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琇瑩把手放到了花琉璃的掌心,在花琉璃準備拉她上樹的時候,她輕輕扣住花琉璃細細的手腕:“你身體不好,不要用力氣了。”說完,她鬆開花琉璃的手,學著花琉璃上樹的樣子,往樹上爬。事實證明,大腦覺得自己能行的時候,手跟腳不一定同意。“杜姐姐,你的腳要用力。”花琉璃在旁邊指揮,“對,右手往上攀。”在原地打轉很久以後,杜琇瑩終於爬上了一段距離,她仰頭高興地看著花琉璃:“我會爬了。”“杜姐姐好厲害。”花琉璃往旁邊讓了讓,“加油,隻剩一半高度了。”杜琇瑩看了眼礙事的裙擺,單手抱住樹乾,把裙擺塞到腰帶裡,氣喘籲籲地繼續往上爬,等她終於爬到花琉璃身邊,已經是滿頭大汗。她喘著氣坐好,習習涼風吹到她身上,仿佛吹散了她心中的悲傷,再抬頭看天空中那些小星星時,發現它們確實有些好看。忽然明白了花琉璃帶她爬樹的用意,杜琇瑩偏頭看她:“謝謝。”“謝我乾什麼?”花琉璃笑,“小時候我身體不好,爹爹與娘親不讓我出門,哥哥們就偷偷抱著我爬到樹上,讓我看院子外麵的世界。漸漸的,我就學會了爬樹。”“每當家人上戰場的時候,我就坐在樹上等他們回來,隻要聽到熟悉的馬蹄聲,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們回來了。”花琉璃靠著樹乾,抬頭看著天空,“對家人的思念與不舍,是人的天性,並不可恥。”杜琇瑩沉默片刻:“郡主是在安慰我?”“不是。”花琉璃笑著搖頭,“我隻是在勸姐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活著,總要有順心而為的時候。”杜琇瑩勾了勾嘴角,想讓自己笑了一笑,不曾想眼裡的淚水先落了出來。祖父總是對她說,君子就是強者,強者是不會讓自己喜形於色的。隨著祖父的病情越來越重,她心裡的不舍之情越來越濃,今天她本不想進宮,可是昏迷已久的祖父卻突然醒了過來,他老人家抓著她的手說,這是一場記錄史冊的宴會,她應該代他去看一看,瞧一瞧。“這是大晉的江山啊……”祖父虛弱地睜大眼睛,“你替爺爺好好看一看,看著它更繁華,更昌盛才好。”在那個瞬間,她哪裡都不想去,隻想陪著祖父。可是祖父的手,是那麼的用力,那麼的認真。所以她來了,她看著幾位皇子殿下團結地一致對外,她看著陛下為了百姓,甚至不在乎所謂的仁厚名聲,她看到大晉未來的皇帝,在麵對百姓問題的堅定。若是祖父身體還康健,能親眼來看看該有多好?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心中的難過,偷偷流出來哭了一場,沒想到會被福壽郡主瞧見。更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在福壽郡主的陪伴下,做了一件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扶著粗糙的樹乾,杜琇瑩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泣不成聲。失去親人的感情太痛苦了,她今夜並不想做一個君子。花琉璃伸手把杜琇瑩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任由她默默垂淚。太子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原本踏出去的腳,又緩緩收了回來,他扭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太監們,小聲道:“都不要發出聲音,跟孤回去。”隨侍太監看了眼溫柔安慰杜小姐的福壽郡主,在心底默默搖頭,這都能忍,殿下對福壽郡主真是絕世真愛。“安排兩個禦醫去杜太師府上守著,不管什麼藥,隻要對杜太師用好處的,都用上。太醫院那裡若是沒有合適的藥材,讓他們來找孤。”太子走到未央殿門口,看著殿內推杯換盞的眾人,“孤記得,有畫師把今晚的宴席畫下來了?”“有的。”這種重要的場合,都會安排好幾個畫師從不同角度作畫,好留給後世瞻仰。“去看看他們畫得怎麼樣了,若是有完成得差不多的,就先給孤取來。”太子道,“你給他們說,孤隻是暫時用用,過幾日便還給他們。”“是。”隨侍太監行了一禮,趕緊去找那些畫師了。這次能來作畫的畫師中,又擅畫景的,有擅畫人的,還有擅長速畫記錄下大場麵的,隨侍太監取了幾幅看起來還不錯的畫,匆匆離去了。被取走畫的畫師心裡忐忑不安,難道是太子對他們的畫不滿?哭過之後,杜琇瑩心裡好受了很多,她見花琉璃肩膀被自己眼淚打濕了一大塊,羞怯道:“對不住,我失態了。”“美人梨花帶雨,算什麼失態?”花琉璃笑了笑,從錦囊裡取出一把果脯,放到杜琇瑩手裡,“來,我們補充點體力?”“多謝。”從未在外麵吃過零嘴的杜琇瑩,看著花琉璃閃亮亮的眼睛,不自覺便取了一塊放進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滿口腔,杜琇瑩感受到了一絲甜蜜。“哭過之後,吃這個心情是不是變好了一些?”花琉璃晃動著兩隻小腿,笑眯眯道,“小時候邊關的食物少,但是每到水果豐收的季節,當地的百姓就會把吃不完又賣不出去的水果做成果脯。小時候我長得好看嘛,隻要出門都會有漂亮的嬸嬸給我塞果脯。哥哥們說,我如果每天多出去走幾趟,家裡就能開果脯鋪子了。”