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恍惚中感覺自己從哪裡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眼,正看到張小妹那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哥哥……”他頓時又是歡喜又是詫異:“小妹怎麼來了?沒事沒事,安全無事地到了就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功名恢複啦!領導很看好我哦,還封了官拿俸祿了……嗯,俸祿是不多一開始官小嘛,不過肯定夠咱們倆花用,而且哥哥有了立錐之地,再也不用委屈你,更不用寄人籬下……日子有點清苦,但小妹肯定不會在乎的,我知道;再說你要相信哥哥,日子會越過越好……”忽然小妹的身體竟然漸漸往地下沉,好像她是站在沼澤上一般,隱約之中周圍好像很多水,“小妹!”張寧大急,不知道怎麼身體動不了硬是走不過去,他頓時冷汗唰唰狂冒,急得如貓爪抓在心頭一般。“哥哥,你以後會記得我的吧?”張小妹忽然又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的臉很模糊好像是記憶深處的某一個人,他竟然連那個人的樣子都看不清了。“不要啊!”張寧渾身都繃緊了,感覺這個世上仿佛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窒息般的壓抑鋪麵而來。……“不要啊!”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麵前一個小女孩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看著他,隨即好言道:“張先生,您做噩夢了?”一縷午後的陽光從門口照射進來,正好灑在他的臉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汗,心頭“咚咚咚”地響,但他忽然露出了一個很天真的笑容,對麵前的丫頭說道:“原來隻是個夢。”隻是個夢,真愉快的發現,快樂原來如此簡單。“我給你拿筆墨硯台過來的。”丫頭恢複了平靜,這本來就是一個平靜的午後。張寧一踢被單就爬起來穿鞋:“放那兒吧,剛才我倒頭就睡過去了,可能路上沒休息好的緣故。”他穿了鞋就徑直向書案走去,留下亂糟糟的一張床。那丫頭沒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幫他收拾起來,張寧這才發現,回頭報以歉然的一笑。按理在彆人家裡,應該多注意生活和形象的,可有些壞習慣他實在改不掉,一不注意就要暴露出來,比如懶散不愛收拾自己的屋子。他坐下來提起筆,卻發現硯台是乾的,隻好放下拿起硯台出去找水。進屋來的這丫頭疊被子的時候就笨手笨腳的樣子,顯然是個做粗活的丫頭不會侍候人,更不熟悉侍候筆墨了。擺弄好東西,他便開始書寫供詞。這種供詞也無須太多文采,隻要說清楚事兒,並經得起推敲。所以張寧念頭通達寫得很快,破天荒這回寫東西打了草稿,而且一邊寫一邊修改。草稿寫完,他又不怕麻煩地重新修改了八遍,這才用標準的小楷一筆一劃地抄寫。不得不慎重,當胡瀅上奏之後說不定皇帝也會看供詞,萬一什麼地方犯忌諱了掉腦袋真的是分分鐘的事。緊張地乾完正事,張寧便無所事事了,他暫時還不打算出去逛逛大明的首都,畢竟這事已經成功了大半,總歸還懸著的,來到北京挺不容易他不願意為了一時的好奇出去招惹任何麻煩。不過人身安全大抵是沒有問題了:不說周訥的人是不是混進了北京,就是他在這裡有人,此時再做什麼顯然已經沒用了,勝負已分……哎,欲置自己死地的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於謙插手進來是誰恐怕都不知道。總之暫時還是宅著比較好。再次體驗了一把真正寄人籬下的生活,難怪老人們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住彆人家裡很不爽,比如吃了晚飯沐浴的時候,倒是給了一套換洗衣服,卻和在驛站領衣服一樣沒有內衣;畢竟不是自己家,也不好問人家要。還有張寧的生活習慣不怎麼好,在家裡很多細節顧不過來,胡家也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很講究的,家人奴仆見了雖然不會說什麼,但張寧意識到之後自己也覺得很不舒服。還有一件事,他很想儘快找人向家裡報平安,但是又不能向胡家的人開口。你算哪根蔥,有臉要求人家派人跑兩千多裡專門為你報平安?