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快速翻轉,穹蒼感到一陣眩暈,視線裡再分辨不清任何方向。她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發白,失重和碰撞讓她,安全氣囊和安全帶,讓她胸口一陣發悶,難以呼吸。她緊緊閉著眼,咬緊牙關,想要扛過這一次事故,在車輛終於停下時,她的頭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出,意識逐漸陷入迷迷糊糊的黑暗。車廂內部並沒有受到太多損壞,但是賀決雲在撞車下去的時候,刻意將車子左側轉向下方,以致於現在他左半邊手臂已經被撞到發麻。那陣猛烈的撞擊結束之後,他的大腦裡呈現出一片空白。他後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痛得齜牙咧嘴,眼睛裡分泌出生理淚水,隻能依靠不停地大口呼吸來緩解。等那道白光過去,他意識開始清醒,立即用衣袖將視線裡的朦朧用力蹭去,頂著那種刺骨的疼痛,嘗試抬起左臂。左手的肌肉不停發熱、顫抖,稍一挪動那種痛感就開始加劇。賀決雲抬到一半,隻能放棄,轉頭去查看穹蒼的情況。“穹蒼?穹蒼!”穹蒼沒有回應。賀決雲艱難解開安全帶,爬過駕駛座,用手擦了把穹蒼額頭上的血漬。後者五官緊緊皺起,嘴裡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下意識地避開了他探查的動作。還是有一點意識的。賀決雲鬆了口氣。穹蒼那邊的門被茂密的樹叢給遮擋住了,賀決雲反身踢開車門,用右手小心地降低椅子高度,將穹蒼抱到駕駛座來,再把她運出車廂。隻是做這一個簡單動作,賀決雲臉上已經滿是冷汗,他把人平放在地,粗略檢查了一遍穹蒼的身體情況——沒有骨折,除了頭部以外,沒有明顯外傷。情況並不嚴重。賀決雲呼出口氣,又去後座查看老張的情形。老張在車禍前,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想探出窗戶,從後方製衡那個追擊者。結果車翻得太突然,他一下子被撞到前排的靠椅上,暈了過去。賀決雲半趴著後座的座椅,試探了下他的鼻息,確認他也還活著,隻是因為他沒係安全帶,無法確認他身上是不是有嚴重骨折,賀決雲也不敢輕易將他挪動。·“何隊,你看!”青年抱著電腦跑過來,將屏幕正對著她,點擊播放。視頻裡的畫麵,正好是李瞻元露出全臉,朝他們微笑的監控。“這是挑釁嗎?他是什麼意思?”青年臉上浮現怒意,“他這也太囂張了!”何川舟表情凝重,沒有出聲。當一個逃犯願意主動暴露自己的行蹤時,要麼是他勝券在握,即將逃出生天。要麼……頻道裡一個女聲彙報道:“何隊,李瞻元的行車路線出來了。他在往靠近A市的方向行駛。我們正在追蹤他的車輛,但是中途失去了蹤跡。”何川舟聲音嚴厲:“什麼叫失去了蹤跡?”“就是沒了。車牌號跟同款車型的車,我們都沒捕捉到。可能是他中途又換了輛車。”女聲語速飛快,“這裡有一段施工路段,附近經濟又不是非常發達,監控設備長距離缺失。我們沒辦法追蹤的太細。”抱著電腦的青年用力敲了下鍵盤,諷刺道:“這李瞻元可真是老奸巨猾!他是不是早有準備?就他這性格,恐怕連自己後事都安排好了。”李淩鬆被捕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有所預感,所以動作才會那麼迅速。常年的偽裝和犯罪經曆,讓他早早安排好一切。何川舟冷冷道:“我看他是狗急跳牆了。”青年問:“現在怎麼辦?”女聲道:“我們正在確認方向,重新調整計劃。不要著急,給我們十分鐘。”何川舟聲線裡有難以察覺的顫抖,她細聲道:“李瞻元最好的挑釁方法是什麼?”“啊?”青年抬頭,“是什麼?”何川舟抬起眼,看著遠處的高山,聲音縹緲:“是在警方的圍捕和保護下,再殺一個仇人。”眾人感到一陣惡寒。何川舟深吸一口氣,叫道:“不要找了,馬上定位小張,將附近的隊員全部調動過去,查看他們的情況。李瞻元去找穹蒼了!”·汽車前方的音響在沙沙地發出噪音,老張壓在身下的手機一直震個不停。賀決雲想把它拿出來,又難以著手。緊跟著,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車禍後的事故信號已經自動發送到交通部門。賀決雲平穩住呼吸,向工作人員彙報這邊的傷員情況。