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在宮中見了馬皇後一麵,果然沒有多少久彆重逢的氣氛。馬皇後見麵就告了周夢雄一狀,說他的女兒周二娘什麼都對姚姬說雲雲。朱允炆對此顯然不太關心,倒是一旁的胖宦官曹參好像有些在意,垂著的頭一時間抬起來了一下。建文心裡掛念的照樣是太子文奎之事,兩天前大臣郭節密奏,外頭有傳言太子已經被湘王(張寧)秘密謀害。這等傳言無憑無據遠不足以為信,但朱文奎已失蹤數月,一點消息都沒有,連他身邊的宋和等人也無片言隻語回來;現實擺在麵前,就不得不讓人多方猜疑了;這種時候郭節密奏有流言,便比平常更容易讓人注意。張寧的嫌疑出於同一種推論:如果太子是被官府所獲,大可以正大光明、自不必掩人耳目的,早就應該有消息傳出來了;而如果是張寧乾的,他就會保密、絕不敢公諸於世。人們嘴上不說,大凡見慣了政治|風浪的君臣心裡都想得到,太子若是死了對張寧是有好處的,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繼承大統的名義,何況兩兄弟從小沒見過麵感情基礎又薄,這是動機;其次張寧也有條件和機會,支持文奎起兵時送了一批軍火和工匠,有足夠的機會安插心腹掌握太子的動向……所以相比之下,張寧要對文奎動手的話,比朝廷官府容易多了。朱允炆明擺著不能隨便進出楚王宮,但他還是知道很多事,因為湘王集團的人不願意把軟禁之實做得過於明顯,所以一乾大臣可以輕易進出宮闈,其中就包括鄭洽、郭節,以及失蹤的宋和這些人,經常在外活動。……朱允炆心不在焉地和馬皇後說了一陣話,不一會兒一個宦官入暖閣內,彎著腰上前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朱允炆立刻問道:“他在哪裡?”馬皇後有些不快:“有什麼事連我也要瞞著?”那宦官不敢言語,隻得埋下頭。朱允炆道:“鄭學士回來了,有重要的事,我先去見他。夫人就住在這宮裡,有什麼需要吩咐奴婢便是,曹參等人都是舊人,你認得的。”他又轉頭對剛進來的宦官說道:“你去傳話,帶鄭學士到皇恩殿的偏殿等候,我隨後就到。”朱允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一身麻布道袍,雖不正式卻還是見人的,左右也沒什麼準備,隨即就可以起身過去與鄭洽見麵。他到皇恩殿西側的一座偏殿見到了鄭洽,隻見鄭洽麵黃肌瘦風塵仆仆的樣子,似乎剛到武昌很著急。君臣先見了禮,鄭洽卻不說話,朱允炆會意忙將身邊的兩個宦官也支走了。鄭洽這才將一封信遞到朱允炆麵前,說道:“司禮監掌印王狗兒親自傳出來的消息。太子在江西混於俘兵之中,錦衣衛校尉查出身份後卻保密不宣,不久王狗兒奉命派東廠密使至江西把太子提走,經四川押送至京師詔獄;然後又派錦衣衛軍隨細作在各種散布流言。這一切都是兵部尚書楊榮的謀劃,主要參與成員有楊榮、胡瀅、楊鄰(四海)……”“兩天前郭節確實有奏報,於各處聽到流言蜚語。”朱允炆神色凝重道,“楊榮等人意欲何為?”這個消息立刻就讓朱允炆信了至少七分,一則因為是王狗兒的秘密消息,二則其中提及參與謀劃的人有名有姓十分詳細,和真的沒什麼區彆。鄭洽繼續說道:“簡單說就是離間計。楊榮等人無非從太子起兵之事中看到了時機,意圖借此在皇上君臣父子之間製造間隙,以讓湖廣陷入內亂,然後趁虛進擊。”本來朱允炆悲傷和痛苦的情緒一時間暫時就稍稍化解,作為父親他真不願意看到和相信兒子們自相殘殺;特彆是文奎被殺,如果是張寧被殺都能好受一些。朱允炆的手掌在大腿上接連拍了三四下,動作暴露了其動蕩的內心,“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朱瞻基這犬子和他爺爺的心腸有得一比。”鄭洽道:“不僅如此,楊榮等人還應有所謀劃,但未經司禮監,王狗兒暫時也不清楚。隻叫咱們小心防備為上。”朱允炆陷入沉思,好似正在琢磨此事的來龍去脈。這時鄭洽又抱拳道:“臣鬥膽進言,為了太子安危,皇上應親筆禦批下旨王狗兒利用司禮監之便,設法將太子救出。”朱允炆道:“司禮監掌印權再大,私自從詔獄提走重要之人,能密不透風?”“隻要王狗兒安排得當,提走了人立刻帶太子逃走,機會還是很大的。”鄭洽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拿捏著言辭輕聲再道,“王狗兒在朝裡已經二十多年,這麼多年為咱們儘了不少力,興許該招他回來了?”鄭洽的話說得比較溫和中聽,但裡麵還包含著另一層意思:王狗兒離開建文帝已經二十多年,是不是完全值得信任?讓王狗兒辦最後一件事,然後就回來;隻要他願意放棄眼前的榮華富貴,那麼其忠心就仍然可靠。在這種大事上,鄭洽覺得是有必要試探一下。但鄭洽的意思不知建文聽懂了沒有,而鄭洽又不是個願意將話說得太難聽的人,他一貫堅持君子作風,背地裡有讒言嫌疑的話更是十分在意……所以才不願意直接說:王狗兒忠心不可靠,咱們不能全信他!因此鄭洽打算先暗示一下,以觀後效,如果皇帝領悟了便不必再囉嗦;若未湊效,便再找機會委婉進言。朱允炆揚起手,又重重地拍在腿上,沉吟道:“突然招王狗兒回來,是不是有點冒險……要是他抗命的話怎麼應對,再說這樣做確實有點強人所難……”“先下旨才能看到他會怎麼做。”鄭洽微微加重了口氣。朱允炆搖頭道:“此事不能輕舉妄動,須得多方考慮從長計議,容後再議。”鄭洽隻好拜道:“皇上所慮極是。隻不過,眼下偽朝奸臣確有可能正在陰謀謀劃,咱們該如何應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