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麼，我這還沒說什麼呢。”蘇軍強頓時被她這眼淚驚住了。他這小閨女就是個倔脾氣，死倔的那種，要麼和他頂嘴，要麼就自己折騰自己。但是很少哭，這次下鄉都沒哭，直接鬨絕食。這冷不丁的哭了，不怪他不習慣。蘇青玉直接坐在辦公室的會客椅子上麵，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淚，“我這什麼事情都沒乾呢，就被你劈頭蓋臉的罵，我還不能哭了？爸，要不是我和你長的這麼像，我都要懷疑我是不是也是我媽帶來的孩子了，被你這麼不待見。大哥二哥我就不比了，可我連大姐都比不上。”“胡說！”蘇軍強氣的吹胡子瞪眼的，“我怎麼不待見你了？我一碗水端平！你大姐也是咱一家人，你以後彆說這話，你媽不愛聽。下鄉這個事兒，我和你媽也是儘力了的……”呸，一碗水都歪的隻剩下半碗了。蘇青玉瞪著發紅的眼睛看著他，“下鄉這事兒我也不爭了，我在醫院躺幾天我也想明白了，一家一戶都要去一個，我不去誰去呢？我不去不是讓你和我媽為難？誰讓我不出生早點的，誰讓我父母雙全，是不是？”蘇軍強聞言，一陣無語，噎了片刻才道，“國家政策……”“是是是，我認了，我服從組織安排。但是剛剛你冤枉我那事兒，我得找你講講道理。我是自己出院了，可我那是身體好了，不想占用醫院的資源。這還有錯？我好不容易想通了，想著來找爸說一聲，讓你彆擔心了，心情能好一些，結果這一進門就被劈頭蓋臉的罵，我能不委屈嗎？”“……”蘇軍強動了動嘴唇，他覺得閨女這話不是那麼回事，但是又很好有道理，以至於他都反駁不了。這還是第一次被家裡小閨女頂的無話反駁，他不滿道，“你這住個院，性子也變了很多了。”蘇青玉哼了一聲，“我這可不隻是住院，是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我這連死都經曆過的人，我還能不脫胎換骨改改？我不變能行嗎？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下麵當知青啥情況，我一個女同誌，長的還這麼好看，我不改改性子，以後不得吃虧？以前我就是有委屈不說，才讓你們總是不疼我，以後我也要把委屈都說出來。雖然以後下鄉也沒人疼了……”說著聲音又開始哽咽了，聲音裡滿是委屈。聽到閨女說起下鄉的艱難，蘇軍強心情也很複雜。再看看還在抹淚的閨女，也覺得不好受。這個孩子，雖然性子不起眼，平時遇到事情就死倔。但是不得不說，確實是幾個孩子裡麵長的最好的一個。小時候也疼過，可是想著到底有親媽疼，他也沒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漸漸的這感情也就不如兒子了。可要說不擔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家四個孩子，總不能一個都不下鄉。人家大乾部家庭的孩子，照樣都下鄉去了。他家現在這樣都是花了不少力氣了。老大少華是靠老爺子的老戰友弄去參軍的，當兵也吃苦。就是比較有前途。老二少民倒是在他運作下弄了個大學的名額，到了老四這，他還真沒轍了。“等有機會，我找那個農場負責人打打招呼……”蘇青玉抿了抿嘴，“這還像個親爸的樣子。”“又沒大沒小的了。”蘇軍強這一家之主的脾氣又起來了。蘇青玉可不怕，“那你好好教訓我唄，反正我就要下鄉了，以後沒準一輩子都見不到麵了，你以後想教訓也沒機會了。”蘇軍強這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了。雖然這孩子不是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可是到底也是自己的親閨女。他對農村記憶沒多少了，但是也曾經跟著養父回老家看過，那日子確實不是人過的日子。他閨女雖然在他的運作下去的地方還不錯，但是也都是農村，好不了多少。“算了，你都要下鄉了，爸也不說你了。你看你這邊需要什麼，我給你多準備準備。”聽到蘇軍強這明顯服軟的語氣，蘇青玉不得不感慨，還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原主太在乎父母的想法，所以在麵對爸媽的時候，總是會帶著屬於自己的尊嚴，不樂意叫屈。寧願和他們倔著，折騰自己，也不樂意喊出來。但是蘇青玉可不會客氣。