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菁菁從白香家裡出來的時候，背上的背簍已經滿了，裡麵都是這次要縫字的三十五件工服，還有就是一張寫了名字的紙條。她美滋滋地看了上麵的字，這個年代取名字都不複雜，唯一的幾個難字她也能修好。一共是107個字，五毛錢一個，算上今天那設計稿的錢一共有快八十塊了。因為彼此熟悉，白香大方地先給了工費。這個秀字也簡單，衛菁菁打算讓二姐和小蘭幫著一起做，省力，各自也都能一起掙點錢。她背著沉甸甸的背簍，就去黃小虎家那邊去找趙小蘭了。黃小虎家的事，她上次是給過一些錢的，維持兩三天肯定是夠了。趙小蘭也出了錢出了力，雖然衛菁菁對黃小虎家的關注並沒有趙小蘭給的那麼多，但是說到底她還是心裡一直掛念著她的。正好去看看。恰好就看見趙小蘭和黃小虎兩個人在費力地把垃圾鏟進垃圾車，黃小虎的腿還瘸著，但是傷的是腳腕，小孩子恢複得也好，就也將就能站著。兩個人在陽光底下汗如雨下，女孩們的側顏賣力又認真，時不時還會說上一兩句話。她們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苦是苦，但是一起乾，怎麼都比一個人乾的時候多幾分勁頭。衛菁菁還看見屋子裡黃小虎的奶奶正坐在窗口看著她們兩個，窗台子上麵還倒著兩杯水，看著就是給乾活的人準備的。比那天的對她們排斥警惕的樣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小蘭，虎丫！”她走過去給兩個人打招呼。黃小虎一回頭看見是她，高興極了，“姐姐，你也來啦！我奶奶剛好要還你錢呢！”衛菁菁驚訝道：“現在就？”黃小虎笑著點點頭，“是！我這就給你去拿！”她一瘸一拐地往房裡跑去了，黃小虎的奶奶看見了衛菁菁還笑了下，看著很慈祥。“她也還我了，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錢，但是虎丫打了包票說不是那樣來的。”趙小蘭在衛菁菁的耳邊小聲說。衛菁菁也滿肚子疑惑。如果家裡還有餘錢，為什麼黃小虎會去偷？而且借了這麼快就還了，至少說明虎丫是個講信用的實誠人，可是之前她們家的境地明明到了不僅是揭不開鍋，更是人都要耗死的地步了。黃小虎拿著錢出來了，她數好交到了衛菁菁的手裡，“姐姐，這些給你，還有利息，你數數！”她想了想，又解釋說：“姐姐，是奶奶讓我變賣了些東西才換得錢，是正大光明的錢！”衛菁菁看著虎丫，她看著比那天陽光自信多了，而且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她把錢還給她的時候眉角一鬆，如釋重負。為了滿足小孩子的自尊心，她還真仔仔細細地數了那幾張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多少的鈔票，笑著說：“剛好，還有兩分錢利息呢！”她沒有拒絕黃小虎的利息，轉而從兜裡掏出了幾個奶糖放在她的手裡，“虎丫吃糖。”黃小虎隻從裡麵拿了一顆，笑出了一排帶著豁口的白牙，“謝謝姐姐！我奶奶喜歡吃點甜的！”“你也吃呀！”衛菁菁又把手裡的糖往她那邊伸了伸，催她收下。黃小虎直擺手，然後咧開嘴巴哥給衛菁菁看自己的牙，“我在換牙齒呢！”然後她向衛菁菁和趙小蘭兩個人招招手，“姐姐，我奶奶剛才說進來喝口水！”衛菁菁心裡一凜，趙小蘭拉著她走進去了。黃小虎的奶奶姓馮，趙小蘭叫她馮姨，衛菁菁也就跟著她這樣叫。“虎丫，倒水。”和她們兩個說了幾句對上次的事情抱歉的話，馮姨就催著虎牙去倒水給她們兩個喝。趙小蘭這幾天都來了幫虎丫乾活，一開始的時候馮姨的警惕心是很重的，但是趙小蘭也是個實心眼，她沒管馮姨說什麼，就是一直自己埋頭苦乾。後來馮姨讓她進去喝水，實際上也就是讓她彆乾了，她心意領了就行了，但是趙小蘭沒聽。趙小蘭踏踏實實隻乾活，彆的話一句不說也一句不問，更沒有想和她套近乎的意思，馮姨這才徹底放下了警戒心。水喝到嘴裡，甜絲絲的，衛菁菁低頭一看，才發現是紅糖水。黃小虎又給奶奶倒了一杯，自己才坐下來，捧著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她記得奶奶說過，以前她娘去了的時候她都還沒斷奶，就是靠著家裡藏下來的一大罐子紅糖，泡成一杯杯紅糖水給養活的，所以她喝得格外珍惜。雖然她對自己那個時候的事情壓根就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奶奶說的話刻在她腦子裡了，她就把它當成“記憶中的味道”，喝得一口比一口來勁兒。馮姨也是難得家裡有外人做客，她這幾天還是身子沒有力氣，但是也打掃了一下地上的灰塵。“你們都是知青？都上過高中了？”幾個人聊天，馮姨聽見兩個人是下鄉之後才認識的，所以這麼問。趙小蘭實誠地點點頭，“我們都是高中畢業生，不過，其實也沒學什麼東西，我那邊是這樣。”衛菁菁忙跟著說：“我那邊也差不多的。”雖然她沒有在這個年代接受過教育，但是這個年代特有的思想下的產物，她不會不知道，上次趙小蘭也提到過了。馮姨的臉上掛上幾分諷刺的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全都吞進了肚子裡。最後時間差不多臨到要走的時候，衛菁菁喝下最後一口紅糖水，想了想，還是說：“馮姨，上次我說的話——”“你可一定要聽到心裡頭去，可再也不能有那樣念頭，虎丫還小。”馮姨凝視了衛菁菁半晌，微歎了一口氣，“好，不管曙光什麼時候來，我都等著。我等著給我丈夫正名，我等著給我兒子兒媳洗刷冤屈！”人活著，總要有點盼頭，有點念想，有點奔頭。如果什麼都沒有了，人就沒有精神氣了，中國人講究氣血，氣沒了，人也去了一半了。可是對於馮姨來說，衛菁菁說的曙光她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這都十年了，她心裡的那團子火早就涼透了。但是有光嗎？有的，孫女就是她的光，兩個小知青姑娘的到來也讓她嘗了嘗社會給她的甜頭。善意。她遭受了太多苦難，心裡太苦，可是心裡太苦的人，隻要一絲甜就能填滿整個胸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