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布政司瑞昌縣城四門緊閉早已戒嚴,數日後朱恒率眾出城迎接一個重要人物,這時人們才知道張寧到來,此前為了防範細作朱恒未將湘王的消息公開。張寧的馬車從西城門進城,沿著主道去往永定營臨時設的營署衙門後,軍中其他人才聽聞了這個消息。各軍各哨的兵馬多駐紮於營署附近,一些未當值城防的將士紛紛出兵營觀看,後來武將們乾脆帶著士卒圍到中軍轅門附近看個究竟。消息當然沒有假,隻見兩個侍衛將馬車車廂後麵的門打開,一身軍服的張寧便彎著腰從馬車裡慢慢下來,一個侍衛忙上前扶住他。營署門前的儀仗隊整頓軍容,整齊地抬起手臂行禮;張寧便推開了身邊扶著他的侍衛,也同樣執了朱雀軍特有的軍禮。他見到後麵還有許多將士,便向周圍揮了幾下手。眾軍見狀,剛經過大敗的低落又好似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紛紛大呼“湘王、湘王……”,氣氛驟然就熱烈起來了。旁邊的朱恒等人見此情形,心裡也十分明白,張寧在軍中的威望是他一個參議長無法相提並論的,就算是永定營的主將、指揮使衛斌等武將也比不上。張寧顧惜自己受傷的腿,沒法這樣走路,隻好再次坐上了為他準備好的輪椅,由侍衛推著向轅門過去。就在這時,隻見一個光著膀子手臂被反綁在身後的大漢向這邊走了過來,張寧轉頭一看是張承宗,現任永定營第三軍指揮使,奏報上大敗的就是張承宗的兵馬。張承宗真是追隨張寧造反的老將了,當初一百多號人就打湖廣的縣城,張承宗就是其中武將之一。見他綁著自己,張寧已然明白,似有負荊請罪的意思。果不出其然,張承宗走過來之後便撲通跪倒在堅硬的磚地上,聲如洪鐘:“敗軍之將張承宗,指揮不力致使第三軍將士無數人死傷,自請王爺處死以謝罪!”張寧不動聲色,心裡對張承宗的功過還是有點數的,新開口磯之戰,他的指揮談不上高明,但從奏報上看來並沒有玩忽職守的低級錯誤……心下確實不想殺他。像這種從開始就追隨左右的老將,除非屁股坐錯了位置犯了背叛的錯誤,張寧絕對是要給他留條活路的。旁邊就站著永定營另外幾個大將,除了指揮使衛斌,另外有第一軍指揮吳良鄉、第二軍指揮何驄,都不是很熟悉的人,這些人以前就是隻能管幾十個人低級軍官,後來因為軍隊規矩快速擴大,隻好提拔一些出身靠得住的人……長處恐怕隻有靠得住一條,要說軍事才能多半是不怎樣的。不說看不見的才能,就是看長相也比不上張承宗,那個叫何驄的人很瘦;另外一個吳良鄉的臉不太對稱、相貌便不好看,身材倒是魁梧,不過肚子挺著,壯實的形象不過是肉堆上去的。再回頭看麵前跪著的光膀子張承宗,沒穿衣服的結實胸肌黃燦燦的,腹部的幾塊腹肌線條分明,這才是絕好的一條漢子。張寧沉吟片刻,諸如“勝敗兵家常”之類的話是說不出口的,他甚至懷疑那些說這句話的武將怎麼自圓,戰敗後死了那麼多人流了那麼多血、能輕輕鬆鬆丟下這麼句話?他想了想便道:“臨陣殺大將不祥,況且眼下戰事要緊,沒有工夫審問你的是非對錯。事兒先放一放,你暫且繼續統率第三軍餘部,待咱們回武昌後,再由參議部審訊定罪。”張承宗跪在地上久久都不起來,一副羞愧難當的樣子。張寧便不再管他,讓侍衛推著輪椅,同朱恒衛斌等一起進轅門。朱恒又大致說了一遍戰事經過,幾天前因神機營一部在左翼凸出,他本是想派兵交鋒,試探一番,卻是沒想到把整個第三軍大部都葬送了。“目前的情勢,神機營首戰獲勝之後,我軍退回瑞昌縣城,但官軍並沒有逼進城下,更無攻城的準備跡象。官軍現在駐紮在這裡……”朱恒拿手指著圖上的大概位置。張寧點點頭:“官軍若要主動攻城,便不會耽擱到現在。”朱恒道:“他們戰略目標應該是在長江南岸占住一個據點,為後續的京營主力找到立足之地。以這股官軍今日之沉穩看來,京營著實不可小窺,此前咱們實在有點輕敵之嫌。臣據此推測朝廷之意圖,前鋒神機營抓住了九江府薄弱的機會,輕兵突進江南,穩住陣腳而不貪功;然後為後續大軍的到來爭得時日。”