還沒交代完,何川舟的電話打了進來。賀決雲把信號切過去,用顫抖的時候將手機用力按在耳朵旁,收拾好心情。告訴何隊三人在半山坡的位置遇到了李瞻元的埋伏,另外兩人已經無法行動。何川舟聲線發緊,仿佛臉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然而越是這種時刻,兩人越是需要鎮定。她用最沉穩的語氣安慰賀決雲,表示警方的人已經在附近,馬上抵達現場。讓他注意安全。賀決雲簡單說了聲好。掛斷電話,賀決雲喘著粗氣,靠在車門的位置調整狀態。他抬手揉了把臉,往手心裡哈著熱氣,等好一些,彎腰在車座底下翻找醫療包。這時,不遠處的草木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一道人影從上方跳下,腳步穩健地朝這邊走來。賀決雲屏住呼吸,用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沿著汽車側麵迂回慢慢朝對方靠近。他狗摟著腰,根據對方的腳步聲悄然行動,在還未正式會麵前,對方的腳步聲先行停了下來。賀決雲心跳失速,低頭看見地上被拉長的影子,心裡暗道不妙,還沒反應,一根鐵棍已經敲了過來。“靠!”賀決雲厲聲一喝,後撤躲避,同時抬手格擋。鐵棍用力敲在他的右手小臂上,疼痛讓他手指張開,緊握的石頭隨之落到地上。賀決雲的耳邊儘是海浪般的悶聲鳴叫,讓他聽不清環境裡的聲音。同時李瞻元那張用口罩遮了一半的臉出現在他麵前。賀決雲咬緊後牙槽,在嘴裡嘗出了一絲鐵鏽味。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在李瞻元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徑直朝他猛撲過去。李瞻元年紀雖然大了,動作卻很靈活。當即旋身一躲,避開賀決雲的襲擊。二人擦肩而過的檔口,賀決雲腳下橫掃,蓄力踢向對方的腳踝,在將對方撂倒的同時,自己也因為慣性摔在地上。賀決雲雖然受傷,身上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蠻力。他身手敏捷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找準方向,趁著李瞻元掙紮著起身的時機,再次用雙腿絞住對方的右腳,往邊上一拉。“嗬——”李瞻元一聲低喝,身形不受控製地摔到賀決雲旁邊。他臉上的口罩已在打鬥中被蹭下,露出他怒紅獰惡的麵孔。二人互相敵視地望著,眼中俱是濃濃的烈火,實質的殺氣幾乎要化成尖刀,將對方生生淩遲。兩人扭打在一起。賀決雲的兩隻手都處於半廢的狀態,近距離搏擊沒有任何的優勢,他迎著李瞻元的拳頭,一口咬住對方的耳朵,死死合緊牙關,似要從對方身上啃下一塊肉來。李瞻元大聲痛呼,順手從地上抓起石塊,狠狠砸向賀決雲的腦部。兩人跟野獸似地搏鬥,進行最血腥的原始廝殺。賀決雲被捶打得視線發花,感覺體溫在隨著血液快速流失,口腔裡又被濃烈血腥味所充斥,引得胃部一陣陣作嘔。即便如此,他依舊不肯放手,隻知道纏住麵前的人。突然,他的腰側傳來一陣電流,讓他全身都痙攣地抖動起來。他本能地卸下力道,四肢蜷縮在一起,緊跟著手腳不停使喚,被李瞻元推到一邊。李瞻元捂住耳朵,半跪著忍受這股疼痛。等調整過來,他隨手把電擊器丟到邊上,趔趔趄趄地站了起來。他沒有趁機對賀決雲施加報複,甚至沒有多看賀決雲一眼,隻拿他當做最不起眼的一條蛆蟲,徑直走向車後,找到穹蒼,把人扛在肩上。賀決雲視線裡全是星星點點,等神智重新恢複的時候,隻看見李瞻元架著人即將消失在樹林裡。他嘴裡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焦急的往前麵爬去。·範淮的車一個急刹停在路邊,看著車道中間飛濺出來的汽車部件,直覺不妙。女生慌亂叫道:“淮哥!”範淮臉色凝重地說:“你下去看看。”女生下車,腳步倉促地跑到被撞毀的石欄旁邊。她還沒下去,就看見了滿臉血正艱難往上爬的賀決雲。賀決雲的手心被割破,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個血印,鉚足了勁,不停向上挪動。樹林深處還有老張一聲聲虛弱但又綿長的呼喊。有一瞬間,女生被這恐怖陰森的畫麵給嚇住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範淮出聲喊了她一句,才恍然驚醒地大聲叫道:“有人!