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這姑娘長得漂亮,可她顯然是個妓|女,還有旁邊那個什麼媽媽是老|鴇。張寧對這行沒有興趣,前世他就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不過也能坦然麵對。正想找個借口拜拜,他又心道:我過來就是到富樂院送東西的,現在找借口開溜,一會還得進去反倒尷尬了。想罷他便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大中橋雲錦鋪的人,過來有點正事。勞煩姑娘指個去處,我要找臨水閣的方泠。”“原來不用請,你也會來。”輕衫女子笑道,“張氏雲錦鋪的吧,來送屏風圖案?”“正是。”張寧愕然道,“姑娘便是方泠?”輕衫女子點點頭,又上下打量一番他,恍然道:“你應該就是那個科……張平安?”張寧道:“正是在下,方姑娘是如何得知?”方泠輕鬆地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過去的那馬車不是王家小姐的麼?王家在附近也算有頭有臉的,這麼一猜,就猜出你是自負應天府才學第一的平安先生了,難怪能隨口吟出那麼好的詞來,聞名不如見麵,奴家信你應天府第一。”張寧忙道:“不敢當不敢當,方姑娘也應有所耳聞,如今我是革了功名的人,不敢再自稱什麼才子。我這正幫家裡送東西過來,你先瞧瞧,合適的話我帶話回去,趕著把屏風給方姑娘織出來。”“不能在大街上就瞧吧?咱們進去說。”方泠道,“富樂院裡麵並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這時張寧便痛快地答道:“恭敬不如從命,請。”一旁的鴇兒皺眉道:“許爺還等著呢。”輕紗女子道:“讓他等著唄,妾身今天身子不適。”張寧硬著頭皮跟著進了富樂院,進門的這棟房子隻是它的冰山一角。走上北邊的樓梯,張寧就被帶進了一處套房,繞過一道繡著鴛鴦戲水的屏風,張寧順便打量一眼,那圖案確實不如雲錦來得精致有檔次。後麵是一間仿若書房一般的明亮屋子,木窗開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就在眼前,地段確是上好的地段。至於書房裡為啥有張大床就不得而已了。“這裡是書房,又不臨鬨市,隻聞江水滔滔之聲,更適合題字的意境呢。”輕紗女子淺笑道,“若是平安先生願意題下詞,並將它刺繡在雲錦上,我願意出十倍的價格購買。”隻見她生得容貌端正、身段凹凸有致、肌膚似玉,淡妝也精致沒有半點俗氣,細眉畫得如遠山一般流暢優雅,一看就比普通風塵女子高端,果然是出得起價的人。彆覺著她身份低賤,掙錢肯定比張寧甚至張九金還輕鬆,就如一首歌裡唱的那樣“一月八千真的不算什麼”。不過方泠的姓名有點像真名,有姓有名的,不似什麼小紅春花一類的藝名,如果是真名就有點侮辱家門了,犯了什麼大罪才不準改名換姓做小姐?張寧心裡嘀咕,麵上卻表現得木訥,他實在還不太適應這個新的身份,平時都小心翼翼的,很有點放不開。要說穿越前他倒並不是一個木訥的人。方泠既然要那首詞,也沒什麼要緊的,張寧看著彆處說道:“既是書房,定有紙墨,我這就將那首詞寫下來。”方泠柔聲道,“妾身侍候平安先生文墨。”“不敢不敢。”張寧隨口說了一句。方泠確實是在侍候,把墨磨好、把紙硯擺好,而且將筆毫蘸了墨送到他的手裡。他接筆的時候不慎碰到了她的指尖,條件反射地趕緊縮手……方泠抿著嘴終於沒有笑出聲來,臉頰微微一紅。他拿起筆後好像手指上一下子就來了電,念頭通達下筆如飛,四列行草瞬間灑在紙上,他自己也想:以前張寧練出來的一手字還真不錯。果然方泠喜道:“好字!”下半闕比起“口熟能詳”的“人生若隻如初見”有點生僻,張寧便抬起頭望著窗外略微思索了一下,不料這麼一個隨意的動作在方泠的眼裡也很特彆。她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好像在憂國憂民。