雖然她不是真正的蘇青玉了，但是替蘇家下鄉的可是她。“爸爸，錢和票這些，我就不說了，你肯定會給我準備足夠的。”蘇軍強：“……嗯。我和你媽說。”“彆指望我媽了，她肯定會先護著我姐。好東西不都留給我姐？”蘇青玉擺擺手。蘇軍強皺眉，“瞎說什麼，那是你親媽。”“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親媽。爸，你也彆說其他的，就光說我住院這事兒，是不是你傳出去的？”蘇軍強白了她一眼，“我天天在單位忙，怎麼傳出去？”“你看看，這問題就來了。這不是你傳的，我哥他們也不在家，那還有誰？”都不用明說了，蘇軍強就知道她指的是誰了。肯定是美芳和蘇靜，女人就喜歡在外麵聊天說事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見蘇軍強沒當回事，蘇青玉突然站起來，臉上一臉生氣，“爸你不知道，現在大院裡都知道我為了不下鄉絕食的事兒了。我們蘇家的臉都丟光了。”“還不是你鬨的。”說起這事兒，蘇軍強就來氣。他作為一個男人，在這個特殊時期，肯定是希望家裡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孩子鬨絕食，還嚴重到進醫院了，他和孩子媽這幾天過大都不安生。蘇青玉一臉委屈，“絕食是我的事兒，可不是我傳出去的。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我再鬨，我沒說跑大院裡去嚷嚷吧，頂多就餓死我自己。可有些人就沒有家庭榮譽感，不知道維護爸你的名譽，我這事兒傳出去了，我自己是下鄉沒事兒了，可以後彆人說起你蘇主任來，肯定會說蘇主任家裡人覺悟不高，彆人會不會想著蘇主任也覺悟不高？”蘇軍強平時不管家裡的事兒，這些年局勢一直不穩定，他過的也小心翼翼的。平日裡花心思都在單位。要麼就在兩個兒子的前途上麵，還真沒有管這些事兒。但是聽到蘇青玉這麼一說，他也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了。蘇青玉道，“爸，萬一被人舉報到革委會咋辦？”蘇軍強心裡一個咯噔，臉上還要裝作絲毫沒影響的樣子，“沒那麼嚴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我爺爺現在也不在了，爸你現在孤軍奮戰啊。你說說，咱家這一點小事兒，我就是餓個肚子而已，有必要往外傳嗎？搞得現在大家都誤會了。今天婦聯張主任問我的時候，我可嚇壞了，立馬否認了。爸，這事兒可不能讓人這麼傳下去了，以後咱家在大院裡真是沒臉了。”蘇軍強用拳頭敲打了一下桌麵，臉色也很不好。“我回去問問你媽。再和彆人解釋一下。”“趕緊的，趁著我還在這邊的時候，咱趕緊解釋清楚，免得我走之後死無對證。”蘇軍強一拍桌子，“彆胡說。什麼死不死的。”“破除封建迷信啊，爸。”“……”來了這麼一遭，蘇軍強也不在單位裡了，趕緊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鎖了門就領著蘇青玉回家，蘇軍強沒專車，但是有自行車。蘇青玉坐在後麵，“爸，你回去可彆說是我說的，我媽饒不了我，到時候看我更不順眼了。”到底多年夫妻，蘇軍強聽到這話有些不樂意，“那是你親媽。她平時也疼你的，再說了，你媽性格溫和，什麼時候凶過你了？”是不會凶，但是冷暴力。“可她更疼我姐，你看文工團的名額，她就留給我姐了。要不然我能下鄉？”蘇軍強無話可說。這是他默認的事實。畢竟他自己也是把兩個兒子安排的好好的。蘇青玉突然又道，“爸，其實我下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蘇軍強難得有機會和小閨女聊天，聽到閨女這麼說，還覺得有些好笑，邊踩著自行車邊問道，“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看我哥他們都不在家，等我這個親閨女走了，家裡就剩下你和我媽，還有我姐了。可我媽心思都在我姐身上，你不就成孤家寡人了嗎？”蘇軍強聞言，心裡哽了一下。親閨女下鄉了，大兒子去參軍看了，二兒子去念工農兵大學了，家裡剩下媳婦和繼女。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莫名的覺得有些憋屈。一路上兩人也沒再說什麼，安安靜靜的回到了區委大院這邊。