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太疼了, 眼淚一下子就控製不住,雪芽甚至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趴在地上哭。淚眼婆娑瞥到一雙錦靴, 他驟然反應過來尹青懸還在,連忙用手背去擦掉臉上的淚水, 同時辯解道:“我……隻是摔得……摔得太疼了。”一時哭得太凶, 他忍不住抽噎。尹青懸蹲下身,看著趴在地上哭得都起不來的少年。明明已經滿十九歲了, 一哭起來總像個孩子。他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 那雙小狐狸眼淚漣漣的, 察覺他在盯著看, 少年連忙扭開臉。“賀續蘭雖敗, 但因為陛下征收重稅, 為你建寺廟, 還為你濫殺無辜, 民間出現其他起義軍, 前些日子你同陛下去城郊寺廟回來後,陛下令禦林軍當街殺了數百人。”雪芽正想忙著止住眼淚,聽到尹青懸的話, 又驚又懼,“數……數百人?”“那些起義軍雖然不如朝中士兵精銳,可朝中士兵剛與賀續蘭的大軍一戰,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戰鬥力。那些起義軍目的很明確,他們不準備反陛下, 隻是想讓陛下殺了你。”指腹沾到雪芽的淚水,尹青懸有些不習慣地將手指在自己衣服上一撚,“除了繼續待在宮裡, 等待起義軍殺進宮裡讓陛下殺了你,你還有另外一條路走,離開皇宮。”若尹青懸這話在兩個月前說,雪芽一定會願意,可現在賀續蘭敗了,他就不能出宮。萬一他真有機會當上太後,到那時,他就可以把賀續蘭救出來。“本宮是貴妃,本宮才不走。”雪芽用手撐地爬起來,繼續用手背把臉上的淚痕擦乾淨,他都忘了自己身上是有絲帕的。尹青懸抿了下唇,“你當真不隨我走?”“我不走。”雪芽突然聽出尹青懸的話不對,他抬頭盯向尹青懸,“隨你走?你要去哪?”尹青懸站起身,他看著殿門,日光照亮門口的磚石,但僅僅隻照亮一小片地方,他們所處被陰影籠住,“陛下如今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雖說君為臣綱,但臣應心有百姓,君不仁殘暴,屍橫遍野,這個臣當得也沒意思。我已向陛下辭官,兩日後就會離開上京。”雪芽沒想到尹青懸會辭官,但仔細一想,尹青懸說的話的確也有道理,原來崔令璟雖然陰晴不定,但沒到隨便屠殺數百平民的地步,平民有什麼錯?不過是抱怨幾句。尹青懸大概是真的對崔令璟失望了,所以才辭官。“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尹青懸低下頭看著坐在地上的雪芽。雪芽正仰著頭,因為才哭過,眼睛還是紅的,“你為什麼要帶我走?你……不會是你想把我騙出宮殺了吧?”他還沒忘記尹青懸之前想殺他的事,而且他之前猜尹青懸喜歡他,求對方放他走,當時尹青懸十分不客氣地羞辱了他。“你果然隻長了一張臉,要殺你,現在也可以殺你,何必把你騙出宮再殺?”尹青懸才平靜說了兩句話,又開始刻薄,不過雪芽現在沒有心情生尹青懸的氣,他現在心裡很亂。他想了一會,才對尹青懸說:“我不走。”尹青懸眼神暗了許多,“哪怕會死在宮裡也不走嗎?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我不走。”雪芽把這句話說了三遍,如果他跟尹青懸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賀續蘭了。聽到此言,尹青懸沉默許久,最後一言未發,直接離開了。雪芽忍不住看向尹青懸走的方向,對方朝著日光走去,而他隱在冷冰冰的大殿裡,初春的宮殿雖然還燒著炭爐,可那股寒氣揮之不散。當天雪芽沒有等到崔令璟回來,前去探消息的宮人也沒有回來,感到不安的雪芽第二日想直接去奉瑞宮,可美人閣外麵的禦林軍不讓他出去,說陛下下旨讓他不要隨意走動。雪芽慌了,而到下午,他突然發現這一日都沒聽見元思的聲音,不由有些奇怪。他起身去冬暖閣,卻發現元思並不在。“太子呢?”雪芽問身後的宮人。宮人們像是早就知道元思不見了,並不答話。雪芽察覺不對勁,他迅速去翻元思喜歡玩的玩具,那是小老虎的布偶娃娃,元思每日都需要抱著那個布偶娃娃才肯入睡。布偶娃娃不見了。“太子到底去哪了?你們說話啊!”明明跟他住在一起,卻在他眼皮下被人帶走,這意味著什麼?為什麼這些人要瞞著他把元思帶走?宮人們還是不說話,雪芽心一橫,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你們不說是吧?