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向應按捺著脾氣道:“夏總管,我談向應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偃月宗門丟了貨是事實,那船就沉在黑水河中。”“哦?這和你當初打上玉京城來找我麻煩,有半個銅錢的關係?”燕開庭道:“黑水河又不是我天工開物的地盤,船沉在河裡,貨就被我拿去了?”燕開庭被這莫名其妙的事情纏上,氣也是不打一處來。夏平生舉起手來製止了他,然後看著談向應說:“你要講道理,我們就講道理。不想講道理,講誰的拳頭大也可以。隻是偃月宗門在你的水路上丟了貨,卻攀扯上我們燕家,這事如何收場,你總要有個說法。”談向應看了看燕開庭,心中長歎一聲,心想自己怎麼當初就一念之差,任由那些家夥拖“天工開物”下水,若是知道夏平生的立場,他怎麼都不會招惹到這個大麻煩。眼下,偃月宗門的人也是三番五次來催,自己才躲了起來,暗地裡調查,沒想到今日這夏平生帶著倆小子就找了過來,直接將他逼得不得不現身。正在暗自苦惱的談向應還沒想好怎麼過眼前這一關,咚咚咚,大門又被人叩響。方才在寨子外河邊和夏平生發生了點小小衝突的盧伯仲,身後帶著幾個管事,站在了雲渡行的大門前。那個落水的倒黴蛋倒是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顯然是回船上整理夠了。“盧長老。”談向應皺了皺眉,他還不知道兩撥人已在外麵碰過頭,但在這裡遇到了,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老夫來得不是時候嗎?”盧伯仲看了看談向應,目光又掃視了一下夏平生燕開庭三人,再抬頭看了看那被打穿的雲渡行樓板,心中有了幾分計較。“老談啊,我看你這事再不拿個章程出來,這雲渡行可就不是被打幾個窟窿完事的了。”談向應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盧伯仲的意思。若是偃月宗門這批貨找不回來或者是查不出個始作俑者來,他雲渡行的招牌,怕是得被偃月宗門的人給拆了。談向應已在出事後,隱約知道這批貨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後麵還有一個連偃月宗門也要為之所驅的貨主。而能讓偃月宗門俯首聽令的,這九州上能有幾家?他看了一看夏平生,又瞧了瞧盧伯仲,嗨的一聲,長歎一口氣,道:“既然大家都來了,那咱們今日就把話說個明白吧!”夏平生冷冷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說著,也不謙讓,直接在主座上首坐了下來。盧伯仲看了夏平生一眼,亦無二話,修士門派比非修士門派更講究實力,就坐了主座下手。談向應原本一介主人,反而隻能坐了客座,他落座之時,向屋子裡的那女人使了個眼色,那女人就連忙叫著一眾夥計從後門出去了。現在要談的話,可不是他們能夠聽著的。就在那女子轉身走向後門時,燕開庭突然像是看見了什麼一樣,神色就冷了下來。“怎麼了?”付明軒和燕開庭還有一眾管事,自行在旁邊找了座位,這時發現了他的異樣。“哼,花神殿的手,伸得還蠻長的。”付明軒瞬間了然,果然他怎麼看那女子都有些不對勁。見到眾人坐好,談向應歎了一口氣,道:“夏總管,貴府燕主的事情,我確實沒有實證。因為大船開裂的痕跡,有人指證與燕主的靈兵法門相似。我因失了重要貨物,一時氣衝上頭,就找了過去。”談向應這話加加減減可有意思了,夏平生也不與他糾結,冷冷道:“大船開裂痕跡?