進了大院裡遇著幾個下班回家的熟人，蘇軍強對每個人都熱情的不得了。他如今能坐上這個位置，不是多有能力，而是靠的老爺子的栽培和他自己從不得罪人的為人處世之道。有人問道，“青玉回來了，不住院了？”“就是身體底子差，去打了營養水，我不放心，就讓她多住兩天，畢竟是要下鄉的人，養好身體才能為農村建設出力氣。”蘇軍強麵不改色道。蘇青玉幫腔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現在身體可好了，下鄉之後肯定能乾出一番事業。”雖然都知道知識青年下鄉是怎麼一回事，聽到蘇青玉這話，還是給麵子的鼓勵了幾句。讓蘇軍強也覺得有些麵子。覺得雖然這次鬨絕食的事兒挺過，但是性子倒是圓滑了一些，像他這個當爸的。父女兩人一起進屋裡，就看到徐美芳和蘇靜正在家裡打掃衛生。兩人都是穿著文工團的軍裝，咋一看母女兩長的還挺像。也不奇怪，畢竟都是屬於高挑瘦弱型的，細眉大眼瓜子臉。氣質有些江南女子的柔軟婉約。原主的臉型和眼睛倒是和她們也像，但是因為眉毛隨了蘇軍強，臉上還有酒窩，就成了濃眉大眼明豔型的。聽到動靜，兩人也不忙了，回頭一看，就看到蘇青玉和蘇軍強兩父女了。徐美芳看到小閨女回來了，臉上神色一鬆，有些高興。蘇靜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殷勤的過去幫蘇軍強接過公文包，還幫著拿拖鞋，“爸，你今天回來的有點晚啊，單位是不是很忙？”平時蘇靜也是這麼乖巧懂事，蘇軍強對這個女兒也很滿意，現在心裡總有些彆扭，沒怎麼回應的就嗯了一聲。蘇靜覺得他情緒不對，以為是因為蘇青玉的原因，就看向蘇青玉，“青玉，你去哪裡了，媽去醫院找你沒找到，可擔心了，我和她在外麵找了你半天，剛回來。”蘇青玉一直看她表演，聽她把話題轉自己這邊了，就輕鬆的將行李放地上，詫異道，“媽去找我了？我不知道啊，我出院去找爸了，告訴他我願意下鄉的事兒，讓他放寬心。”徐美芳道，“沒事就好，下次再有這事兒，你提前給我單位那邊打個電話，我們也好放心。”“沒下次了，我這不是過兩天就走了嗎？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麵呢。”徐美芳聞言，神色黯然。蘇靜見媽不高興了，有些生氣。想反駁幾句，就聽蘇軍強道，“青玉啊，你先回屋裡收拾收拾，準備下鄉的事兒。”“哦，”蘇青玉懶得和蘇靜爭吵。隻有小孩子才吵吵鬨鬨。蘇青玉剛進屋，蘇軍強就把徐美芳叫進屋裡去了。蘇靜見她爸臉色大好的樣子，心裡有些擔心，但是又不敢偷聽，隻能鑽進屋裡找蘇青玉。姐妹兩人住一個屋裡，蘇青玉突然發現，自己繞不開蘇靜這小妮子了。再一想，蘇靜已經進文工團兩年了，上班人士，待遇還好，俗稱有錢有票。繞不開就不繞了。蘇靜還不知道蘇青玉心裡的心思，坐在自己的床邊，蹙著眉頭道，“青玉，你是不是又和爸鬨了，爸把媽喊屋裡說話去了。”她這些年來養成了溫和的性子，這會兒連責問的話都溫溫軟軟的，要不是蘇青玉有原主的記憶，都要覺得這姑娘是個溫柔好姐姐了。可惜溫柔倒是溫柔，但是心裡卻不會把她當妹妹。蘇青玉邊整理自己的日常衣物，邊道，“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兒，就是絕食。結果你也看到了，我還能怎麼鬨？”蘇靜不信，還想追問，“那，那爸怎麼一回來就……”蘇青玉乾脆將衣服放一邊，眼神深邃的盯著她。蘇靜嘴巴一頓，心裡有些不自在的問道，“怎麼這麼看著我？”蘇青玉幽幽道，“我要走了，你是不是特彆開心。”“……瞎說，我怎麼會呢？”蘇靜用微微惱怒的表情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不會就好，畢竟我走了，對你也沒啥好處。以後大哥二哥回來了，你好日子也到頭了。”“胡說八道，大哥二哥回來是好事！”“大哥二哥都這麼大了，回來了肯定要結婚的，這媳婦和姑子的關係最不好處理了。男人有了媳婦能忘了娘，何況你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妹子？”蘇靜覺得這和她沒關係，她遲早要嫁人的，以她的條件，找的對象肯定也不差。“到時候爸受到影響了，不用說了，肯定護著哥，你以後不管是處對象，還是陪嫁，他肯定不管的。”聽到這話，蘇靜心裡頓時覺得被刺了一下。她不是爸親生的，這是她心裡最深的刺。