我雖然現在被關在這裡,但處死一兩個人總是可以的吧?”為了讓嚇唬更加真實,他還伸手去抓其中平時心眼最多的一個宮人,“你給本宮跪這碎瓷片上去,什麼時候肯說話了再下來。”跪在碎瓷片上,沒跪多久,就會皮開肉綻,時間長了,說不定腿都廢了。那個宮人被他一嚇,慌張地開口:“是尹相!是尹相把太子帶走了!”雪芽的動作瞬間停下,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尹相?他帶走太子做什麼?他不是辭官了嗎?怎麼能把太子帶走?”那個宮人“砰”一聲跪在地上,“貴妃娘娘,朝廷大軍不敵叛軍,叛軍已經兵臨城下,尹相是奉陛下的旨意帶太子連夜離開上京。”後麵一句話,他是哭喊出聲,“外麵已經亂得不行了,今日是奴才的同鄉丟了紙條進來,奴才才知道外麵的宮人已經逃了大半,娘娘,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雪芽愣了下,“不敵叛軍?叛軍是起義軍嗎?”“奴才也不知道,奴才隻知道叛軍已經快打進皇宮了。”雪芽忍不住在房裡走來走去,腳步的快速透出他心裡的焦急,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陛下還在宮裡嗎?”“陛下在。”“太妃、皇後她們呢?”雪芽又問。宮人哭著說:“宮裡的主子們昨日就走得差不多了,昨日沒走的,便是在宮裡不受寵的主子,但今早上也走了。”雪芽聽過說書,說書先生講前朝的事時,就說過前朝被推翻前夕,前朝皇帝帶著親眷、大臣逃至西北,另建新都。現在酈朝大軍不敵叛軍,所以崔令璟讓宮裡的人都逃了。雪芽看向已經哭成一片的宮人,崔令璟把他關在這裡,這些宮人因為他無法逃走,很有可能要跟他一起死在這裡。不,他還不一定死,叛軍未必是起義軍,萬一是賀續蘭的人呢?可這可能嗎?他夢裡的賀續蘭敗了的。接下來的半日,美人閣籠罩在陰雨之下,所有人臉上都有著對未來的恐懼,外麵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嚇得不行。雪芽試圖用珠釵賄賂那些禦林軍,可那些禦林軍油鹽不進,根本不理會,偌大的美人閣,也沒有一個狗洞,雪芽沒法逃,隻能被困美人閣。但他還是比那些宮人樂觀,叛軍如果是賀續蘭的人,那他就能活下來。轉眼到了第三日,雪芽還未用早膳,美人閣就有人來了,是崔令璟身邊的大太監。他往常對雪芽並不恭敬,今日破天荒給雪芽行了個跪禮,“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你怎麼來了?”雪芽看到大太監,心生不祥。大太監恭敬回話道:“陛下讓奴才請娘娘去金鑾殿。”他又對伺候雪芽的宮人說,“還不趕緊給貴妃娘娘梳妝,衣服便穿陛下前些日子賞賜的那一套,頭麵首飾用小年夜那夜那套。”崔令璟前些日子賞賜了雪芽一套春衫,因為那套衣服太華麗,有鳳凰、牡丹的花紋,所以雪芽沒穿過。聽到大太監的話,雪芽心裡的不祥更加擴大。金鑾殿不是崔令璟和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嗎?為什麼要他去?還要盛裝打扮?“去那裡做什麼?”雪芽不安問道。大太監對雪芽笑了笑,“貴妃娘娘去了就知道了。”他頓了一下,“娘娘帶點喜歡的東西一起去吧。”金鑾殿。身著龍紋紅袍的崔令璟獨自一人坐在龍椅上,今日是陰天,殿裡沒點燈,昏昏暗暗,透著森然之氣。他麵無表情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腕細得隻剩骨頭,不僅是手腕,他身上也是,讓人惡心的骨頭。他出生就是太子,生母身份尊貴,父皇疼愛,兄弟姊妹不多,兄弟隻有一個,還早早就沒了,無人跟他爭皇位,這位置生來就是他的。隻是他才坐了三年,就要坐到頭了。年少登基,下個月是他的二十歲生辰,不過他過不了了。母後因生他而亡,故而他每年生辰都會到千佛寺為母後誦經,為保誠心,那三日他隻喝水,一點東西都不吃。他從來沒有在生辰之日吃過一頓飽飯,更彆提長壽麵,是因為他從未吃長壽麵,所以才不長壽嗎?“貴妃娘娘到。”外麵太監的通報聲打斷崔令璟的思緒,他抬起頭看向殿門,走進來的少年一身紅色華服,上過妝的臉越發嬌豔,且透出豔色,如夏日玫瑰。他定定看了一會,起身往下走去。而雪芽一進到金鑾殿就想逃,原因無他,隻因他看到金鑾殿的正中間擺著一幅雙人棺木。
108、第一百零八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