你想要什麼樣子的,我就能給你做出什麼樣子的,要不要試上一試,看看我是不是也是嫌疑人?”盧伯仲此時自然明白,所謂現場痕跡與玉京“天工開物”有關的說法並不可信。他不想讓兩人在這上麵爭執,反而乾擾正事,他那邊受到的壓力也日漸增大,再不找出貨物來,連他也要一起吃掛落,於是道:“夏總管,此事可以揭過了,隻算是過程中一點小事,我偃月宗門也並沒有因此來找過貴府。”夏平生要的就是偃月宗門將天工開物置身事外的表態,當下淡淡道:“揭過可以,把那指證之人交出來,這個要求不為過吧?況且也是一條追查的線索。”談向應苦笑道:“那是一個老水手,前些日子,酒後失足落水死了。”這就是死無對證的意思了,也難怪偃月宗門當時沒有跟著發難,他們終究是正道大門派,怕是也感覺到事情不靠譜。夏平生看了談向應一眼,道:“將足下引入玉京的人卻是清楚的吧?”談向應知道今天不交點什麼出來,必然繞不過去,道:“那天……該在場的都在場了。”夏平生轉頭看了燕開庭和付明軒一眼,兩人一起表示聽明白了。夏平生就點點頭,不再追問,那是玉京內部事務,這種場合,說到這個程度也就夠了。談向應見夏平生這邊安撫住了,暗中噓出一口氣,轉向盧伯仲,道:“盧長老,我在現場查出來的事已經報給您了,沉船的那河下麵,就隻有船,完全沒有貨物的散碎痕跡,而且,那船的模樣,也不像是裝過貨物的樣子!”“嘿!”盧伯仲陰笑一聲,道:“老談,你說你這事辦的,先是天工開物那邊,又是我這邊,怎麼說出來的話,都聽著不是那麼回事呢?”談向應有些百口莫辯,沉聲道:“您也可以親自去實地看看。”“我就不明白了,咱們沒事兒運個空船兒,老談,您這是拐著彎兒罵我們偃月宗門吃多了撐的呀!雖說你我二門都是元會門下的,就可算是附庸,都還分個裡外呢!”旁聽的燕開庭和付明軒都是神色微微一凝,互相交換了個眼色,若有所思。盧長老這話揭出一件令人吃驚的事,偃月宗門可對外從沒公布過明確的宗主之屬。而談向應的雲渡行,隻可能是元會門外圍,新近發展的新盟,什麼時候那家名門連北雍州的小行會也看得上眼了?付明軒卻是想到沈伯嚴近期一直在玉京周圍打轉,不由微微皺眉。被道修名門看上的地方,是禍是福難說啊。談向應臉色黑沉的就要滴下水來,道:“我一人說了自然不算,可是盧長老,在座的那兩位也曾碰巧下過水查考過一番,您可以問問他們。”說著向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一指。“哦?是嗎?”盧伯仲望向燕開庭,眼珠一轉,又望向付明軒。付明軒知道今天是沒辦法徹底不下水的,即使談向應在夏平生威壓之下,在偃月宗門麵前洗清了燕開庭的事,可那批貨物一天找不到,周邊的各大勢力遲早會被找上門。他於是向盧伯仲點點頭道:“在下玉京六致齋付明軒,我確與燕兄弟去了現場,並且下水看過。”燕開庭也道:“現場痕跡蹊蹺,那河床上隻剩貨船的殘骸,不剩半點貨品或外箱痕跡,而甲板和欄杆上並沒有新鮮的摩擦痕跡,這在裝貨時應該多少會留下些的。”聽到這裡,盧伯仲略一沉吟,道:“老夫還是無法理解。事到如今,也無須再保密製造者,那批貨原材料極為稀罕,是秘密委托給了‘仁心匠者’,他們傾全坊一年之力,日前按時交出了貨。我們的人怕出岔子,都沒敢再轉運,在工坊當場驗貨後,就用自己的人送到雲渡行的碼頭。我們和‘仁心匠者’也是幾十年的合作關係,一直以來都沒任何問題,卻不想第一次出事,就出在這麼重要的一船貨物之上。”仁心匠者是北雍州的一家大型工坊,他們基本不做普賣的生意,都是定製單子,所以市場上名聲不顯,幾乎沒人聽說過,在業內地位卻不低,比起天工開物也隻差了規模和積累。“那麼,收貨的那邊現在已經知道了嗎?”談向應現在關心的是上麵是否知道此事,若是不知道,還能想想彆的法子。