人情這種東西,隻能彆人主動給你,然後還得記著找機會還,沒有張口要的道理、沒人欠自己什麼。但是張寧確實很牽掛這事兒了,尋思和胡家比起來,於謙和羅幺娘要熟一點。於謙暫時沒有到京,羅幺娘是楊士奇家的人,現在住胡瀅家暫時卻不便和楊士奇家的人聯絡,彼此都在避嫌,張寧進京後就沒得到過楊士奇的片言隻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目前的情況確實蠻慘的,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不過張寧換下臟衣服後清理隨身物品時,發現腰袋子裡有好幾顆銀子,讓他有點意外:記得羅幺娘的錢袋後來是還給她了的,這銀子怎麼跑自己袋子裡了?一想到自己出門時身無分文,如果她沒有留下這幾顆銀子,還真是買條內|褲的錢都沒有,張寧的心下微微一暖。羅幺娘這娘們心倒是挺細的,也知冷暖。再次不穿內|褲了一天,第二天打聽了一些市井去處,趁旁晚金魚胡同北邊的燈市熱鬨地攤多,就徑直跑去逛了一圈,買了一條犢鼻褲和一把牙刷。接著繼續死皮賴臉地宅在胡瀅家混吃混喝,一混就是很多天。大人物胡瀅是一麵也沒見著,那個姓燕的管事兒也沒再見著。一開始張寧還是比較淡定的,反正沒人攆自己走,這裡有吃有喝有住挺好,隻要臉皮放厚點就是了;再說住在胡府有個什麼事也好找到自己,因為不能住於謙或者楊士奇家去。否則孑然一身要在京師過活的話,一開始恐怕沒那麼容易,就像前世改革開放之初那陣子,南下闖蕩的先驅者很多經曆過睡甘蔗林、煙癮發了拾煙頭的苦|比生活……相比起來,還是死皮賴臉混吃混喝比較好一點。但是轉眼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什麼音訊都沒有。張寧免不得淡定不起來,難道呂縝的事兒沒成?有一天終於在院子蹲守到了“燕大俠”,張寧便上前詢問:“呂大人的案子有人審了嗎?”燕某人雖然神龍首不見尾,但被逮著了還是比較客氣,說道:“胡公已經擬折子上奏,但皇上八月初就閱兵北征了,現在不在京師,太子無法決斷隻能將奏折轉呈北征軍營,現在還沒有回信。張先生彆心急,先等等。”能不心急嗎?我家妹子現在還不知道我是死是活,這尼瑪打出門算都一個多月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連個音信都沒有。但燕某人很淡定,你家妹子關他鳥事。張寧隻得說道:“胡府禮遇,我卻是自在,可恩師呂大人還在詔獄受苦,我於心不忍啊。”燕某人好言勸道:“呂大人是六部的大臣,隻要真證明了清白,幾個月就出來了,你不用太過擔憂……放心不會像大學士黃淮那樣的,在詔獄裡九年了,現在還在裡麵。”張寧愕然,心說那個黃老表也太黴了,暗無天日關上九年,比勞|改還苦得多吧!他已是無言以對,隻得和這燕老表廢話了幾句客套的,作罷了。隻是他總算宅不住了,身不由己地出門去了乾魚胡同溜達。因為羅幺娘臨彆時特彆提過“回乾魚胡同”,她們家應該在這邊。如果能在外頭遇到羅幺娘就好了,比敲門拜訪要低調一些……想讓她幫忙想個辦法找人捎個信回家,雖然認識不久畢竟羅幺娘和自己勉強算是過命的交情,這點事兒求她也沒什麼。主要的風險是避嫌楊士奇和胡瀅,自己可是在胡家住了個把月的人。張寧忽然對永樂帝有些反感,不貶低永樂帝的文治武功,但政|治局麵也太他|娘黑暗了一點。他在乾魚胡同來來回回晃悠了一整天,旁晚正要放棄時,一個姑娘忽然叫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我家小姐有話帶給你。”“什麼話?”張寧忙問。那姑娘道:“小姐說,你家妹子早就得信了,老早就知道你掛念著。”“啊?”張寧呆雞一般定了片刻,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說點什麼才好,連謝謝一聲都忘記了。古代的人們,還是有那麼多可愛的。“我家小姐多好的人啊,是不是?”姑娘笑吟吟地看著他。張寧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大約他的動作有點滑稽了,姑娘掩嘴笑起來:“知道就好,我回去了,你也彆再在咱們家門口晃,不知道的以為你想偷東西。”他聽罷拱拱手告辭,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應該讓那丫頭代為謝謝一聲的。夕陽西下,把他的影子在長街上拉得長長的,也曬得他暖烘烘的。古色古香的街道,不息的車馬人流,他對每個人都報以善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