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意之去勢極快,破空之聲大作,生生插入纏戰成一團的人群中。他陡然一個急墜,砰然立定身形,刀氣迸射,一時間隻聽“叮當”之聲不絕於耳。陌刀就在這刹那間斬出不知道多少記,每一記都敲在交戰者的兵器上。這一手不比他方才衝出重圍輕鬆,封意之隨之而來的喝叱聲,也比往日更顯低沉嘶啞。“住手!”兩邊交戰者紛紛後退,有的是連封意之那一記都接不下,被刀氣迫開,有的是認出了他的身份,積威之下自然聽命。唯有一個窈窕身影沒收手,一對柳葉袖裡刀被刀氣彈開後,隻一變招,就繼續追斬先前目標。不料封意之出現在中間地帶,且刀勢發動後,任憑周圍刀劍翻飛,都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恰好阻了她的去路。於是那一對袖裡刀,一刀險而又險地從封意之背後撲了個空,另一刀卻斬在了他的手臂上。封意之此刻遍身刀氣繚繞,這未至上師境的一刀斬去,就像斬在陌刀刀體上一般,隻將他袍袖劃了個口子,沒有受傷。持刀者反而因為退得太急,又被封意之冷然一眼看來,駭了一跳,腳下不穩,坐倒在地,竟是塗家三娘子塗玉容。她身邊有個老者急急搶上前去,擋在塗玉容身前,叫道:“封老!不要誤傷!”封意之並未將目光在塗玉容那邊停留,他環顧四周,臉色極為難看,沉聲道:“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燕開庭這時也已趕到,看清楚場中情景後,哪還能再往前湊,遠遠地就停了下來。在此惡鬥的雙方全是塗家部屬,以燕開庭的身份並不能認得所有麵孔,可還是能大致分出,一邊是塗家老大塗玉成的手下,另一邊是塗夫人的親信。然後兩邊分彆有一個極有份量的塗家成員,塗玉永和塗玉容。竟是擺明了一個兄妹同室操戈的局麵。塗玉成那一邊陌生麵孔最多,應該是他近些年來自己培養的勢力,燕開庭叫得上名字的,隻有一對慣常跟在塗玉成身邊的裘姓兄弟。此刻,裘家的那個弟弟帶了兩人,正位於戰場最邊緣,中間緊緊護著一個像是昏迷了的人,哥哥則在戰場裡護衛在塗玉永身邊。另一邊,燕開庭認識的大都是塗夫人親信中的頭臉人物,裡麵不乏塗家長老級強者。因此方才戰況,塗家兩兄弟那邊是處於下風的,大部分人都身上帶傷。封意之一句話問出,場中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接話。遠處卻是轟響不斷,隱隱傳來,交戰聲、慘叫聲還有建築倒塌的聲音。封意之臉色更加難看,就像暴雨前的黑雲,沉得要滴出水來,“外敵都已殺到門口,這裡卻在內訌,還沒有一個原因?”他指了指擋在塗玉容身前的老者,道:“秦長老,你來說!”秦長老明顯猶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對麵塗玉永那邊,然後道:“封老,此事非一句兩句能夠說清。唉,城主此刻昏迷不醒,夫人讓我們請大郎君回去。”封意之聞言身軀一震,刀意陡然大盛,空中響起微微鳴嘯。那邊塗玉永已經雙目皆赤,怒道:“現在大哥重傷昏迷,你們就想血口噴人嗎?!父親怎麼回事,那毒婦自己最清楚了吧!”這句話顯然踩到塗玉容痛腳,她跳起來,也怒道:“塗玉永,你說誰是毒婦!你才是非不分呢!塗玉成給了你什麼好處,他說什麼你信什麼?”封意之皺眉,聽出雙方話中有話,細問之下,原來塗玉永和塗玉成還不是一開始就在一起的。塗玉永從“四象四時園”撤下來後,雖然沒有受什麼傷,但已是極為疲累,聽說塗城主還在城主府忙碌,就徑自回了老宅自己的院落休息。隨後,塗玉永在入定中被驚醒,入侵的黑衣人準備充足,出其不意,他身邊的護衛和隨從全滅。塗玉永憑著“冰玄”靈兵之利,才堪堪逃出。那時整個塗家老宅和城主府都起了戰事。塗玉永是在被追殺的路上遇到塗玉成的,他們那一行人當時就多人帶傷,塗玉成傷得最重,傷口還有中毒跡象。塗玉成帶人殲滅了黑衣人,將他救下來後,就簡單告訴他主院生變。據說,塗玉成一走進塗城主的書房,就看見父親倒了下來人事不知,而塗夫人正在一旁。隨即他上前查看,碰到父親身體即覺有異,立刻飛快退出房門,四周就跳下一群黑衣人向他殺來。若非當時他剛從戰場回來,部屬都還帶在身邊,恐怕會走不出主院。塗玉成的說法,簡直是明指入侵者就是塗夫人勾結而來的了。塗玉容和秦長老這邊當然全盤否認。