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探問(1 / 1)

凶案現場直播 退戈 2999 字 1個月前

穹蒼舉著筷子,與對麵的賀決雲久久注視,又默默不語。她撇撇嘴,抿了口碗裡的白粥,感覺很是寡淡無味,內心一片創傷。不知道賀決雲昨晚想通了什麼,他今天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頭都寫滿了不對勁,還十分不做人。一直用乾淨的筷子攪拌著麵前的蟹肉卻不下口,暴殄天物的同時透著兩分慵懶隨意,看得穹蒼腦門青筋突突直跳。穹蒼乾巴巴地問道:“好吃嗎?”“不知道,還沒吃。”賀決雲無趣地歎了口氣,“還行吧,我們家的人都吃膩了。”是這樣,穹蒼也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她低聲地“哦”了一句。賀決雲又端起旁邊一小盅還在冒著熱氣的高湯,在穹蒼麵前晃了一下。清透的高湯帶著濃鬱的香氣,不停地向穹蒼炫耀它來自一鍋精心燉煮了整晚的雞骨和豬大骨。穹蒼歎了口氣。賀決雲虛偽問道:“白粥好喝嗎?”臭不要臉的有錢人,對於鈔能力的認知是不夠深刻嗎?穹蒼隻想儘快結束這種詭異的對話,認為現在是自己該好好表現的時刻了。她抖擻起精神,認真觀察賀決雲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語氣堅定,恨不得把三個字拆分成擲地有聲的宣言。“不好喝!”賀決雲敲了敲桌麵,瞥向邊上擺著的數道散發著金錢芬芳,卻看起來樸實又無華的豪華配菜,誘惑道:“想不想吃?”穹蒼非常誠實:“不敢想。”賀決雲被她給逗笑了,努力試了試想把基調拉回來。你說哪有這種人,啊?哪有這種人。吃著你家的飯,睡著你家的床,叫著你的外號,還不跟你發展一下正當關係。她就是一個渣女。想白嫖。賀決雲循循善誘道:“你知道有錢人的生活有多單調嗎?就是每天山珍海味,為所欲為。尤其我們老賀家人,家教就是自由……當然也很傳統。傳統又自由,特彆快樂。”穹蒼認真地說:“那人生就會失去很多的煩惱跟樂趣,或者需要自己去尋求更多的樂趣。關於娛樂閾值這件事情,我們之前做過一次討論。無聊是催動部分人群趨向變態的原因,有時候貧窮或無能,也不全然是件壞事。”賀決雲笑容難以維持。穹蒼希冀道:“您願意向我分享一下您的快樂嗎?”賀決雲看著她消極回避還要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心裡好氣又好笑。又想她這頓早飯吃得也真是忒不容易,差不多已經是出賣了自己的智商,看來是做了很大犧牲。他麵上表情猙獰了一陣,最後無力地按住額頭,放棄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吃吧。”穹蒼笑了笑以表示對他的感謝,隨後端過麵前的小菜碟,朝自己的碗裡倒。賀決雲不吃早飯,但也不離座。他就那麼兩手環胸,在不足半米的鄰座上定定地看著穹蒼。目光裡含帶著很複雜的情緒,做著作用十分有限的分析。如果這是一個遊戲,他一定要給穹蒼附加一個好感度可見的功能,這樣就能知道她每張無辜的麵孔背後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在偷偷地罵自己。賀決雲凝神注視著她,可是始終沒有看見穹蒼的正臉,後者深埋著頭吃早飯,仿佛沒發現他那頗為刺人的目光。半晌,賀決雲彆開視線,掃向窗戶外蔚藍又模糊的天空。在他眼神移開的一瞬,穹蒼似有似無地放鬆了一點。本來在不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賀決雲是可以裝作不在乎的,然而一旦意識到,再想要裝作不知情,就有點自欺欺人。好像隻有他是一廂情願,穹蒼對他總是忽冷忽熱的,叫他捉摸不清。他會思考這裡麵出錯的人是不是自己。穹蒼越是想要回避,他就越是好奇。就像很多人,不是不能接受失敗,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失敗卻沒個理由。這樣想,賀決雲剛移開的視線又飄了回來,還帶了點憤怒的瞪視。穹蒼沒有辦法再繼續忽視,感覺手底下的筷子都變得異常沉重。她抬起頭問了一句:“你今天要上班去嗎?”賀決雲帶著被打斷了思路的不滿,臭著臉道:“要。”並終於起身,離開了餐桌。穹蒼如蒙大赦,三兩口扒乾淨碗裡的東西,抱著碗去廚房洗涮。站在洗碗台邊的時候,她的眼皮還在不住地跳,將手伸到水流底下慢慢衝刷,然後拿過百潔布仔細清洗。