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所有陳設都不會讓人錯認,這就是一間不折不扣的育兒室。殿中央擺著一張看上去就十分舒適的嬰兒床,帳篷狀的紗幔從四角垂落,隱約可以看到裡麵懸浮了一些撥浪鼓、竹蜻蜓、布偶之類逗弄孩子的玩物。一縷月光不知從何而來,投射在床前地麵上,抬頭隻能看見大殿頂上精雕細琢的承塵。若這縷月光不是虛假的話,可以想象,白天這個位置,同樣會有陽光照射進來。嬰兒床邊是一張搖椅,上麵除了靠墊外,還斜斜搭著一條薄毯。幾乎就此在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麵,午後陽光投入的一片燦爛中,將愛兒哄入夢鄉的年輕母親膝上搭著薄毯,也沉入了難得悠閒的小寐。這一刻,韶華燦爛,歲月靜好。兩邊牆沿的長桌、櫃子、地麵上,還有更多嬰兒到幼兒所需用的物什,甚至包括一架之字型水車。這個玩器一人多高,等比還原了從山野高處向地處送水的構造。水鬥、輪輻、葉板,每一個部件都極為精致,除了大小之外,和真的沒有任何區彆。而醒目的是,在這個大家夥離地兩尺以下的部分,突出的邊角都用細膩棉布包裹起來,當調皮的孩子被水聲吸引而來的時候,可以保護他不受傷害。如此這般的細節還有很多。許多玩具都和那架水車一樣,一看就知道是法器,雖說並不是如何高深複雜的東西,可也讓人忍不住驚歎如此手筆實在稱得上奢侈了。然而這樣精心準備的一應物件,全是未曾使用過的,洞府隔絕了外界的塵埃,讓它們保持在當初被安置好的那一刻,靜靜等待它們的小主人。燕開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環視著大殿,他的目光移動得很慢,很專注,從每一件物品上掃過,像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與此同時,他的神情格外平靜,平靜得有些非同尋常。沈伯嚴經過最初的驚訝之後,就不再關注那些用品,這座大殿和通常洞府的殿堂格局差不多,前方是主殿門,兩側是兩個小門,隻有頂上看不出來源的光線投射,可以算是一個巧思,不過在真正的道門中,也有很多種手段可以達成。而時間氣息就是從主殿門的方向隱約飄來的。沈伯嚴向付明軒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付明軒搖了搖頭。沈伯嚴的傳音在付明軒意識中響起,“挺讓我意外的,親緣在凡人感情中最普通最平淡,想不到你竟有閒心和耐心看這個?”付明軒回望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警告。沈伯嚴聳聳肩,轉頭重新打量周圍環境,不再試圖說什麼。付明軒望著燕開庭沉默的背影,心中也感到有些惻然。燕開庭的生母在生產之際大出血,雖然當時勉強救了過來,可產後連一天都沒能下地,就一直臥床,最終也沒有挨過燕開庭周歲。如果這間育嬰室是燕夫人所布置,那就連一天都沒能用上。這時,燕開庭轉過頭來,問道:“沈上師,可有發現時間之息的來源方向?”沈伯嚴指了指前方大殿正門。燕開庭點點頭,大步走過去,伸手摸上那兩扇雕刻古樸大門的拉環。“小心!”付明軒忽然叫道,一個瞬移出現在燕開庭身邊,將他一把拉離。沈伯嚴也同時出現在他們身邊,手指劃過,一道屏障擋在三人和大門之間。燕開庭方才碰到拉環的動作像是觸動了某個機關,雖然無人去拉,可大門仍在徐徐打開。一股混雜的氣息撲麵而來,像是歲月的沉朽,又像是深山從無人氣的幽寂。唯一感覺得到點生意的,卻仿佛煙熏火藥、海風腥膻,不過仔細一分辨,卻又感覺不到了。出現在門後的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黑暗,可以看見,門檻外有兩三尺向外延伸的石頭路麵,然而這就是全部清晰的實物了,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混沌。