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鄱陽湖的山川之間,陸地上哪怕在秋季依然充滿了青青的綠意,水中則乾淨如鏡。水麵籠罩著清晨淡淡的薄霧,在微風中緩緩蕩漾。這裡有著一派美麗的自然風光,沒有煙塵的汙染,一切都那麼色彩鮮明;又如同一處世外桃源,周圍的人口是不少,但小農經濟的地方人跡已經被偉大的自然環境掩藏了。哪怕是遠處的縣城,也隻是多一些房子,沒有太多的喧囂。於是大地清靜,似乎分外寧靜。但淺淺的薄霧漸漸散開後,世外桃源般的風景立刻被一派壯觀的景象完全打破。北邊的水上,從長江到入湖口,好似突然就被無數的船隻占據,這隻是薄霧消散帶來的錯覺。那些船隻大小不一,在水上排開,一排又一排,數不勝數不知究竟有多少船。少頃,朝陽從東麵的山中升起,頓時給蕩漾的水波鍍上了一層橙紅的流光。天地間清幽的色彩一下子多了幾分絢麗的東西。聲音也很快喧囂起來,主要是各處的鼓聲,水浪聲中還隱隱有人的嘈雜。鄱陽湖這邊,水麵上同樣一大片船隻,大部分沒起帆,因為沒什麼風。前麵最大的一艘樓船,兩邊排著木漿如同一隻胖蜈蚣一樣的船,便是九江軍水師的指揮艦。船尾有樓,前麵有寬闊的甲板,上麵插滿了五色旌旗,有許多士兵。船樓上,站著幾個武將。中間的一個大胡子猛漢便是九江軍水師提督楊成驍,另外還有從永定營派來的副提督伍仲訓,負責監督主將。提督楊成驍用手掌遮在右臉側,眺望湖西岸的光景。隻能看見一些旗幟,那地方有個炮營營寨,據說湘王朱文表也在營中觀戰。一旁的伍仲訓見狀冷冷說道:“楊將軍隻要在第一陣擋住朝廷水師、不讓其入鄱陽湖,官軍就可能轉攻湖口城,屆時責任便不在楊將軍了。”楊成驍正色道:“本將將所有的船都調來此地,自然要擋住敵軍!”伍仲訓道:“如此甚好,此戰乾係重大,若是作戰不力,你便等著提頭去見湘王。”伍仲訓隻是副將,但對提督說話絲毫沒有敬意,隻因同等級彆朱雀軍嫡係和偏師的人終究還是有區彆。這邊的船在水上以逸待勞,漂了好一陣,隻見官軍大小數十艘船已徑直衝過來,沒有半點停的意思。湖中央停泊著十來艘小船,船底用暗索鎖住,上麵裝滿了柴薪桐油和火藥,在水麵一字排開。待得官軍戰船靠近,小船便忽地被點燃,顆粒化的火藥燃燒幾快,“轟”地一下,火勢便衝天而起,十艘船一起起火,火光比朝陽還要耀眼。一艘官軍戰船衝得太前麵、火起沒止住航行,它試圖從火船之間的空隙越過,但船底立刻就撞在水下的鐵索上,兩旁的火船受力就緩緩向中間擠,瞬息之間就貼在了戰船側弦上,熊熊的大火隨即就將戰船燒了起來。水麵傳來人們的喊叫,沒一會兒,那艘船上的官軍將士見救火無望,紛紛往水裡跳,上下亂作一團,有的人身上都燃起來了驚叫著狼狽撲入水中。九江軍水師將士見狀興高采烈,各船上的都響起了歡呼呐喊聲,天地間一下子就熱鬨起來,人們看起來士氣高漲。官軍水師並未因此停下來,船隻紛紛從燃燒的水麵兩側繞行。就在這時,岸上的“咚咚”擂鼓聲遠遠傳來,接著朝陽普照的山川之間就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在大地震響中,兩岸的山上冒起了一團團的白煙,就好像要發生森林大火一般。湖麵也四處濺起了白色的浪花,許多炮彈落進了水裡。忽然“哢”地一聲,一艘船上許多破損木片濺到水裡,船頭也立刻偏了,顯然是被炮擊打中。九江軍水師中再度喊起一陣歡呼,兩軍還沒靠近,官軍就有兩艘船一損一毀,無疑是個好的開始。但是入湖口的水域依然比較廣闊,這樣的炮擊聲勢很大,實際戰果卻不大,加上官軍的車輪舸航行得極快,絕大多數炮彈都打到了水裡,打不打得中船隻全憑天意,火炮無法擋住官軍突擊的陣仗。楊成驍站在高處,看到陸續有官軍戰船突破了火船加炮擊的封鎖線,不過官軍經過這麼一番阻擋,船隊已前後錯落不成陣型了。楊成驍立刻抓住戰機,下令嚴陣以待的前軍成一字排開進攻,組成左右照應的隊形合擊散開的敵軍戰船。“嘿……喲!”戰船上劃槳的壯丁齊聲吆喝著,**的膀子露出充滿力量的肌肉,嘩嘩的槳聲在水麵濺起真正潔白的浪花。