賀決雲換好西裝從房間裡走出來,單手拎著領帶,熟練地往脖子上套。他今天的計劃是回公司儘一儘自己小老板的職責,畢竟已經無假怠工多天,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宋紓紮小人。賀決雲走到門前的時候,想起來,衝著廚房的方向叮囑了一句:“你今天下午要去醫院複診吧?”穹蒼回道:“我自己叫車。”賀決雲:“那你記得把花帶回來。”就像很多人,在經過高壓的環境曆練之後,以為危機已經解除,就會放鬆警惕。穹蒼沒有品味到賀決雲的用心。接連問了兩個最糟糕的問題。“什麼花?”“哦……那個好多天了,不用了吧?”門口的動靜突然停了,像是陷入無邊的寂靜。穹蒼等了等,確認自己沒聽見開合門的聲音,警惕危險的本能讓她感覺到背後有陣冷意。她小心翼翼地關掉水龍頭,以緩慢的速度回頭查看。……於是猝不及防對上賀決雲近在咫尺的臉。賀決雲一向是很好說話的,上次發火也是因為那束凝聚著他濃濃父愛的白玫瑰,穹蒼認為自己需要珍愛生命,端正態度,說:“我今天下去就去拿回來。”賀決雲的表情看起來陰惻惻的,他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真回答我,不是跟你冷笑話。”穹蒼猶豫了下,將手裡的洗碗巾放下,轉過身正對著他。賀決雲嚴肅地說:“你認為,我們之間,或者說以後,應該是種什麼關係?”“朋友?”穹蒼尾音重了一點,說是告訴他,不如說是希望說服他,“是很好的朋友。”賀決雲較上勁兒:“那我告訴你,沒有什麼很好的朋友。對異性很好的多半都是彆有所圖。也不用說我是什麼好人,我沒那麼聖父。我為什麼不對田芮好?我為什麼願意讓你住進來?為什麼幫你隱瞞範淮的事?隻是為了方便監視你,還是除了你就沒有彆的朋友了?”穹蒼沉默地看著他,背靠在料理台上,手掌後撐著大理石桌麵。她用手指摳了摳邊角,等不到賀決雲的退縮,才問了一句:“你今天心情不好?”賀決雲扯扯唇角,哂笑道:“看來聰明人轉移話題的方法也不是很高明。”穹蒼無言以對。然而她的表情不是窘迫,也不是被揭穿什麼後的羞愧,依舊是冰冷似的平靜,或許還有些微的迷茫。就好像這世上沒有人能夠讓她當麵露出破綻。賀決雲無法像她一樣把控情緒,又不想在她麵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轉身決定先離開。“抱歉。”穹蒼帶著點涼意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我覺得這是……需要很認真考慮的事情。”賀決雲不知道這個認真是穹蒼對他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他自嘲地笑了下。太糟糕了。穹蒼不知道屋裡是什麼時候重新安靜下來的。她把剩下的碗筷擦拭乾淨,並將廚房打掃了一遍,然後緩步走到客廳,空虛地坐在沙發上。她有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然而她的反省並不真誠。這不是她的專長。最主要的是,即便錯了,她也沒有正確的修改方式。在她大腦放空的時候,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嗡嗡的響聲瞬間占據她全部的注意力。穹蒼快速上前抓了過來,待看見來電顯示的名字是何川舟,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垂下眼皮,點擊接通。何川舟那邊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跟李淩鬆熟嗎?”穹蒼驟一聽見這名字被問得愣了下,而後儘量中正地回複道:“不算很熟。”何川舟:“那你對他怎麼評價?”穹蒼沉思片刻,回答道:“不便評價,真的不熟。他是個專業能力很強的人,醉心自己的學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有一種壓力感。”穹蒼不喜歡任何被探究或被窺視的感覺,而這恰好與李淩鬆的職業相悖。李淩鬆多年來一直在研究社會心理學,已經培養成了習慣,麵對特殊的人群時,他會表現出極大的耐心與熱情,穹蒼從中感受到的就是身為樣本的冰冷。加上他又是一名長輩,雙方之間有身份上的距離,穹蒼不擅長與他打交道。穹蒼睫毛顫動了下。是的,她一向習慣了獨立、孤僻,她沒有讓彆人參與自己人生的想法,也沒有想建立家庭的意願。做朋友不必思考未來這種東西,她討厭思考類似的問題。這是她跟賀決雲的不同之處,而她主觀性地回避這種問題。