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黃泉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知眼前世界,究竟是真是假。餘佳見他的反應,歎一口氣,道:“夢還有結局。”黃泉悚然而驚,心跳幾乎停滯,那個夢確實還有後續,也有結局。隻是結局太過詭異,讓他也下意識地要去遺忘。在結局中,是死寂而淒涼的世界,處處濃霧彌漫,隱約可見遍地斷壁殘垣,一棵棵樹木彼此相隔,孤獨地生長著。樹乾扭曲得淒厲詭異,沒有一片樹葉,就像裡麵有無數痛苦靈魂正在掙紮嘶叫。黃泉走在這個世界裡,不知時間流逝,忘記了來路,也看不到儘頭。好在他並不孤單,身旁還有一個同行者,那穩定而有節律的腳步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但是儘管聽到了腳步聲,黃泉卻不敢轉頭,生怕望過去時,看到的不是同類,而是準備吞噬自己的怪物。甚至,他更害怕什麼都沒有看到。他並不害怕死亡,卻畏懼孤獨。這樣的結局重複數次之後,黃泉有一次終於鼓起勇氣,轉頭相望,看到的是……餘佳。餘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黃泉身側,在稍微落後一點的地方與他同行。這正是黃泉夢中的位置,當黃泉轉頭的刹那,看到她也在望著自己。這一刻,黃泉都有些難以分辨,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真實世界。為什麼是這樣一個在陌生世界,陌生旅程中偶遇的陌生人。她似乎看穿了黃泉的想法,悄悄伸手,握住了黃泉的手,說:“這是和夢不一樣的地方,所以,現在不是夢。”夢中確實沒有這次指掌相握,但是黃泉心底那種說不出的戰栗更加明顯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向未知的恐懼屈服的想法。這一切都太詭異了,詭異到無法想象。“你也有同樣的夢?”黃泉問。“是的。”“那麼,你知道我是誰?我來自哪裡?”餘佳搖頭,“我在看到你的時候才確定,那些從小就困擾著我的夢,原來是真的。至於你是誰,來自哪裡,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在夢中看到的就是你,而你,也在夢中見過我。”黃泉沒有說話,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即使是他也一時難以接受。預言什麼的,在帝國時代不是沒有,相反那是哲學領域的高深學問。而在科學領域裡,幻覺記憶、錯覺記憶都自有一套理論,但是無論哪個,都不能讓黃泉安下心來。“繼續走吧,我們還有很多地方沒看。”餘佳說。黃泉默默跟上。越過戰車工廠和訓練場,餘佳轉了個彎,沿著橫街走著。在戰車工廠這一側,同樣是一大片空地,邊緣修建著一排車庫,還可以看到幾個加油設施。“這是車輛停放場,用來暫時存放戰車。”“那邊是防空陣地,高炮和導彈結合,配合特殊的探空雷達,可以直接攻擊高空軌道上的目標。”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黃泉終於聽到一個和星際時代有關的詞。兩人一路前行,看過了食堂,零配件廠,輕武器工廠,彈藥廠,冶煉車間,戰鬥盔甲組裝車間,禮堂,劇院,體育館,甚至還有一個設施完備,可供數萬人居住的居民區。黃泉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一個功能完善、自給自足的軍事化城鎮。假如有足夠的食物儲備,那理論上這個要塞可以在戰火中堅持數十年之久。黃泉曾經發力跺了跺地麵,通過震波,他知道地下還有遼闊空間。整個要塞的下方幾乎都被挖空,裡麵藏著什麼,就不知道了。當兩人站在一處十字路口,前方終於有了燈火。儘管昏暗,卻給這死寂的世界增添了生氣。餘佳凝望著遠處燈火,說:“那裡就是庇護所現有成員居住的地方,你看得沒錯,就隻那麼一小塊地方。因為我們現在隻有這麼多人,隻需要這麼一丁點的地方。”從燈火範圍看,前方不過是一個街區大小,和戰車工廠差不多。庇護所裡的人哪怕住得再密集,這點地方也裝不下多少人,一千多人也就差不多了。要塞內,空寂無人的土地占了九成以上,有燈火的地方僅僅是一個小角落。“你現在明白了嗎?為什麼我們的戰士看起來軍紀鬆馳?”“他們就算全無紀律,我也不奇怪。但要說明白,還是不明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才是人類第一要務,強者為尊是難以避免的事實。什麼秩序、法律和軍紀,都有可能被拋開。保護平民,是穩定社會才有的產物,動蕩的戰爭年代,平民從來都是犧牲品。在雨林世界,顯然也不會例外。恰恰相反,庇護所軍隊還保持著起碼的軍紀,在戰場上甚至不比帝國時代的軍隊差,才是讓黃泉所驚訝的。餘佳見黃泉真的不明白,就說:“執政官說過,現在每一個人,每個有理智的人,都是最寶貴的財富,是我們得以存在下去的基石,所有人隻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彆。所以庇護所內製定了最嚴格的律法,無論是誰,都不被允許欺壓同族。如果聚落的人通過觀察期,進入庇護所,那他們就會取得和我們一樣的身份,一樣的權利,那些戰士再也不能像昨晚那樣對待他們。”黃泉安靜地聽著,仍有不明白的地方。如果真如餘佳所說,那麼庇護所裡的人,應該非常歡迎聚落民的到來才對,可是從他們的態度上,卻看不到一丁點的善意。隻有餘佳有所區彆,然而黃泉現在知道了,那也僅僅是因為共同的夢境,以及對他個人力量的尊重而已。餘佳繼續說:“可能你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們會對聚落失落之民的回歸如此冷淡。這要從聚落的曆史說起,話會很長,我們去那邊吧。”在燈火區的角落,有個小小的鐵皮廳,裡麵居然是個水吧。吧台後站著的不是侍者,而是身穿戰鬥服的戰士,黃泉還曾經在戰場上見過他。見餘佳到來,吧台前的幾名戰士趕緊起身行禮,然後拿起飲料迅速閃人。在臨走之前,他們望向黃泉的眼神顯得有些古怪,沒有羨慕,隻有同情。餘佳敲了敲吧台,裡麵的戰士就表示知道了,迅速調出兩杯飲料端過來。黃泉眼瞳中閃過光芒,把成份探測得一清二楚,這份飲料就是幾種烈酒混在一起的產物,從兩杯的成分看來,配比也不是那麼嚴格的。他稍稍嘗了一口,感覺舌尖微辣,酒精度都快超過七十了。黃泉還不太習慣一大早就喝酒,不過餘佳卻是一大口下去,半個杯子就空了。黃泉看著她,問:“他們很怕你?”“打不過我,也喝不過我,當然會怕。”餘佳的回答簡潔而明了。黃泉聳肩,說:“我也喝不過你。”餘佳聽出話中隱義:“你覺得你打得過我?”吧台後戰士睜大了眼睛,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瞥向黃泉的眼神更像是在看死人。然而他沒想到,餘佳居然隻是吐了口氣,說:“那就算我打不過你吧。”戰士瞪眼瞪得表情都僵了。“承讓。”黃泉也真不客氣。餘佳又是一口,已把杯中的酒喝光。吧台後的戰士早就知她酒量,第一時間遞了新的一杯過來。餘佳把玩著酒杯,沒有喝,注視著杯內旋轉的液體,緩緩地道:“當年第一批聚落民離開了庇護所,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