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前線傳來消息,朝廷軍征討周王、齊王大獲全勝,但是在撤軍途中,皇帝中了暗箭,病倒了。皇帝受傷,大軍自然沒法行進。現在十萬大軍駐紮在途中,心驚膽戰地等著軍醫給陛下療傷。斥候將這個消息傳到金陵後,朝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唐師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都涼了。趙承鈞不是有防備了嗎,為什麼還會中箭?難道已經寫好的結局,真的沒有辦法改變嗎?唐師師呆坐半晌,不敢相信這個消息。他答應過被她使喚一輩子,這才多久,他怎麼可以食言呢?杜鵑見唐師師臉色不對,嚇到了,慌忙說:“娘娘,陛下身體素來強健,再說軍中有禦醫隨行,陛下一定會平安歸來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不要太擔心了。您肚子裡還有孩子,要保重身體啊!”如果是尋常,唐師師也覺得趙承鈞身體那麼好,不過一次小小的受傷,他一定會撐過來的。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是專門定製給趙承鈞的死局,是天要殺他,給趙子詢讓路。唐師師突然激動起來,站起來問:“世子呢?趙子詢在哪兒?”唐師師後悔了,她當時不應該讓趙承鈞離開,更不應該讓趙子詢活著。趙承鈞說不能用未發生的事情懲罰現在的人,唐師師信了,可是現在,趙承鈞還是中暗箭了!一定是趙子詢,一定是他在搞鬼!宮女們見唐師師情緒不對,慌忙攔住唐師師:“娘娘,您怎麼了,您要冷靜啊!”唐師師瘋了一般掙紮:“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杜鵑聽到這裡嚇得心尖亂顫,她連忙示意人關住門,自己用力抱著唐師師,說道:“娘娘,陛下隻是受傷,並沒有傳來壞消息。您肚子裡還有孩子,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兩個孩子想想啊!”唐師師終究是個懷胎八月的孕婦,怎麼敵得過四五個丫鬟的力氣,很快就力竭了。她失力摔在塌上,眼睛中的淚簌簌而下。杜鵑看著也難受,她跪在腳踏上,用力握著唐師師的手,不斷提醒道:“娘娘,隻是受傷的消息而已。陛下多謀善斷,處事縝密,一定會沒事的。”唐師師哭得說不出話來,她現在唯有希望,這一切隻是趙承鈞的計謀。他沒有受傷,或者受傷了,卻很輕。或許要不了多久,前線就會傳來他轉好的消息。可是唐師師的幻想落空了。接下來幾天,外朝一直沒有消息,五天後,報信的人回來了,卻說:“暗箭上有毒,陛下中了毒,這些天一直在昏迷。”唐師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唐師師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醒來時,從王府帶進宮的丫鬟們都圍在她床前哭,奶娘抱著趙子誥站在不遠處,不住唉聲歎氣。唐師師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吃力地撐起身體,宮女們看到,連忙扶著她坐好。唐師師坐好後,立刻問:“怎麼了?”杜鵑嘴型幾次開合,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是喜鵲說道:“娘娘,姚太後出來了。”什麼?唐師師挑眉,喜鵲垂著眼睛,不敢看唐師師,低聲說:“娘娘暈倒後,世子說娘娘有孕在身,氣急攻心,不適合繼續主持後宮。但是宮中不能沒有主事的人,所以,世子請西太後出麵,主持大局。”唐師師心慢慢沉下去,好啊,趙子詢為了獲勝,不惜放虎出山,自毀長城。趙承鈞花了怎麼多年才將姚太後打入冷宮,趙子詢一句話,就將趙承鈞辛辛苦苦贏來的局麵毀於一旦。他竟然如此不擇手段。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與虎謀皮,而不被虎反噬呢?到了這種時候,唐師師反而冷靜了。她問:“還有呢?”喜鵲嘴唇翕動,杜鵑攔住:“夠了,皇後剛剛醒來,需要靜養。”唐師師眼睛靜靜盯著她們,紅唇微動:“說。”“娘娘……”唐師師冷冷掃了宮女們一圈,挑眉道:“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杜鵑低頭,喜鵲歎了口氣,說:“西太後精力不濟,世子讓周側妃協理六宮之事。而且,世子還說,娘娘懷孕辛苦,這幾天在坤寧宮靜養為上。”