蘇青玉歎氣，“我們好歹是同個媽生的，我們關係肯定比他們親啊，我要是在家裡，遇著事兒了，我還能幫襯一下。”蘇靜嘀咕道，“爸媽也沒怎麼把你當回事……”蘇青玉翻了個白眼，“是媽不把我當回事，我爸還是當的。你看他為你工作出力沒有？為了我，他跑了不少關係呢。這就是差彆。親生的就是親生的。”“……”蘇靜頓時有些鬱悶的低頭。在大事上麵，她爸確實沒怎麼伸過手。進文工團的事兒，也是全靠她媽裡裡外外的奔波。“可惜了，我要走了，要不然我在家裡，好歹使點力氣，也能從爸手裡摳點東西出來。真要是有嫂子了，我這個親小姑子對付他們那也是有底氣的。”聽到蘇青玉一口一個親小姑子，有底氣的，蘇靜心裡莫名的煩躁起來。“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蘇青玉道，“當然，雖然我離得遠，可我也能給爸寫信啊。你說，我現在也算是為蘇家做出犧牲了，他能不心存愧疚？肯定得補償我啊，我到時候每次寫信都提提你的好，讓他對你好點，當做是對我的補償了。以後真有嫂子挑撥離間，我不也能遠程幫襯一下？總比你孤立無援好。你也彆指望媽，咱媽是後媽，後婆婆，在媳婦麵前更沒底氣了。”蘇靜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招，“你願意幫我？你以前不老是覺得我搶了媽？”“因為我快餓死的時候我想開了，我有爸也行。反正家裡當家做主的是爸，沒人心疼我，我心疼我自己。”蘇靜：“……你變了好多，以前你都不會和我說這麼多話。你之前那麼討厭我。”其實她也討厭這個妹妹。從這個妹妹出生開始，她就覺得討厭。她害怕這個妹妹的出生，搶走了她的媽媽，搶走她的新爸爸。雖然後來事實沒有這回事。可她還算是討厭她，忌憚她。就因為她妹妹身上流著蘇家的血，永遠都是蘇家最親的人。她自己雖然姓蘇，總是隔著一點。小時候大院的孩子都說她是拖油瓶。“我現在也討厭你。”蘇靜：“……”蘇青玉深深歎氣，“但我覺得討不討厭的也沒意義了。我馬上要下鄉了，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你也不用防著我，我也不用嫉妒你。爸媽愛不愛我，也不重要了。我現在隻想讓自己過的好點。現在與其說我幫你，不如說咱們互相幫助。”蘇靜覺得她這話是還是那麼不好聽，聽著讓人不舒服，但是說的也是事實。大院裡那些下鄉的人，幾年回不來幾次，有些在鄉下結婚啦，就更難回來了。以後她和青玉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這麼一想，她對蘇青玉的忌憚也沒之前那麼嚴重了，“咱們怎麼互相幫助？”“我這不是馬上下鄉嗎，行李啥的也不方便帶多少，還是去當地縣城買比較合適。你看看啥布票糧票工業票的給點，給錢也成。你給多少，我就幫你在爸那邊說多少好話。”蘇靜：“……你，你……”她一臉不敢相信的看著蘇青玉，似乎沒想到以前那個總是不服輸，死倔的小妹竟然變得這樣市儈。“我什麼我啊，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以後你就等著被排擠吧。沒了我這個紐帶，你看看爸還對你有沒有那麼親。”蘇靜吸了一口氣，“我是沒想到你變這麼多。”蘇青玉翻白眼，“你要是下鄉去吃苦，你也得變。我這都是為了生活。”蘇靜想到下鄉知青的那些傳言，就有些理解她了。不過她覺得如果是自己去了鄉下，肯定會比青玉生活的好。至少她性子好，走哪裡都不會被人討厭。不管青玉為了什麼改變，她說的那些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青玉要下鄉了，以後不能搶走她的爸媽了。但是比青玉更厲害的還有未來的嫂子們。畢竟她爸對兩個兒子的看重，全家人都是知道的。她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姑子，肯定是嫂子們的眼中釘。就算以後她結婚了，但是和娘家這邊關係不好的話，在婆家也要受氣。彆看現在人人平等，那都是對窮苦人家說的，正要是條件好的人家，也講究個門當戶對，不止政治背景要一樣，家裡條件越不能差。特彆是那些條件好的人家，更看重媳婦娘家情況了。“布票我剛買了新衣服……我有工業票，本來想買鞋的，給你吧，還有五斤糧票……”作者有話要說：麼麼噠，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