那種儀態神情中給人的浩然正氣的錯覺中帶著淡淡的愁緒,年紀輕輕就給方泠認真和穩重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張寧磨嘰了一會兒繼續提起筆寫起來,方泠迫不及待地上前讀道:“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她覺得口齒之間生出一絲香味,那是墨香,曾經厭惡自己的肮臟好像從詩句文墨中得到了滌蕩,被清風吹拂掉了蒙上的灰塵,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春心萌動的少女。“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就在方泠沉浸在詞句中時,就聽得張寧道:“完工。這副雲錦圖案,方姑娘不瞧一下?”方泠柔聲道:“平安先生親自送來的,還會有差錯嗎,就不用看了。隻是這首詞能不能……”“沒問題。”張寧爽快地點頭,心道這時估計沒什麼知識產權一說,也不好意思收太高的價,便道,“到時候在雲錦上刺繡上去,多出來的工序和用料折算價格,方姑娘派人和鋪子上商談就行。”方泠道:“如果將雲錦比作一副龍,這首詞便是點睛。我出的價錢是不輕視好詞,平安先生就不用推辭了。”張寧心下隻覺得好笑,談業務還有這個樣子的:商家要優惠、她一個客戶非要多花錢。不過她說得也沒有錯,幫雲錦鋪多掙點銀子回去也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這幾天在家裡的那種感覺確實挺不是滋味,再說妹妹她們為了賺錢點也挺辛苦。他繼承了張寧的身份,所住的地方按理是張寧的家,卻不知怎地有種寄人籬下的感受。“行,方姑娘把話說到那份上,卻之反是不恭。”張寧露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若是屏風織得滿意,下次有需要歡迎再到大中橋雲錦鋪訂製。事兒辦完了,不敢過多打攪,這便告辭,方姑娘留步。”“且慢!”方泠忽然喊住他,等他重新站定,她沉吟片刻才道,“我再下一些定金以表誠意。”張寧擺擺手道:“不必了罷,咱們誠信經營,也相信方姑娘的誠意。”方泠堅持道:“要的,反正結算時扣掉定金就是……要不平安先生再坐會兒?”張寧:“……”“你坐一會兒,我給你取銀子。”方泠笑道,左臉出現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張寧見狀心道:真是個美女啊。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想:一個讓人心動的女人背後都有n個什麼什麼她到想吐的男人。方泠轉身走了出去,少頃之後她便返身拿來了一錠銀子放在茶幾上。張寧很不客氣地拿起來觀摩,他確實是對此時的銀錠模樣很好奇,一邊看一邊問,“這是多少錢?”方泠詫異轉而笑道:“五兩,裡麵可沒有灌鉛。”“五兩……”張寧心頭“劈裡啪啦”一陣算盤,這好像是前世帶來的職業病,對貨幣數目比較敏感。按糧食價格折合,一兩銀子就算六百人民幣,五兩就是三千,古代的物質豐富程度遠不如現代,實際上五兩肯定不止三千塊的概念。張寧心道一塊屏風用的錦緞,定金就是三千,那塊布得值多少錢?家裡賣那麼貴的東西,應該是很有搞頭的吧?張寧擱下銀子,說道:“我……咳咳……得寫一張收條。”“平安先生……”方泠緊張地扶住他的胳膊,那動作就像他是玻璃做的人兒一般,“要緊麼?”張寧忙道:“不要緊、不要,前些日子在牢裡被人毒打了一頓,可能還有些隱傷。”方泠不容分手伸手撩開他的裡襯領口,卻不見有外傷,仍然心疼地說道:“傷著哪裡,快讓我瞧瞧。他們為什麼要把你打成這樣?”那案子雖說很多人有所耳聞,但張寧覺得不是那麼簡單的,謹慎起見不願意多談,剛才說到被人打也是失言的緣故,於是閃爍其辭。不料方泠看出玄機來,聽得她說道:“平安先生信不過我。”張寧心道:這姑娘好像對自己有好感,可才認識多久,彼此說話有所保留很正常的吧?而且她們這一行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應該比較世故才對;現在卻非要和自己說敏|感的事,就讓人有點看不懂了。他想罷也就不願意過多地解釋什麼。方泠淒然道:“我姓方是我的真名,與你結交並無逢場作戲之心。”“方……咳咳……方孝孺的後人?!”張寧腦中忽然靈光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