人們信心滿滿,駕著戰船朝著此時淩亂的敵軍船隊齊頭並進。炮聲絡繹,仍舊在轟鳴,山水之間一派熱鬨和活力。楊成驍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但是官軍戰船竟不調頭跑路,而且零星有七八艘大船分散迎麵衝過來。隻見那種船又高又大,上麵有四台水車,水車轉得飛快;水輪中間也有船槳,兩種動力一齊動起來,跑得飛快。兩軍接近時,兩廂一比,九江軍的船看起來像蝸牛一樣慢。一艘官軍戰船像發狂的公牛一樣,徑直衝向九江軍船隊,快要接近時,上麵的船槳忽然收進去了,帶以一些如犁頭一樣的又尖又利的鐵犁伸出來。鐵犁戰船從密集排列的兩艘船中間衝進去,頓時聽得“劈裡啪啦”一陣雜響,還有叫人牙酸的摩|擦聲;九江軍兩艘戰船一側的船槳幾乎全數折斷,船身也被鐵犁劃得傷痕累累。“砰砰砰……”雙方的士卒都在船舷上用火器對|射,頓時煙霧蔽空,慘叫四起。期間火光閃動,一些炮仗大小的火鴉“嗖嗖”尖嘯著以不規則的軌跡、冒著火藥燃燒的濃煙在空中亂飛;看起來似乎是官軍水師的神火鴉,在鄭和海軍艦隊上也是比較常見的東西。混亂中時不時又響起一聲比碗口銃更大聲的爆響,那是官軍再往這邊的船裡扔雷,炸得甲板上一片狼藉。兩軍的船隻從側弦插肩而過,短短的時間隻夠火槍打兩輪的,但是水麵的場景已經和之前大相徑庭。兩艘九江軍戰船起火亂作一團,十多艘船的槳破壞嚴重,甲板上也是一片狼藉,橫在水麵上行動不能。另外一些沒被攻擊的九江軍戰船漂出了一字隊形,被後麵衝上來的官軍戰船圍住,他們跑都跑不掉,壓根跑不過官軍戰艦。官軍戰船憑借速度優勢先衝角把九江軍的船撞得七葷八素,然後勾住船舷,搭梯子進行接舷戰。兩軍的船纏在一起,雙方距離也就十來步,火器鉛彈如雨一般抵著放,甲板上木片翻飛硝煙彌漫。水上漂著各種雜物,打在船側的水波已開始泛紅。前麵槍炮齊鳴,火光閃動,煙霧騰騰;後麵驀然之間有一艘船在緩緩掉頭,徑直離開了船隊。很快副將伍仲訓發現了異樣,立刻指著大聲問道:“那邊的船要乾什麼?”提督楊成驍一直在指揮船上,根本沒對那艘船發出什麼命令,他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想逃離戰場。不用副將責問,楊成驍自己也惱了,喝道:“馬上派梭舟追上去,勒令其將領返回!”副將伍仲訓提醒道:“帶令旗過去,如將帥不從,以臨陣脫逃罪斬!”派出去的小船很快就回來了,稟報道:“他們不讓咱們上船,還擺了火器威脅咱們。”伍仲訓聽罷惱怒道:“就這樣被攆回來了?那要你們是乾什麼吃的!來人,全部斬首!”就在這時,忽然左翼護衛中軍的巨艦也莫名其妙地正在調頭。楊成驍惱怒地扯起嗓子大喊:“誰叫你們動的?出來答本將的問話!”沒料到真有人站出來答話,兩船離得不遠,隻聽得那邊喊道:“現在不走,一會兒想走也走不成了。”“老子入你|娘!”這麼一句輕巧的話頓時叫楊成驍氣急攻心,他破口大罵,“你狗|日的是何二吧!老子平素待你如何,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那邊又喊道:“楊大哥,兄弟是對不住您。您也勸勸‘那位’大人吧,這陣仗還打什麼,大夥趕緊走是上策!”楊成驍被一提醒,再度注意到了自己的處境,身邊就站著“那位大人”伍仲訓,連同就近的侍衛也全是他的人。伍仲訓冷冷看著他:“楊將軍就彆想那條路了,這一仗要是敗了,在場的人誰也彆想活。水軍八千多人,就是戰至最後一個人也不能放一艘敵船過去!”他頓了頓又道:“馬上下令,後協戰艦擋住要脫逃的船隻,如果不聽喝止,則攻之!必須控製住情勢。”又一艘快船從主艦旁邊派出去傳令,但這次沒人返來回稟,連同傳令的快船、加上後協艦隊中的幾隻戰船也一同向西逃跑。“他|娘|的!”伍仲訓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惱火了,“你們這叫什麼軍隊?一打就跑,軍令跟放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