他們所知道的是,塗夫人聽見塗城主和塗玉成在書房中爭吵,然後塗玉成摔門而出,等她跑進書房時,發現塗城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時還沒人知道有外敵入侵,所以幾位長老就帶人來追塗玉成了。實際上,塗玉永所知有限,塗玉成根本沒時間和他說太多細節。追殺他的黑衣人被滅後,緊接著塗玉容和秦長老就追了上來,兩邊根本沒說什麼話,一見麵即打了起來。然而當事人之一卻沒辦法來親口陳述,塗玉成的傷口一直在不斷惡化,中途就陷入了昏迷。封意之看向戰場邊緣被緊緊護衛者的人,皺眉道:“大郎君情況如何?”幾名護衛警惕地看著他,並不肯讓開去路。封意之轉頭問秦長老,道:“他是被誰傷的?解藥先拿出來。”秦長老猶豫了一下,道:“我們並無人用毒。”事實上,整個玉京城都沒有聽說過什麼人用毒。要知道毒修極為罕見,非專研此道的修士,哪怕同為丹修也不會隨意去碰,否則萬物生克不能窮儘,一個不好反受其害。這時一聲嗤笑響起,燕開庭道:“如果不是你們傷的,那就是真有外敵了?塗老二,你也運氣真差,那些黑衣人都準確襲擊你的院子了。倒是你們自己在這裡打了這麼久,就一個都沒碰到。”燕開庭突然現身,在場眾人頓時神色各異。在這特殊時刻,他這個特殊身份的人出現,對塗家來說,何止是不歡迎。而他的話,也不免掀起波瀾。塗家老大和塗夫人之間關係微妙,這是人儘皆知的,凡是扯到繼承權,每家都是一筆糊塗賬。很明顯,在主院私密環境中發生的事情,塗家老大和塗夫人必然有一人在說謊,甚至可能兩人說的都不全是事實。但是,因為裡麵還夾雜著外敵入侵,就顯得處處怪異。燕開庭點出的正是破綻所在。黑衣人的攻擊,更像是定點定向,清除異己來的。塗玉容立時怒了,戟指燕開庭,叫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難不成攻擊城主府的,就是你們燕家主使?!”燕開庭慢吞吞地道:“不要胡亂攀扯,這樣隻會顯得自己心虛。你們之前不還想把事情栽在塗玉成身上嗎?”說著,他對封意之比了個手勢,大拇指朝向不遠處一道長廊。不等塗玉容再次跳腳,封意之忽然發出一聲低嘯。他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極沉極重,猶如實體,震得在場每個人都耳膜發疼,腦中如有大鐘轟鳴,不由一陣頭暈目眩。封意之的身影激射而出,刀氣通體流轉,淩厲之極,直劈向附近一道長廊。緊接著慘叫聲、打鬥聲響起,不時有潑墨般的血和斷肢飛出,以及人體重重倒地。燕開庭也沒閒著,尋機而動,他左手依然不能用,因此並未靠近戰場,隻是看準空隙,撒了兩波傀儡過去。他和封意之經過巷道一戰,已小有默契,扔出去的小人不為參戰,僅是乾擾黑衣人的逃跑。在封意之全力施為下,一個小隊轉瞬就被屠戮乾淨。待封意之回到場中,被他嘯聲震懾在當場的塗家眾人,剛剛回過神來。許多人這才意識到,燕開庭那個手勢是在對封意之示警,有入侵者近在咫尺。而封意之竟然以一道嘯聲,就將在場塗家所有人留在原地,然後一個照麵把黑衣人全部滅殺,沒有一人能夠逃生。直到這時,人們方才意識到,一名真人境的刀修是何等強大。他若全力施為,上師們或許還能抵抗一二,普通修士隻有被一邊倒的屠殺。塗家在場眾人的反應也呈現兩極分化。塗玉成的部屬大多更年輕,此刻雖然流露出懼色,但戰意卻未受影響,看向封意之的目光更加警惕。秦長老那一邊大多是塗府老人,此刻全部噤若寒蟬,他們很多人都想起來,陌刀在歸隱玉京前,也是雍州的一大殺神。而至此誰都知道,這場塗家內訌中,真相已經不重要了,在封意之絕對武力麵前,他站在哪一邊,哪一邊就握有真相。這時封意之緩緩從長廊那邊走來,他的氣息低落了很多,連續戰鬥,大小傷勢,詭異局麵,對塗城主安危的擔心,都讓這名強大的刀修露出明顯疲態。但是有剛才那一刀之威在,無人敢現異色。他經過燕開庭身邊時,略略頷首,道:“謝謝。”燕開庭了然地道:“去城主那裡?”封意之無聲歎息,點了點頭。戰火還在蔓延,第二道防線可能也已岌岌可危,所以這邊已經屬於居住區的地方也出現了入侵者。但封意之現在還不能去組織反擊,而是首先要找到城主。隻是找到以後又怎麼辦呢?無論是父子相殘,還是夫妻反目,其實外人無從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