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如水般涼,寧靜恬然。張寧正連夜寫呈報,桌子上一疊卷宗賬目被他翻得亂糟糟的,這場麵仿佛很匆忙,日理萬機似的;實際上他是優哉遊哉慢吞吞在寫,隻是平常生活習慣不好,隨手翻了不愛整理,就成了現在這一桌子亂紙。本來就是一份不重要的文章,又是給胡瀅這個老上司,毫無壓力啊。反正睡覺之前沒什麼娛樂活動,又正值秋天外頭院子裡冷颼颼的,與其乾坐著或看些閒書,不如慢慢做點活算了。房裡還有個人趙二娘,正在那頭鋪床,往日的密探現在被張寧當作丫鬟來使。在揚州時他想當然地用過一個男仆,發現很不爽有搞|基的嫌疑,這叫吃一塹長一智,到吳園後就使喚起了趙二娘,反正她除乾這個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不過他很快發現也有問題……就像現在,那娘們撅著個屁|股趴在床上鋪床,穿得是襖裙也是分外誘人。張寧一副熱血青年的身體,看得幾乎要流鼻血。每寫兩三個字,他都忍不住要轉頭看一眼,完全不能專心。他腦子裡已經不隻一回地幻想著將其按翻在床上,胡天黑地的場麵……但也許衝上去扒光了看到的不是想象中那麼回事,他當然沒忘記趙二娘遭遇過的悲慘經曆。要是現在鋪床的女人是方泠就好了。“唉!”他深深歎了一聲,三個指頭拈著筆杆伸到硯台裡蘸了幾蘸,繼續自己的蠅頭小楷。趙二娘聽得歎息,便回頭問道:“文章很難寫?”“是……”張寧隨口道,“用詞想要深入淺出,又隻能淺嘗輒止。”趙二娘“噗嗤”笑出聲來:“寫文章還講究什麼九淺|一深哩?”張寧頓時愕然,搖頭用自言自語般的口氣說:“儒學先生教得好,年少時要固本培元修養心性。”就在這時,一個丫鬟在門口說道:“大人,正門的門子說有事要稟報。”張寧便道:“讓他進來說話。”有人要來,趙二娘收住媚態規矩了許多。不一會兒門子過來說道:“稟大人,有個小娘子在吳園門外轉悠一直不走,當值的兄弟覺得可疑,便上前盤問,她竟說是大人的親妹妹。小的們不敢擅自轟走,就報進來了。”親妹妹?張寧確實有個妹子,可這麼晚了大伯他們能準小妹出門?他也覺得可疑,便吩咐道:“帶她進來見一麵就清楚了。”“是。”門子應聲退走。張寧隨手丟下筆,更無法淡定了,坐等丫鬟帶人過來。隻見果真是張小妹,她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天都黑了跑出來,本身就是錯事。張寧先沒和她說話,直接吩咐丫鬟道:“你去傳話,叫剛才那個門子到裡仁街給我家裡報信,就說張小妹在吳園,已經見著我了。報了信讓他一定來回稟。”他說罷起身輕輕扶住小妹的肩把她帶進屋來,也沒打算責罵,隻問道:“臉都凍白了,小妹有什麼急事?”趙二娘見狀確定這個姑娘是張大人的妹子,便討好道:“廚房煮了甜粥,我去盛熱的來。”等房間裡隻剩兄妹二人,張小妹才嘀咕道:“我就知道沒用的……剛才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邊來,你把我送回去罷,讓大伯罵一頓就沒事了。”“你不告訴我怎麼知道沒用呢?”張寧隻好蹲下來看她的臉,因為她埋頭看著腳尖。張小妹沉默了好一陣,才用好聽的官話口音輕輕訴述:“我不想答應蘇家二公子那門親事,今晚忍不住就說出來了,結果大伯他們一個接一個上來擺道理,覺都不讓人家睡,沒完沒了的……”聽到這裡,張寧心裡竟然一陣說不出的快意,心情好得想手舞足蹈……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心態是不正確的,心情和處事原則存在邏輯矛盾,便一聲不吭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前陣子你不是說那二公子人還不錯?”他不動聲色地問,“是不是後來發現看走眼了?”張小妹使勁搖搖頭,抬起頭來目光閃閃發光地看著張寧。他感覺有點異樣,便閃爍回避她的目光,繼續保持淡定。倆人僵持了一會兒,她欲言又止,終於輕輕說道:“以前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可突然哥哥又要去京師,我一想到出門去了蘇家,以後肯定難得再見上一麵,我便不想嫁了,我想……想……”張寧看著她的唇,內心裡十分期待她繼續說下去。也許是她的聲音太讓容易讓人沉迷,也許……他一時間難以自持,忍著沒有開口鼓勵她,眼神卻出賣了自己分明在鼓勵她繼續下去,哪怕是不應該的。“我想……和哥哥在一起。”張小妹脫口而出,說罷她的眼睛裡頓時流露出似曾相識的光芒,帶著哀求和無助楚楚可憐,叫人的承受力遭遇極大的挑戰。張寧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他茫然地伸出手來,停在空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就在這時趙二娘端著熱騰騰的粥進來了,才將張寧從夢一般的狀態裡解救出來。他正好伸手去接碗,拿起勺子親自舀了一小碗放到小妹的旁邊,說道:“熱的,吃一碗暖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奇怪,像被什麼堵著嗓子一樣。趙二娘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的臉色紙白,難道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嗯。”小妹看著張寧,突然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說出來就好受多了,哥哥,我不是想讓你為難的。”她說罷低頭安靜地吃著粥,燭光照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泛著鵝黃而美麗的光澤,張寧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天使……老天讓他睜開眼就賜予他的美好事物,全方位的從外到內的恩賜沒有比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更好的事物。連趙二娘也驚訝意外了,她不是對張小妹的模樣感到驚訝,而是張寧的神色。從揚州到南京,認識他那麼長時間,大部分時候他表現得很鎮定淡泊,從來沒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一個人……趙二娘還以為在自己獲救之後得到的關心就是難得的溫柔了,原來那根本不算什麼。“做大人的妹妹真是……好事。”趙二娘忍不住說道。不隻她一個人這樣說過。張小妹聽罷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眼睛好看得像兩個月亮灣:“姐姐也覺得他是個好哥哥。”過得一會,趙二娘見她吃完就收碗出門,小聲嘀咕道:“小姑娘生在福中不知福。”張小妹的情緒漸漸恢複了,她本來就是個樂觀的姑娘。見桌子上一桌子的亂紙,便習慣性地去收拾,又看了一眼書架和床,脫口道:“哥哥住的地方怎麼比家裡還亂,不是有那麼多奴仆麼?”“公家的人,乾活沒那麼細。”張寧淡然道,“剛才那個趙二娘管內務,但她本不是做這種活的人。”小妹便麻利地乾起活來,她根本不像是官宦家的小姐,本來張寧做官也沒多久。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相關的話,小妹又一直在收拾屋子,時間卻一點點地過去。張寧腮邊的肌肉繃緊了兩次,終於說道:“彆忙活了,反正你走了還得亂。我找輛馬車,和你一起回去。”小妹的臉色頓時拉下臉,卻點頭應了,她活了十幾年過得不是千金小姐的日子,並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