好了。反正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時間什麼的好說。”方起正要吐槽她兩聲,邊上一直蠢蠢欲動的青年終於按捺不住地湊了過來,朝穹蒼申請道:“大佬,能跟你拍張照嗎?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想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因為我全家都特彆崇拜你!”賀決雲失笑:“你這什麼奇怪的要求?”穹蒼跟著不正經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真誠的人。”青年高興叫道:“太好了謝謝你!我隻拍一張就行!”圍觀眾人頓時響應,一窩蜂地湧了上來。“我也想拍!我是你的顏粉!”“我就不一樣了我看的一直是實力。”“小姐姐他們其實就是想蹭你的熱度——”方起見穹蒼轉瞬被人群淹沒,主動告辭。賀決雲閒著沒事,也決定回去寫報告。等穹蒼甩脫一眾玩家,回到家時,賀決雲還在公司裡加班。空無一人的房間,與穹蒼原本的住所沒有多大區彆。木架上的幾個機器亮著待機的紅光,賀決雲怕她不習慣,將它們全部轉成麵壁的方向。穹蒼在沙發上坐著整理了一遍思路,而後回房間拿出紙筆,開始記錄。穹蒼有一個習慣,不管信息是否有用,在未得出正確答案且缺乏進展的情況下,她會將所有讓她有過印象的細節全部記錄下來。因為即便是她,有時候也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記憶。而這種詳細又全麵的複盤,能有效幫她避免遺失重要細節。她提筆密密麻麻地寫了幾行關鍵字,再根據它們的特征進行多次分類,尋找其中是否有交叉重合的部分。這個過程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能讓先前雜亂的思維變得稍加順暢。在寫滿一桌沒用的廢稿之後,穹蒼終於開始有條不紊地製作人物關係圖。晚間,賀決雲推門進來時,就看見穹蒼麵前擺著一疊紙,一心兩用地坐在那裡看電視。背景聲音開得很小,隻能通過字幕來判斷主持人的發言。賀決雲一看她這配置,多年自律的條件反射都被她給激發出來了。“寫作業的時候就不要看電視啊。”穹蒼目不轉睛,敷衍地說:“開拓思路。”賀決雲注意到她在看的是一個美食節目,無奈道:“是思路還是食路啊?”他一麵說,一麵拿起桌上的筆記。穹蒼狂野不羈的筆鋒,賀決雲差點沒認出來。他眯著眼睛,將前後幾張拚在一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發現她在寫什麼。穹蒼將幾人的履曆全部列了出來,按照年份放在一起比對,尋找他們之間可能的交集。包括她所知道的人物病症、就醫醫院,以及人生重大經曆。她的信息獲取渠道比較狹窄,基本是依靠三夭的劇情設定,但她的觀察能力夠強,許多關鍵問題都讓她從細節裡翻找出來了。賀決雲說:“無論是範寧寧、李毓佳、董茹姚,還是丁希華,所有疑似的參與人員,他們的職業跟經濟條件都各不相同。甚至連出生、就學、工作的地方也不完全相同。你說這些人,在現實當中,可能連萍水相逢都做不到,究竟是怎麼被牽扯進同一個圈子的呢?”賀決雲已經看過副本回放了,而且是來來回回複盤了好幾次。他對穹蒼的猜測仍舊覺得不可思議。他私心希望這一切隻是她的多慮。但事實告訴他,當巧合出現的次數高達某個頻率,它就無法再被稱之為是巧合。賀決雲看著寫在紙張最後麵的結論。這幾個人,要麼本身有心理缺陷,要麼長期忍受著不平等不正常的虐待,要麼有著強烈的、可以無視社會道德觀的仇恨。除了心理都不健康以外,他們幾乎沒有彆的共同點。賀決雲自言自語道:“假使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他究竟是如何選擇並接近目標的呢?想要從茫茫人海之中,挑選出這些個例,保證他們意誌足夠堅定,對他們進行洗腦還不讓他們發覺,這不容易吧。”穹蒼拿著遙控器按了暫停,說:“當考察樣本的範圍過大,你無法有效取樣的時候,你可以等待他們主動過來找你。”賀決雲遲疑:“心理醫生?”穹蒼說:“可能吧。”賀決雲太了解她這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了,差不多就意味著否定。“可能性多少?”穹蒼豎起兩根手指,果然道:“在我心裡不到20%。對方或許是一位心理醫生,或許有一定的相關知識。但跟這些人,應該不是在就診過程當中聯係上的。”賀決雲還以為她的手勢是在比“V”。穹蒼補充道:“範淮從來沒有去看過任何心理醫生。丁希華那麼驕傲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去看心理醫生,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毛病。說實話精神疾病並不普及,能主動去找醫生的病人才是少數。如果是類似丁希華那樣驕傲的人,已經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缺陷,在麵對專家人士的時候反而會更加警惕。更何況……”穹蒼起身,開始收拾桌上雜亂的東西。“心理醫生之間的收費差距也很大,以董茹姚跟範安安的經濟條件,她們可能承擔不起長期的心理輔導,也無法接受這樣的大額支出。這樣選出來的目標,會有一定的局限性,也極易被警方發現。”的確如此。目前牽涉在內的幾人特征差異過大,甚至像是被特意挑選過的不同群體,就像當年推出來指證範淮的那五個人一樣,幕後人在用他們互相間完全陌生的關係來迷惑眾人的視線。這也是警方多年沒有察覺的原因。這說明對方非常謹慎,且接觸的樣本足夠龐大。如果這些人在某家醫院有著相同的就診記錄,是很容易被查到的。賀決雲幫她一起收拾桌上的東西,內心的天平漸漸往危險的方向偏移,他窺覷著穹蒼的臉色,問道:“那你認為,對方是什麼身份?”穹蒼不確定地搖頭:“隻要有刑事案件就一定會出現的人物。當事人會儘己所能提供最好的條件,哪怕是經濟方麵有所局限,也會不惜一切代價。”賀決雲猜測:“警察,或者……律師?”穹蒼說:“多起案件的發生地點,並不在同一個轄區。”賀決雲呢喃:“所以……”他們其實也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能接觸到這些事的,無外乎就是機製內的公職人員,或者與涉案者直接相關的醫生、家人、律師等人。“我不知道。”穹蒼把紙卷成桶狀,握在手裡,“範淮入獄之後,江淩一直在給他找知名律師想要起訴,因為一直沒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所以最後放棄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找過多少律師。丁陶因為生意的原因,長期都有跟律師接觸的可能,董軒軒的死亡案件他們沒有起訴。其餘幾人我查不到相關的檔案信息。如果是對方主動聯係他們,而最終又沒有對某起案件進行正式起訴的話,這個人並不好找。”賀決雲陷入沉思。“如果真的如我所想,對方一定是個口碑上佳,形象正麵,勝率拔高的知名律師。他可以同時為有錢人和窮人服務,說明他極具人道主義精神,所以向他求助的人會天然地信任依賴他。而律師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懂得揣摩人心符合邏輯。”穹蒼說,“算了,我隻是隨便說說。等明天見了丁希華再分析吧。”賀決雲這才想起來,告訴她道:“我幫你約了明天下午兩點。”穹蒼笑道:“誠摯地對你表示感謝。”你可真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