何川舟沒有發現她的不在狀態,隻簡短地應了一聲,不待穹蒼追問,第一時間掛斷電話。穹蒼看著暗下去的屏幕,削瘦的身影在光影中一動不動,等過了有一刻鐘,才從這種毫無意義的入定狀態中解除,她套上自己的外套,也走出了房門。·何川舟踩著黑色高跟鞋,踏進辦公室,站在門口位置,瞳孔小幅轉動,快速又含蓄地將屋內的細節都掃了一遍。光線明亮,陳設直白。小小的屋子裡有很多生活的痕跡,角落裡擺放著各種獎杯和照片,充分證明了主人生活的閱曆,然而各種雜物堆在一塊兒,並不使畫麵顯得雜亂。隻寥寥幾眼,就讓何川舟判斷,辦公室的主人是一位有自製力又性格溫和的人。“你感興趣的話,可以隨便看看。”書桌後的人笑了下,主動道,“我在D大工作有四十多年了。這裡麵很多都是我跟學生的回憶。說不定照片上的很多人,你都認識。”何川舟轉回視線,朝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擾了。”“沒什麼。以前做顧問的時候,我也經常和公安廳合作,隻是現在年紀大了,不大方便。”李淩鬆指了指對麵的木椅,“不知道何隊找我有什麼事?”何川舟將複印件包裡取出來,客氣地放在桌上推過去,問道:“您認識這個字嗎?”李淩鬆拿起來,認真對著每個字辨認了下,眼珠轉動,似在回憶,隨後將紙放回到桌上,神態自然道:“這的確是我的字,但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寫的了。”何川舟順勢在桌子對麵坐下,與他保持視線平齊,又問道:“那您知道我是在哪裡找到的嗎?”李淩鬆搖頭,請她直說。“從一位剛剛遭遇車禍的女司機家裡搜出來的。”何川舟拿回紙,將它立起來,朝著李淩鬆,展示道,“經過我們的調查發現,這位女士多年前曾經有過出軌,或者精神出軌的行為。這是她情夫親手寫給她的情書。其餘的證據都被焚燒,隻有這張卡紙被她女兒無意間保留了下來。”“哦?”李淩鬆即便是皺眉,也帶著一種溫和,無法讓人從他的臉上看出慍怒或彆的情緒,僅有單純的不解。“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這彼此之間的邏輯似乎有點奇怪?那位女司機,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的車禍?”何川舟說:“意外。”“既然是意外,為什麼要查她多年前的私生活?”李淩鬆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還牽涉到了我,我猜你們有了某種比較奇特的猜想。”何川舟雙目緊緊凝視著他,李淩鬆未感到冒犯,也坦蕩地回視她。何川舟說:“這不是您寫的嗎?”“是我寫的。”李淩鬆承認得很痛快,“但我沒有給任何人寄過這種東西,更加沒有與哪位女性有過不正當關係。容我解釋一下,這首詩,其實是我以前寫給我的前妻的,我怎麼可能用它來向彆的女人表白呢?而且,從這首詩的內容來看,它應該是我後來改過的內容。十幾年前了吧……”他沉吟了聲,記得不是很清楚,低頭笑出聲來:“那時候我都六十多歲了,怎麼可能還有年輕人的這種樂趣呢?”這也是何川舟最想不通的地方。十幾年前,韓笑那時候才三十多歲,誠然李淩鬆很有魅力,但韓笑真的會愛上這個比自己還要大一個輩分的男人嗎?這件案子最困難的就是,誰也不知道誰是無辜的,誰不是。誰是最終的犯人,而誰又是被利用的。何川舟斂下眼中的情緒,語氣禮貌地問道:“那麼,什麼人能夠拿到您的這份手書?”李淩鬆遺憾地說:“我想應該不少。”何川舟眼睛周圍的肌肉抽搐了下,心下發涼:“您的意思是?”“年輕的時候總是會有各種興趣,也是工作相關,我喜歡了解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我加入過不少興趣協會。”李淩鬆指向她手中的東西,“這個就是一種。”他說:“有時候,我會負責教教新人,另外,我在給我的學生上課時,為了放鬆氣氛,也曾經寫過不少卡紙。因為方便,我寫得最多的就是這幾首詩。上完課後,這些東西一般會由我的助理或者學生進行處理,他們具體丟到了哪裡,我沒有過問。”“為什麼沒有落款呢?”“又不是為了送人的。”李淩鬆失笑道,“何隊會在自己的草稿紙上寫名字嗎?”短短的時間內,連何川舟都開始懷疑起自己。麵前這個男人無懈可擊,好像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然而越是這樣,何川舟越不敢輕易排除他的嫌疑。不顯山,不露水,他身上覆蓋著太重神秘的味道。“隻是為了這一首詩而已?”