還活著!”範淮問:“穹蒼呢?”女生幫忙轉問。賀決雲渾身肌肉都在顫抖,臉上表情更是猙獰可怖,活像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他想說話,可惜已經沒有力氣,隻能伸手朝前方一指以作示意。旭陽被茂密的樹葉所遮蓋,從縫隙裡透出刺眼的光線。一直縈繞在山頭的淡淡薄霧此時已經徹底驅散,像化入空中一樣消失不見。蔚藍的天空下,長長的山道不知能通往何處。女生滑下山坡準備過去幫忙,耳邊聽見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她探出頭,發現範淮果然開車先跑了。“啊——淮哥!”女生尖叫起來,可還是喚不回已經離開的範淮。她低頭看了眼賀決雲,心下焦急,也隻能繼續下去把人拉上來。等賀決雲爬上山道,一輛鳴著警笛的汽車從拐彎處飛馳而來,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刹車線,並最終停在他們的位置。“找到車禍地點了!何隊,找到車禍地點了!”·穹蒼在被李瞻元放到地上的時候就半醒了。她背靠著一個鐵罐,鼻子動了動,在空氣裡聞見了一道濃鬱的汽油味。穹蒼掙紮著坐直身體,可是兩手被綁在身後,無法自由活動。她睜開眼睛,環顧一圈,確認這是一棟廢棄的工廠,而她被放在了二樓的一個平台上。平台邊緣有一個老舊的鐵質護欄,但從欄杆生鏽的程度上,不知道能承擔多少重量。穹蒼從車禍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緩緩地吐息。“李瞻元。”穹蒼喊他的名字,“李瞻元出來吧!”沒人回應。但穹蒼知道他肯定在。一片死寂中,一層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光線透進來的同時,響起了噠噠奔跑的腳步聲。對方踩在四處丟棄的金屬板上,堅硬的鞋底發出沉悶的撞響,清晰的將他的距離通過聲音傳達給二樓的人。穹蒼爬到平台邊緣,看見一個逆光的身影停在大廳中間,正在四望觀察情況。“範淮!”穹蒼朝下叫道。範淮循聲抬起頭,摘下帽子,露出底下那張年輕又英俊的麵孔。“李瞻元不見了。”穹蒼聲音不大,但在這間安靜的廠房裡回蕩,依舊十分清亮,“他還在這座工廠裡。”範淮一言不發,朝她這邊跑了過來。樓梯間裡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後範淮推門走了進來。他蹲下身給穹蒼解身後的繩索,可是那條繩子綁了死結,又特彆堅固,他磨得手指發紅,還是沒能扯開。沒多久,李瞻元也出現了。穹蒼眼皮上的血漬已經乾涸的,讓她總有一種臉上有異物的錯覺。她半闔著眼,眉毛一高一低地看著入口。範淮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後推。李瞻元並沒有趁機發難。他用手一頂,將鐵門鎖上,在兩聲清脆的落鎖聲之後,拔出鑰匙,當著兩人的麵,隨手將它丟了下去。穹蒼的眼皮在跳動,且是左右眼一起狂跳,跟踩踢踏舞似的,挑動她的神經。李瞻元往前走了一步,笑著從後腰的位置抽出一把刀,在二人戒備的目光中,將刀丟到地上,用腳尖踢了過去。範淮跟穹蒼的眼底都出現一絲疑色,但沒表現出來。範淮上前一步撿起武器,一麵盯著李瞻元,一麵去割穹蒼的繩索。李瞻元與他們保持著三四米遠的距離,靜靜看著他們。他似乎很有耐心,走路的步調、說話的語氣,都帶著從容不迫的淡定。可是如果去看他的臉,就會發現他的臉上正閃動著無比瘋狂的神色,嘴角的獰笑更是讓人脊背發涼。穹蒼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此時他摘下眼鏡,那種隨和的氣質淡然無存。讓人難以相信同一個人可以有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幅麵孔。等範淮將穹蒼的繩索割開,李瞻元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孤獨地響起,代表了他一個人的狂歡。“歡迎你們,終於見麵了。”他誠摯地訴說了自己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