即使視覺和感知都無法探查出去多一尺,可來自修道人的敏銳,加上不斷鑽入鼻端的氣息,卻能想象出那片黑暗混沌中存在何等狂暴、淩亂和足以撕碎一切的無序。沈伯嚴的屏障擋住了門外吹來的大部分令人不舒服的氣息。他道:“這是一個斷裂的空間通道,原本應該通向某個地方的,現在已經是一團無序虛空。至於時間氣息,可能就是從虛空飄進來的。”無論是天然還是人工的空間通道,斷裂之後都會變成這個樣子。雖然無序虛空極度危險,就連真人都沒法在裡麵行走,但是眼前門戶完好,隻要沒人作死自己往裡麵去,就基本上沒有什麼妨礙了。付明軒沉吟道:“隻是空間通道?”沈伯嚴很肯定地道:“隻可能是空間通道,這個世界上,唯有神器可以斬開時間屏障。”付明軒道:“這麼說的話,就是那點時間氣息來自無序虛空,並沒有世界壁壘破裂之憂?”沈伯嚴摸摸下巴,道:“大致如此,若不放心,此殿還有兩個側門,一起看一看好了。”旁邊,燕開庭伸手摸了摸門環,敞開的大門重又自行活動,緩緩合攏起來。他在懷裡掏了掏,摸出一個精致的長條形銷子鎖,往門上一拍,淡淡光芒閃過,鎖頭就浮在了門環上方。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法器,鎮門鎖。如果被打開,鎖的主人會得到警報。燕開庭能鎖上此門,也印證了這個洞府確實是燕家之物。燕開庭聽兩人交談,也沒有其它意見,隻點頭道:“有勞沈首座。”兩邊側門並無多少花巧,一邊側門機關完好,但是門後通道走出十多米,就全崩塌了。不過通道上有觀察窗,這點距離已足以推測通道去向和另一邊的情況。那一頭才是燕家老祠堂本該有的地下建築,隻是毀掉整個地麵殿堂的天火能量也深入了地下,從通道崩塌情況看,地下的設施也毀得差不多了。除非是如他們現在所置身大殿一樣的洞府空間,才有可能被保存下來。而大殿另一邊的側門機關似乎壞掉了,無法開啟。沈伯嚴用了幾個小型探測法術,都被門後的屏障彈了回來,一般來說,那就是密室的通常設置,主人用來商議事情,防止外界或強者探聽。沈伯嚴並不建議強行破開側門,因為從這個洞府的結構看,可能就是一個單體大殿,也就是說三扇門外的部分和洞府並非一體。若燕開庭能找到收起洞府的辦法,自然有其他途徑進入門後空間。從殿內強行破入,會傷到洞府本體,實在是最下策了。解決了時間氣息的隱患,今晚此行目的已經達成,對於沈伯嚴的建議,燕開庭自然也無二話。燕開庭不免要說些感謝之詞,當下兩人互相客氣了一番,沈伯嚴就此告辭。目送沈伯嚴的身影消失在小廣場院牆後,燕開庭轉頭對付明軒道:“我想起來了,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付明軒微微動容。燕開庭六年前在燕家祠堂與“泰初錘”結契,外人所知,和他本人所知的全部,隻有這麼一句話,實際上聽起來就不太正常。雖說人們都以為那是與仙兵結契的後遺症,也有人以此嘲諷燕開庭,憑空一段力量砸在頭上,終究能拿出來說的隻有運氣兩字。然而付明軒在與燕開庭重逢後,兩人說起此事,都隱約覺得或許是燕開庭當時受到力量衝擊太大,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燕開庭麵容沉靜,一雙眼睛卻在月下流動熠熠,流露出懷戀之色,細看的話,還有幾分感念釋然,“那晚我在祠堂,從寒氣中醒來,就在殿內隨意走動,碰到了洞府入口機關,就落入傳送法陣中。”“母親在洞府裡留下了一段影像。那時她應是剛剛完成大半布置,尚不知這個地方今後未曾派上一天用場,所以還是欣悅不已,就像個小少女那樣,忍不住要炫耀一下愉快的時光。”“洞府裡所有法器玩具都是她一手所製,織物也大多由她一針一線做成。”燕開庭輕輕道:“原來母親曾經那麼期待我的到來。”或許每個缺愛的孩子都會有一個疑問,既然我是不被期待的,那麼我又為何要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