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踏進垂鞘院的時候,陸無硯正在教方瑾枝核雕。之前三太太求到老太太麵前,老太太稱病沒見,避開了這趟渾水。可是老太太怎麼可能不管後宅的事兒?她活了這麼大歲數, 是將事情看得越來越通透。她明白陸無硯是鐵了心給方瑾枝出頭, 就算她出麵也沒什麼效果。那她也得管!陸家沒人管得了陸無硯,可總有人管得了他。陸無硯連他父親陸申機的話都是聽一半敷衍一半, 若說這天下誰說的話還能讓陸無硯聽進去, 那就隻有長公主了。所以, 老太太親自給長公主寫了信,將陸無硯做的事情全部寫在信裡, 處處體現出一位老人家對曾孫子未來的擔憂。聲情並茂, 血淚盈盈。“母親一定累了, 我扶您進屋休息。”長公主沒看他, 而是注視著方瑾枝。方瑾枝急忙按照禮數, 規規矩矩地給她行了禮,垂著頭靜立在一旁, 心裡直打鼓。陸無硯皺了一下眉。“你不就是想娶她嗎?本宮讓懷川給你一道賜婚的聖旨不就成了?折騰個什麼勁!”陸無硯扶額,有些無力地說:“母親, 這不是逼婚的事兒……”“逼婚?”長公主審視著方瑾枝, 質問:“你不願意?”“我……”方瑾枝那句“我願意”還沒說出來,長公主又打斷她。“算了,也太小了。”長公主轉身,走向立在角落的入烹、入茶和入酒。目光掃來,入酒還好一些,入烹和入茶都越發恭敬了些。她指責陸無硯:“不管你是想震懾還是懷了什麼鬼主意,乾嘛讓入樓的人來犧牲?合著本宮的入樓交給你,你就沒乾幾件正事!”“你!”長公主指著入烹,“不用聽你主子的渾話,一會兒就回入樓罷!”入烹急忙跪下來,顫聲說:“不!入烹沒有做什麼犧牲。能留在垂鞘院伺候三少爺是入烹的福分,三少爺將我指給府上的少爺,是給奴婢的體麵!奴婢隻擔心以後來的新人不能很好地伺候三少爺……”她深深伏地,“奴婢一切都聽三少爺的!”長公主愣了一下,她審視入烹的目光裡多了一抹異色。她再看了一眼伏地的入烹,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她重新折回來,指了指方瑾枝,“你,跟本宮出來一趟。”“是。”方瑾枝跟在長公主身後,急忙跟上去。她走到門口的時候,有些擔憂地回頭望了一眼陸無硯。陸無硯對她點點頭,讓她不要擔心。方瑾枝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陸無硯將手中雕了一半的核雕放下,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入烹。“知道為什麼將你嫁給陸子境嗎?”“奴婢不知,也不需要知道。隻要是三少爺的命令,入烹隻會立刻執行。”陸無硯起身,走到她麵前,有些惋惜地說:“你是留在我身邊最久的一個。”“那是入烹的福氣……”“可惜,”陸無硯輕歎,“入烹,你越矩了。而且,你不應該把主意打在瑾枝的身上。”入烹雙肩一顫,臉色慘白。“既是從我垂鞘院嫁出去,我也不會虧待你,嫁妝自己挑。日後有什麼困難去找入茶,她會幫你。”陸無硯從她身邊走過,純白的衣角劃過入烹淚水漣漣的臉頰。帶走她最後的依戀。從五歲到二十歲,她在他身邊伺候了十五年。十五年的人生裡,陸無硯是她的一切。她一直都記得五歲那一年,她被帶到垂鞘院,朝著陸無硯伏地跪拜。教導師父耳提麵命:“能跟著小主子是你的福氣,以後你的一切都是小主子的!”她偷偷看了一眼冷漠的陸無硯,又匆匆低下頭。從那一日起,他是主,她是仆。他是她的一切。她揣摩他喜好,摸清他的脾性,喜好他喜歡的,討厭他討厭的。小心翼翼伺候最難伺候的主子。她也曾因為自己是留在他身邊最久的那一個而沾沾自喜。他的一句誇獎,就是她最大的雀躍。越矩了嗎?沒有。那一年,長公主大發脾氣,指著她和入茶,讓陸無硯收作通房。她和入茶立刻跪地顫聲不肯。因為了解陸無硯啊,因為知道他厭惡什麼啊,因為知道隻有恪守本分才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喜歡陸無硯所喜歡的,早已成了她的本能。陸無硯喜歡方瑾枝,她便也喜歡方瑾枝,拿出一切地對方瑾枝好。那一日,她本來不必站出來的。陸無磯再如何發火,也不會真的拿劍殺了方瑾枝。可是她站出來了,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為了得到方瑾枝的感謝,為了得到陸無硯的一句誇獎。越矩了嗎?他說是,那就是吧。她從不苛求做陸無硯的女人,隻想一生做他的仆,祈求那一丁點的誇獎。若說是越矩,越矩的也隻是她的心。可是不行啊,他不準。連藏在心裡的那一丁點越矩都不準。入烹望著陸無硯逐漸走遠的背影,熱淚將他的身影變得模糊。縱使再怎麼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入酒有些迷茫,她撓了撓頭,“什麼啊?什麼越矩?入烹你乾啥了?”入茶蹲在入烹身邊,將她攬在懷裡。她想了很多勸慰的說辭,最後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來,說:“我們是入樓女兒,能以卑賤的身份嫁給陸家的少爺,已是天大的恩賜。爺……他是心疼你的。”她拍了拍入烹的手,再說不出彆的勸慰。入烹淒然一笑,望著一旁的入茶,說:“以後要多辛苦你了。”入茶彆開眼,輕輕應了一聲。陸無硯走出去,立在回廊裡,望著遠處的長公主和方瑾枝,她們兩個正在假山旁的涼亭裡說話。長公主似將什麼東西給了方瑾枝。長公主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陸無硯,轉身離開涼亭,沿著小路往垂鞘院外走。“她跟你說什麼了?又給了你什麼東西?”陸無硯走進涼亭。他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方瑾枝,發現她臉上一片緋紅。“沒、沒什麼……”方瑾枝有些慌張地轉過身,不讓陸無硯看她的臉。“她凶你了?”陸無硯將她拉過來,彎著腰去看她的臉。“沒有!”陸無硯看著方瑾枝的袖子,問:“袖子裡是什麼東西?”他不由分說地拉開方瑾枝的袖子,將她藏在袖子裡的東西扯出來。“匕首?”陸無硯怔了片刻,立刻正色起來,“她到底跟你說什麼?讓你用這匕首做什麼?”陸無硯心想他那母親該不會想讓方瑾枝自儘吧?見陸無硯誤會了,方瑾枝連連擺手,“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到底是怎樣?”方瑾枝跺了跺腳,“長公主問的問題和你一樣!哪有你們這樣沒禮數的!上來就問來沒來過初潮!真是煩人!”陸無硯鬆了口氣,也放開了方瑾枝。“那她給你這把匕首乾嘛?”方瑾枝低著頭小聲嘟囔。“什麼?我聽不清。”陸無硯湊過去,努力去聽。方瑾枝紅著臉說:“你母親說我太小了!如果你胡來就用這把匕首防身!不能趕走你,就拿自殺來嚇唬你!”陸無硯沉默。真是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