李淩鬆見她沉默,關心地問,“它很重要嗎?”何川舟把紙放回去,又拿出另外一個袋子,從裡麵取出兩張照片,放到桌上。照片是從側麵拍攝的,頭發灰白的老人停在路口的位置,等待紅綠燈的結束。他身邊還有幾位路人。這條街道位於繁華的地段,行人往來一向密集。李淩鬆看清了,恍悟點頭:“的確是我。這還是我前兩天剛穿過的衣服……你們說的車禍,原來就是那一場。那位司機的確是意外事故吧?你們在查什麼?”何川舟說:“是的,好巧。您就那麼湊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車禍司機就是因為在看您所在的方向,才會闖了紅燈。”李淩鬆訝異揚眉,表情沉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韓笑。”“嗯……”李淩鬆按著額頭苦思一遍,歎道,“我真的沒有印象,不認識吧。也許是我的某個學生?我真的深表遺憾。”何川舟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明明的線索都指向是這個人,他卻輕而易舉將它們都推了出去。如同一座潛伏的冰山一樣,讓人無法看穿。何川舟語氣加重了一點:“這天早上,你為什麼會路過這裡?”李淩鬆輕巧地說:“逛街。”何川舟起伏的聲調表示了她的不平:“逛街?”“我不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嗎?”李淩鬆無奈道,“就算我出現在這個地方,我也無法保證,車主會因為看見我而失事吧?何況,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件事……我認為你們可以再思考一下。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想讓我向你們解釋什麼。”何川舟也發現自己態度過於偏激了,她低頭整理了下桌上的東西。李淩鬆反而主動解釋了一下:“那天早上,我跟我兒子一起出去逛街,因為我前妻的生日快要到了,我們想選份禮物……我前妻身體不好,臥床很多年了,醫生說可能堅持不了太久,我兒子希望她臨終能開心一點,才把我叫出去。在這之前,我跟我前妻其實也不怎麼聯係。”是這樣嗎?何川舟在心裡道。能說的李淩鬆都已經說完了,何川舟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李淩鬆理解道:“偵查機關的工作很忙吧。或許你需要放鬆一下。”何川舟深吸一口氣,視線掃過一旁的果盤,裡麵放了許多散裝的橙子糖。她本來想問,李淩鬆是否認識“丁希華”或者範安這些人,然而話到嘴邊的時候猶豫了下,隻問道:“介意嗎?”“請自便。”李淩鬆笑道,“很多人都很喜歡這種糖。糖果這種簡單的東西,有時候能帶來很簡單的快樂。”何川舟隨手摸了一把,揣進兜裡,朝李淩鬆點頭。“叨擾。”·這場談話幾乎毫無收獲,除了徹底給何川舟的調查計劃打上一個大叉之外,沒有提供任何幫助。她吐著濁氣從教學樓出來,在正午太陽的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走向自己的車輛。影影綽綽的樹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靠在她的車身上,在汽車因為電子鎖解除而亮了下車燈之後,轉過身朝她這邊望來。何川舟加快腳步,扯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問道:“你怎麼過來了?”穹蒼兩手插兜,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閒得沒事,出來走走,猜你在這裡,就順便過來了。”何川舟往她身邊看了眼,揶揄道:“你的小跟班呢?”穹蒼尷尬笑道:“他可不是我的小跟班,請不起。”何川舟明白:“吵架了。”“沒有的事。”穹蒼衝著那邊抬起下巴,詢問道,“怎麼樣?”何川舟拉開車門:“先上車吧。”穹蒼順勢坐上副駕駛座:“問出線索了?”何川舟張開嘴唇,自嘲地吐出幾個字:“問了個寂寞。”“他是很厲害,能看穿彆人但是彆人看不穿他。”穹蒼說,“沒有實質的進展,那麼感覺呢?”何川舟想起來:“還是有的。”她往兜裡一掏,拋給穹蒼一顆糖。穹蒼滿意道:“收獲還是很喜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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