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沒聽清崔令璟說的話, “陛下說什麼?”崔令璟回過神,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雪芽麵前說錯話,神情不由冷了冷, 收回手, “沒什麼。”雪芽見崔令璟又開始陰晴不定, 一時不敢說話。不過崔令璟很快又開口了, “你昨夜不在登高樓下麵好好待著, 怎麼會掉進平州湖?”這事正是雪芽想跟崔令璟說的, 他抿了下唇, 才謹慎地說:“奴才本來是在登高樓下,但後麵覺得冷, 就想去喝口茶,在經過平州湖的拱橋時,奴才……”他頓住。“說話不要吞吞吐吐。”崔令璟眉尖擰起。“奴才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 才掉進湖裡的。”雪芽把話說完了。崔令璟眉心擰得更緊,“被人撞進去?你看到那個人了嗎?”“沒有, 當時發生得太快了, 我沒看到。”雪芽不安地看著崔令璟,小聲說,“陛下, 為什麼會有人要殺我?”崔令璟像是在思索什麼,並沒有回答雪芽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 他才重新開口,“這事朕已知曉,朕會讓人去查,但你不要把事情告訴其他人, 知道嗎?”雪芽哦了一聲,又抓住崔令璟的衣袖,像是抓著救自己命的浮木,“陛下會護著奴才的吧。”他仰著臉,眼裡儘是期盼。崔令璟看了下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將衣袖抽出,“先養病吧,不要想太多。”待崔令璟離開後,雪芽咬住了唇,咬得有些疼時,才猛地鬆開。沒關係,崔令璟現在不喜歡他,以後肯定會喜歡他的。他現在也不是毫無收獲,起碼他知道了賀續蘭跟易燁封關係匪淺,很有可能還是那種不可告人的關係。這場風寒來得凶,去得卻很慢,雪芽連喝了七天的藥才逐漸好轉,至於崔令璟從第一日過來看他一次,後麵就再也沒來。據說,崔令璟每日都會去寧伏宮。雪芽忍不住想,崔令璟做得這般明顯,為何沒人知道他愛慕賀續蘭?那些人是沒想那麼多?還是根本不敢想?因為崔令璟每日都去看望賀續蘭,這讓雪芽更加嫉妒,他化嫉妒為食欲,病好時,臉都圓了一圈。年後,崔令璟隻放了三日假,假期結束奏折堆成山,東丹府那邊的消息也不好,這讓崔令璟心情變得非常糟糕,他隻有去寧伏宮的時候,才會得到片刻的安寧。可是寧伏宮的那位並不會讓他待太久。想到這裡,崔令璟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如果當初他父皇沒有借欽天監之口,強行將賀續蘭選為皇後,也許賀續蘭對他就不會這般疏離。四年前,賀續蘭也曾對他笑過,溫柔地喊他太子。崔令璟抬手揉住眉心,煩躁之情在他心中不斷擴大。突然,他聽到窗外有人聲,似乎還伴隨著笑聲,不由更加惱怒,“誰在外麵?”外麵的聲音驟停。過了一會,有人進來了。是雪芽。雪芽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襦裙,胸前還吊著兩顆白絨球,走動間絨球晃動,連崔令璟的眼神都被吸引過去。雪芽手裡拿著一枝梅花,臉上掛著淡笑,“奴才剛剛在外麵看到這朵梅花開得很好,想放陛下桌上的花瓶裡。”崔令璟沒有說話,雪芽繞到桌子一邊,將自己摘的梅花枝擅自放進花瓶裡,再對崔令璟甜甜一笑,“陛下,今日是上元節呢。”“已經上元了嗎?”崔令璟恍惚了下,才意識到時間過得太快,尹青懸一行人去東丹府已有一個多月。想到這裡,崔令璟起身,“來人。”立刻有宮人進來。“給朕準備便服,朕要出宮。”崔令璟的話讓雪芽一喜,他忙不迭說:“陛下要出宮,能帶奴才一起去嗎?”崔令璟看雪芽一眼,“你去做什麼?”“奴才伺候陛下啊,奴才在民間長大,對民間可熟了。”雪芽說的話很快就被駁回,崔令璟嗤笑一聲,“你一個小地方來的,了解上京?”雪芽閉上嘴,忍不住想崔令璟真是難伺候,難怪賀續蘭寧可跟一個將軍混在一起,都不搭理崔令璟。這狗東西,誰愛搭理。崔令璟由人伺候著換上便服,走出殿門時,回頭看了一眼,“不出去了?”雪芽眼睛又亮了起來,幾步跑到崔令璟身邊,“陛下真帶奴才出去?”“你多廢話幾句,就不帶你去了。”崔令璟說完,看向大太監,“你派人去寧伏宮問問,說朕今日準備微服出宮,問太後去不去?”大太監遲疑了下,“陛下,先帝當初不讓……”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崔令璟打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是哪一年?朕說可以出去就可以出去,大不了多派些人跟著。”大太監不敢再多說,連連點頭,“奴才這就派人去問。”“不,你親自去。”崔令璟改了主意。“是。”大太監很快離去。雪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知道賀續蘭很有可能要跟他們一起出宮,迅速起了警惕心,在心裡默默祈禱賀續蘭千萬不要來,但讓他失望了,賀續蘭應允了。