唐師師眼睛看向窗外,輕笑:“我被圈禁了?他們可真是使得一手好棋。內閣和劉吉呢?”“劉公公被世子送去照顧陛下了。世子說,多年來一直是劉公公貼身照料陛下,如果劉公公在,想必陛下能很快痊愈。閣老們還不知,錦衣衛也沒動靜。”趙子詢這一招確實高,劉吉是趙承鈞身邊最信任的太監,輕易動不得,但如果讓劉吉去照顧趙承鈞,那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攔。隻要劉吉出了宮,就隻能任人宰割。唐師師閉上眼睛,劉吉走了,下一個,就是她了吧。唐家家財萬貫,可是在朝廷中沒有勢力。王家雖然有伴讀之名,但是王七郎還沒有入宮,王家沒必要為了她拚上全家性命。內閣,錦衣衛,都是如此,他們全部在觀望。或許他們想擁立趙子誥,但是放任唐師師和趙子詢互鬥。唐師師死了對他們更有利,畢竟如果唐師師在,擁立趙子誥後,唐師師就是皇太後。皇太後對皇帝的影響力,顯然要大於臣子。比擁立幼帝更有利的事情是什麼?是擁立一個年幼且沒了母親的小皇帝。唐師師想到這裡,內心也坦然了。她慢慢靠在枕頭上,說:“突然想吃口味重的東西。”宮女們齊齊一怔,沒跟上唐師師的腦回路:“娘娘,您說什麼?”“我說我餓了,去準備幾個又鹹又辣的菜吧。”唐師師撫上自己的肚子,歎道,“多大的事情,都不能虧到他。去備飯吧。”宮女們都驚住了,都這種時候了,皇後竟然還有心思想吃的?但是杜鵑很快反應過來,她最先爬起身,說:“娘娘您稍等,奴婢這就去吩咐。”“嗯。”唐師師說完,不忘提醒,“彆放蔥薑,但是多放蒜。”“是。”杜鵑跑去忙了,宮女們後知後覺,也紛紛給唐師師準備吃食。對啊,無論發生什麼事清,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還是先吃飯吧。唐師師依然好吃好喝,可是宮廷的氣氛卻一天天緊繃起來,漸漸有了風聲鶴唳的意思。九月初的一天,唐師師正在喝鮮蝦粥,外麵走路的聲音忽然緊密起來。唐師師眉眼不動,繼續喝粥,宮女們急匆匆跑進來,說:“皇後,坤寧宮被人圍起來了。”唐師師淡定地將蝦仁吞下,說:“我知道。是誰?”“世子,周側妃……還有姚太後。”“呦,都來了。”唐師師看著手裡的粥,頗為遺憾,“打斷彆人吃飯,太煩人了。”唐師師被迫放下鮮蝦粥,這時候,外麵的人已經進來了。周舜華進來,看到唐師師還有心情吃飯,不得不說意外了一瞬。她還有心情吃飯……真是心大。不過,唐師師的好運氣,到此為止了。唐師師也看到周舜華了,她淡淡瞭了下麵幾人一眼,說:“世子,周側妃,你們見了本宮,都不請安?”周舜華一噎,唐師師到底知不知道他們來是做什麼的?都什麼時候了,唐師師還有心思計較請安?周舜華懷著憐憫的心思,給唐師師行了最後一個請安禮:“皇後金安。”唐師師點頭,應了。她看向姚太後,淡淡一笑:“原來是姚太後。好久不見,本宮身體不便,就不給太後請安了。”姚太後衰老了許多,已經完全看不出曾經那個叱吒風雲的強人模樣了。姚太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說:“無妨。反正哀家和皇後,也不差這一會。”唐師師輕笑,她身體後仰,支臂靠在引枕上,道:“說吧,你們今天來,到底有什麼事。”周舜華露出一副憂慮模樣,率先開口:“皇後娘娘,今日一個西平府的老仆前來告密,說在王府裡發現一個外國細作。你知道細作是誰嗎?”唐師師其實猜到了,但她漫不經心,說:“細作的事,本宮怎麼知道?”周舜華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唐師師,說道:“是花園裡修剪花草的吳婆子。皇後,妾身記得在王府時,你時常和吳婆婆見麵,老仆也說曾親眼目睹皇後和吳婆婆私下會麵,吳婆子還親手給了皇後一包東西。皇後,敢問那包東西是什麼?”唐師師心想不應該啊,趙承鈞為什麼沒有把吳婆子處理掉?他們離開王府時,借著出行的理由,將所有底細不清的人全都留下了。唐師師本來以為,趙承鈞會悄悄處理掉吳婆子這些人的。竟然沒有。唐師師不動聲色,道:“本宮不認識什麼吳婆子,私下會麵更是無稽之談。周側妃描述的這麼詳細,看起來,你更清楚那包東西是什麼。”周舜華不接唐師師的陷阱,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調攻擊:“妾身就知道皇後不會承認。幸好,忠仆將吳婆子帶來了。”說完,周舜華拍手,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從外麵押著一個人進來,唐師師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吳婆子。