“最新的探報,京營主力在哪裡?”張寧問道。“虎頭關到平湖關附近皆無京營跡象,京營應該還沒過大彆山……如果他們的行軍路線仍然是自河南地界南下的話。”朱恒沉吟道,“除了這條路,從江淮西進需要翻山越嶺,不利大軍行走,所以臣認為京營目前還未過大山。”張寧又問:“在瑞昌城外監視我軍的這股神機營人馬有多少人?”朱恒答道:“江北有駐兵輜重,此前我們打探到長江南岸的神機營人數在兩萬左右;不過漢王軍援軍在九江城外戰敗後退至鄱陽湖湖口,水軍沒有接應他們回去,還被迫呆在鄱陽湖西邊,這股軍隊人數眾多,對九江城大小有威脅,神機營定然在九江城有留守兵力……如此推斷,威脅咱們的營寨中官軍應在一萬五千左右,至多不超過兩萬。”很多信息都靠零星情報來推斷,完全沒有精確地情報,現在連敵軍中幾個掌權的人姓名來曆都沒有完全打聽清楚。張寧覺得古代人對情報機關實在重視得不夠。沒一會兒,張承宗也進來了。張寧便當麵詢問他關於神機營的武器裝備和戰術細節。張承宗道:“官軍訓練有素,使用火器熟練,他們用的火槍比咱們的大,要用支架支撐,不過射程也更遠。兩軍對進,到一百步內,官軍便開始齊射。等到咱們進入有效射程發射第一輪時,已經遭了兩輪火器排擊,十分被動不利……王爺您問火炮?論重炮遠轟,官軍的炮倒是比咱們的差得多,他們用一種新近製造的稱為‘虎蹲炮’的重炮,射程超過一裡地,仰放拋射的實彈,但準頭和殺傷範圍都不太好……”“……不過京營官兵悍不畏死,作戰勇猛,肯定是咱們朱雀軍至今為止遇到的最強悍的對手。第三軍上下死戰不退,傷亡慘重,尚有此敗,絕非將士貪生怕死之故。”張寧聽罷一眾人的描述,便正色道:“京營主力究竟到哪裡了,所知情況隻是‘可能’未過大彆山。形勢已是極其凶險,咱們不能允許神機營像釘子一樣立足在江南,必須儘快將其殲滅拔除。現在下令各軍稍作休整,便準備出動,與神機營決一死戰。”眾人聽罷麵麵相覷,朱恒忍不住進言道:“萬一永定營有點閃失,武昌、嶽州諸府湖廣半壁將無抵抗之力,王爺不可不察。”張寧故作鎮定道:“朱部堂還是怕打不贏,如果真的打不贏定然無話可說……咱們起兵決心‘推翻暴|政’,便要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如果戰場上拿朝廷官軍沒辦法,那便毫無辦法了。所以我才要打這一場,無論能否獲勝都彆無選擇。”衛斌聽罷不禁微微點頭,張寧的想法還是有人讚同的。朱恒又問:“王爺胸有成竹,莫不是已有決勝良策?”“戰陣上真刀真槍乾,把敵人殺死自己活命就是良策,還有啥辦法?”張寧脫口說道。眾將聽罷不禁莞爾,連張承宗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張寧伸手拍了拍朱恒的胳膊,“放心罷,諸位也該明白,用槍炮作為主戰兵器的戰爭,究竟是誰創造出來的?朝廷上位者很謙虛地學習了製造火繩槍,不過咱們還應該給他們再上一課。今天旁晚召集哨指揮以上所有將領到營署來,咱們針對神機營的作戰、布置一下戰術。”永定營上下在戰敗後士氣低落,但張寧到來後故意表現出的自信、無疑極大地鼓舞了人們。朱雀軍是張寧從無到有親手建立起來的,他在軍中很有影響力,所以一個人的表現常常關係極大。接連兩三天,眾將聚攏好幾次議事下來,大夥已經再次建立起了擊敗對手的信心。軍中很快流傳出一種言論,湘王打仗從來沒敗過,數度以少勝多的先例曆曆在目,這次也不例外。不過張寧自己心裡清楚,戰爭牽涉的人那麼多、因素繁雜,做常勝將軍很難,誰也不能保證結果。若是這回承受不起戰敗的後果,以前哪次大戰又承受得起失敗?恐懼的心理何時也無法消除,但是此時的張寧覺得自己好像更坦然了,不知是何緣故。很快中軍營署就發出了臨戰的軍令,戒嚴後小小的瑞昌縣再次喧囂起來,大軍即將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