若是彆人說自己小時候長得可愛,杜琇瑩隻會覺得此人不懂自謙,但花琉璃這麼說,她內心隻有瘋狂讚同,沒有其他想法。“後來再大一點,家人都去了戰場,我就抱著一堆果脯,坐在軍營裡等他們回來。”花琉璃挑了一顆果肉多的果脯,喂到杜琇瑩嘴裡,“隻要嘴裡有足夠的甜味,無論麵對什麼可怕的事,都能堅強起來。”杜琇瑩想起剛見到花琉璃時,她跟她的兄長坐在路邊攤上,津津有味吃著一碗麵條,也不管旁邊那些食客身份是高貴還是低賤。那時候她隻覺得花家這對兄妹太不講究,如今回想起來,方才發現,是自己太過狹隘了。祖父病重,尚關心著天下百姓,她又怎麼能因為身份,卻判斷彆人高貴還是低賤?是她錯了。母親總對她說,儘信書不如無書,她隻以為母親是怨她不願意成親嫁人,現在再想想,也許母親是在勸她,世間的人形形色色,不應該用統一的標準去判斷這人是好還是壞。現在她明白了,改還來得及。吸取著果脯上的甜味,杜琇瑩輕聲道謝:“謝謝,我明白了。”“杜姐姐明白什麼了?”花琉璃眨了眨眼,“我什麼都沒說呀。”杜琇瑩笑了笑:“你送的果脯,很甜。”花琉璃解下錦囊,放到杜琇瑩手裡:“這一袋全送給你啦。”“謝謝。”杜琇瑩很認真地把錦囊係在了自己腰間,“我會好好把它吃完的。”“等你吃完了,我再送新的給你。”“花琉璃,你在這裡乾什麼?”嘉敏與姚文茵偷偷溜出去來透氣,見花琉璃跟一個女孩子坐在樹枝上,嚇了她們倆一大跳,“大晚上的,你爬樹乾什麼?”“因為樹上賞月更美啊。”花琉璃指了指旁邊的樹乾,“你們要不要也上來?”“我才不要,被彆人看見怎麼辦?”嘉敏趕緊搖頭,“我要臉呢。”更重要的是,今天她那個連走路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的表姐也來了,萬一讓她知道自己跟花琉璃一起爬樹,肯定又要說她帶壞花琉璃。她倒是不怕她,就是聽著她念叨大道理腦仁疼。正想著,坐在花琉璃身邊的女子忽然扭過頭來,在皎潔的月色下,她把對方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表、表……表姐?!”嘉敏嚇了一大跳,差點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她那個說話不會大聲,笑不會露齒,行事說話規矩到極點的表姐,竟然被花琉璃帶壞了?!花琉璃真的有毒啊!她的表姐啊,那麼大一個,最講規矩的表姐啊!姚文茵偷偷拉嘉敏的袖子:“嘉敏,我眼睛是不是出問題了,我竟然覺得花琉璃旁邊的人是杜表姐。”嘉敏表情已經麻木了:“不,你眼睛沒有花,那就是表姐。”姚文茵驚恐地退後一大步,表姐這是沾上了什麼臟東西?“嘉敏,大晚上的不要這麼高聲尖叫,嚇著福壽郡主怎麼辦?”杜琇瑩伸手扶著花琉璃,怕她被嘉敏嚇得摔下樹,“女孩子家家的,有話慢慢說不好?”嘉敏:“哈?”反正又是她做錯就對了。杜琇瑩麵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這事不怪福壽郡主,是我想到樹上看風景,才讓福壽郡主陪我一起的。”嘉敏:“……”完了,完了,又完了一個。向來信奉君子不說謊的杜表姐,為了花琉璃,竟然願意撒謊讓自己背黑鍋?在這個瞬間,她有種整個京城的少女,都被花琉璃蠱惑的錯覺。“杜姐姐跟你們說笑的,其實是我……”花琉璃話還沒說完,就被杜琇瑩打斷,“今晚月色正好,你們也上來看看。”“好啊,好啊。”姚文茵想到可以在樹上跟花琉璃一起賞月,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嘉敏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你不要告訴她們。”杜琇瑩在花琉璃耳邊小聲道,“嘉敏心思單純,有時候會藏不住話。你是未來太子妃,這種事傳出去對你總是不好的。”“杜姐姐,太子殿下不會在意這些,我怎能讓你替我背黑鍋?”花琉璃沒想到杜琇瑩會想這麼多。“太子不在意,其他文臣或許會在意。”杜琇瑩抿了抿唇角,“這隻是一個善意的隱瞞,善意隱瞞不算撒謊。更何況,你本就是為了我,才會爬上這裡,我可有說錯?”“杜表姐,你拉我一把。”姚文茵在樹下蹦來蹦去,半天都爬不上。嘉敏看不下去,從小就習武的她三兩步爬上樹,把姚文茵拉到了樹上:“小堂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點?”姚文茵緊張了:“不會吧?”“姚姑娘身材均勻,瞧著剛剛好。”花琉璃認真地看了姚文茵幾眼,“你若是再瘦,就沒這麼好看了。”嘉敏懷疑地看著花琉璃,她該不會就是靠著這種哄女人開心的手段,把她的小姐妹哄得死心塌地吧。“真的?”姚文茵摸了摸自己的臉。“當然。”花琉璃很認真地點頭,“你皮膚這麼白,太瘦了看起來沒精神。現在這樣,瞧著水靈靈的,好看得緊。”姚文茵頓時笑顏如花,興高采烈地與花琉璃攀談起來。嘉敏:“……”嗬,膚淺。太子再次出來找花琉璃的時候,見樹上的少女從兩個變成了四個。四人腦袋湊在一塊,也不知道在聊什麼,看起來還挺開心。太子:“……”他歎息一聲:“讓人守在這邊,無關人等不要擅闖。”算了,他家琉璃開心就好。作者有話要說:嘉敏:我們中間,還有誰不是叛徒?太子: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總要帶點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