因為要偽裝百姓,所以崔令璟隻讓人準備了一輛馬車,但畢竟關乎皇帝、太後安危,其中暗中跟著的禦林軍則有上百人,明裡也有十幾人。雪芽本以為出宮,他可以換下襦裙,哪知道崔令璟就讓他穿著今天這一身出去,隻是讓人給他備了一件紅色鬥篷。鬥篷領子有一圈毛領,穿在身上正好圍在脖間,白絨絨毛領緊緊簇著脖子,襯得臉蛋似乎更圓了,遙遙一看還以為是年畫娃娃。崔令璟大抵是因為賀續蘭要一起出宮,此時心情好了不少,看到雪芽後,忍不住笑了,他比了比自己和雪芽的身高,奇道:“你過個年怎麼沒長高?”“奴才長了!”雪芽每日都對著牆用炭筆畫自己的身高,明明有長高一點的,但他長高的速度遠遠沒有崔令璟快。崔令璟就跟雨後春筍一樣,抽條得非常快,雪芽還發現崔令璟好像要變音了。想到變音,雪芽眼神黯了黯。他們這種小倌從小就被喂了藥,那藥讓他們這輩子都沒辦法變音,老鴇說不變音,唱出的小曲才夠婉轉動聽。崔令璟還想說雪芽矮的時候,賀續蘭到了。賀續蘭也換了便服,玉冠束發,狐裘披身,豐神俊秀,連雪芽看了都不免恍惚了下,更彆提崔令璟了。“隻配了一輛馬車嗎?”賀續蘭神情淡淡地看了眼馬車。崔令璟說:“對,想著微服出宮,還是低調一點,亞父先上車吧。”賀續蘭頷首,轉身上車。崔令璟正想跟著進去,一隻素白的手推開雕花車窗,“陛下。”“亞父請說。”崔令璟停下上車的動作。賀續蘭目光在雪芽身上轉了一圈,“他也去嗎?”崔令璟聞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若亞父不想他去,便讓他留在宮中。”“不是,我是想說,他穿成這樣,沒辦法跟那些太監、士兵一起走路。”賀續蘭手指在車窗上敲了幾下,仿佛在催促崔令璟給出答案。崔令璟猶豫了下,“那讓他一起乘車。”故而雪芽沾光一起上了馬車,他自然是高興的,不用走路,又能阻礙賀續蘭跟崔令璟發生點什麼。在馬車上,雪芽斟了茶,先端給崔令璟,“陛下喝茶。”崔令璟沒接,“先給太後。”雪芽暗自不開心,但明麵上也隻能恭恭敬敬地端給賀續蘭,“太後請用茶。”賀續蘭也沒接,淡漠道:“放著吧。”雪芽見賀續蘭不接,小狐狸眼又轉到崔令璟身上,“太後不喝,陛下喝嗎?”賀續蘭將雪芽討好崔令璟的模樣看在眼裡,他仿佛都能看到雪芽身後長出一條尾巴,正搖來搖去對崔令璟撒嬌。他斂下眼,手指輕輕在腿上敲了敲。而崔令璟心神都在賀續蘭身上,見賀續蘭興致不高,哪裡想理雪芽,轉頭與賀續蘭說起話來。雪芽又被拒了茶,隻能將茶杯放下。此時,馬車已經出了宮,正往燈街那邊走。雪芽聽見窗外人聲漸起,心情瞬間好了起來,他偷偷打開一點窗戶縫,眼睛溜溜地往外看。雖然隻是一條細細的縫,但雪芽感覺外麵的生機向他迎麵撲來,他小時候被養在樓裡,十五歲被人養在宅子裡,雖然養在宅子裡的時候他可以上街,但沒多久,他又進了宮。宮裡雖然奢華,可那些華麗的東西離他很遠,他沒有占到宮裡的好處,隻感覺宮裡死氣沉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麵,頭突然被人敲了一下。雪芽吸氣回頭,就對上崔令璟的眼神。“待會下車後,你不能說話,把自己當成啞巴,知道嗎?”雪芽怔了怔,旋即又明白崔令璟的意思,在宮裡,大家都知道他是穿著襦裙的男人,所以並不會說什麼,但在宮外,若彆人知道他是男人,定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看他都算了,主要是會連累旁邊的崔令璟和賀續蘭。“奴才知道了。”雪芽悶悶不樂地點點頭,手指不自覺摸住垂下來的白絨球,他想穿男人的衣服。馬車停了。雪芽跟著賀續蘭和崔令璟後麵下車,燈街果然熱鬨,一長條的燈籠延綿而去,宛如仙女臂間金光閃閃的緞帶,又如威武龐大的火龍。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崔令璟顯然不習慣這種場麵,從下車起眉頭就緊緊皺起,時不時還拿帕子捂住口鼻,像是十分討厭周圍人身上的氣味。而雪芽被燈籠、夜市吸引,尤其是夜市上的美食,他在路過一家元宵鋪子時,忍不住停下腳步。“王景,要不要試試這個?”賀續蘭突然開口,他們下車之前商議了如何稱呼對方,崔令璟將“璟”字拆開,變成王景,而賀續蘭則是用他的字——“靈端”。崔令璟看到賀續蘭指的東西,表情不大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點點頭,“靈端哥想吃,那就嘗嘗。”他私心在“靈端”二字後麵加了個“哥”,想讓對方今夜像四年前一樣待他。雪芽沒想到賀續蘭也想吃元宵,暗自嘀咕賀續蘭是個學人精,但待賀、崔兩人在鋪麵坐下時,他連忙站到旁邊,企圖分點吃的,這時老板娘走了過來。這個元宵攤麵是一對年輕夫妻在經營,老板娘打扮得乾乾淨淨,看上去就是個講究的,她笑著走過來,先是看到坐著的賀續蘭。賀續蘭生得實在打眼,眾人看他們,總是會先看到賀續蘭。老板娘隨後又看了眼崔令璟,目光最後轉到雪芽身上,“你是這位公子的妹妹吧?長得可真像。”雪芽剛想搖頭,那邊賀續蘭就開了口,“妹妹,坐這邊來。”
24、第二十四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