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望了望燕開庭。若知道了,這失職的板子敲下來,一連串的人都逃不了,雲渡行這樣資曆尚淺的尤為倒黴。盧伯仲收了神色,抿著嘴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這批貨耽誤到現在,已過了近十天,即使找路途運輸的理由,再怎麼都會過了最後期限。現在的問題是,要在上麵派人下來查問之前,將事情抹平了,那最多被辦個逾期,不然……”談向應眉頭一跳,盧伯仲將利害說得很清楚,他不由地再次望向燕開庭。“咱們雍州地界上,最大的匠府應是玉京燕家的天工開物吧.....那丟的一批貨,天工開物能不能......”“嗬嗬!”燕開庭還未說話,夏平生已經冷淡地搶了話頭,道:“原來欺負我家燕主,是早就打了這個主意?”談向應心下暗罵,麵上卻不敢露出分毫,連忙擺手道:“哪裡哪裡,先前是一場誤會,這不是無法可想了嗎?”盧伯仲看看燕開庭,還是搖了搖頭,道:“此法也是行不通。我知道老談你的意思是,一時半會找不回東西的話,就先補貨交差再說。”談向應此刻已顧不上臉麵,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盧伯仲苦笑道:“那批貨物的材料極為特殊,不說天工開物沒有,就是大部分匠府可能以前連見都沒見過。其中主材是由上麵調撥下來,據說出自某個秘境,就那麼一批材料,因此製成的法器胚胎,都不能放到收納之器中,否則拿來今天的事故。”眾人聽了這才恍然,這類大宗修煉法器失蹤的事情以往極少,有收納容器存在,幾名上位強者護航,即使被劫也不會完全留不下痕跡。“多說無益,目前的辦法隻有一個,就是找出始作俑者來,那麼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盧伯仲手撫白須,緩緩說道。他還是認為,有人打劫了他們偃月宗門的貨,隻要找出這劫貨之人,一切便都好說了。談向應陰沉著臉,沒有給出回應,在他看來,這樁事情根本就不像是單純的劫貨那麼簡單,說不準兒,還是他們偃月宗門或者是仁心匠府內部出了什麼問題,隻不過當著盧伯仲的麵兒,都已經點到沉船之地蹊蹺了,更多的也不好再直白地說出來。付明軒從聽到元會門之名起,就一直若有所思,這時忽然出聲給談向應解圍,道:“不若盧上師親自到沉船之處看一看,以您的眼力和對仁心匠者的了解,或許能發現更多線索?”談向應立刻站起來,沉聲道:“多說無益,且一同去看看。”盧伯仲略一沉吟,便答應了下來。談向應剛走幾步,就停下身來,轉過頭便看向夏平生,問道:“不知夏總管是否也願意一同前去,也好幫我們做個見證。”燕開庭蹙眉,就想一口回絕。談向應的提議有些出格,按說夏平生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已達到,以他的性子斷無可能再卷入。然而出乎燕開庭意料之外,夏平生卻是應了,“也好。”燕開庭頗為愕然,他揣摩付明軒插一手的原因,是聽到了元會門的名字,可夏平生又是為什麼呢?付明軒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小聲道:“他是擔心這二人有從中搗鬼。事情牽上元會門,不到水落石出根本不能善了。”走出雲渡行時,燕開庭隻覺背後一道目光猶如毒蛇一般緊盯著自己,回過頭去,一抹花色輕衫從後門飄過。“切”燕開庭冷哼一聲,花神殿布下地網,是越來越大了,而他這條魚,是在網的邊緣,還是已經在網的深處呢?隨後,一行人便出現在黑水河沉船之處的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