吳婆子被人押著跪在姚太後腳下,唐師師看向老神在在、宛如老僧入定的姚太後,心想這才是忠仆。吳婆子分明是姚太後的人,現在,卻被打為外國奸細。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不知道姚太後許諾了吳婆子什麼,能讓吳婆子做出這等犧牲。吳婆子跪在地上後,宛如不認識姚太後一般,低頭道:“老奴鬼迷心竅,聽了韃靼人的話,替他們偷取情報。老奴自知有罪,請世子責罰。”周舜華皺著眉,說:“不對,你隻是一個低微的剪花婆子,怎麼能接觸到王府的機密?說,你是不是還有內應?”唐師師含笑看著這一幕,親眼看著吳婆子露出糾結、害怕、為難等神色,最後她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指向唐師師:“回稟世子,老奴能偷到情報,全是靠王妃裡應外合。那時候王妃還是王爺書房裡的侍女,接觸書信再簡單不過。老奴自知通敵賣國,罪無可恕,請世子降罪!”趙子詢從進門後就一直閉著嘴,等下麵人說的差不多了,他才站出來道:“放肆!如今王妃貴為皇後,肚子裡還有八個月的龍種,絕不容你胡亂攀咬。你此話當真?”“當真,奴婢若有一字虛假,天打雷劈!”吳婆子說完,抬頭懇切地看向唐師師,說道,“王妃,您忘了嗎,當初是您將機密書信交給老奴,還讓老奴每月十五三更時去花園等您。小郡王滿月的時候,您借著修建花草的機會,和老奴交代過很長一段話。王妃,這些事,您都忘了嗎?”吳婆子將時間地點都交代出來了,趙子詢和周舜華一想,確有此事。趙子詢又驚又怒,不可置信道:“皇後,你竟然真的勾結外敵!父親對你百依百順,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竟然如此背叛他?”“我也想知道,是哪個混賬背叛他。”唐師師盯著趙子詢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背叛他者,必天打雷劈,斷子絕孫,不得好死。”趙子詢被那樣的眼神看得膽寒,一時竟不敢直視唐師師。他避開視線,說:“皇後,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吳婆子,如實交代,你給皇後拿的那包藥,裡麵到底是什麼?”吳婆子垂著眼睛,說:“是慢性毒。這種藥剛下了不會有事,但是時間長了,會讓人反應變慢,精神不集中,有時候,還會夜裡睡不著覺,白日昏昏沉沉。”趙子詢瞪大眼睛,憤怒地指著唐師師道:“難怪父親夜晚睡眠總不好,原來全是你搞的鬼!”周舜華擰著眉,輕輕拉了下趙子詢衣擺,一臉擔憂說:“世子息怒。妾身想到另一件事,皇上多年習武,反應按道理很敏捷,絕不會中人暗算。這次被人偷襲,是不是因為這種毒?”趙子詢悚然一驚,露出驚痛不已、難以置信的神色。唐師師緩慢拍手,清脆的掌聲在大殿中不緊不慢地響起:“兩位一唱一和,配合緊密,這麼好的演技,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趙子詢和周舜華早就商量好了,今日無論唐師師說什麼,他們都不予理會,絕不讓唐師師帶偏了節奏。趙子詢表情無動於衷,心裡卻覺得意外,在他的印象裡,唐師師一直是個咋咋呼呼、嬌氣做作的性格,她心比天高,膽子卻沒多大,今天已經被人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為什麼,她都不害怕呢?趙子詢本以為,唐師師會哭的不能自已。明明趙承鈞在時,她連手指磕破了皮,都要哭哭啼啼。趙子詢看著唐師師的臉,即便現在這種時刻,他依然覺得可惜。可惜,明明是這麼好看的一個女人。趙子詢知道他對唐師師的感情不正常,她已經是他父親的妻子,趙子詢對唐師師抱有這種想法,實乃大不孝。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因為得不到,控製不住,才顯得尤其誘人。如果當初,唐師師真的跟了他,可能趙子詢新鮮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偏偏沒得到,從此便耿耿於懷,越來越無法放開。然而,女人終究不能和皇位比。有了江山,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趙子詢狠下心,說:“皇後和韃靼細作勾結,給外族傳遞情報,並膽大包天給皇上下毒,致使皇上中了暗算。我心中十分沉痛,然為了天下正義,我不得不秉公執法,治皇後一個謀害聖上、通敵叛國之罪。通敵叛國當株連九族,念在二弟年幼,我法外留情,留皇後一個全屍。皇後,這兩樣,你選一個吧。”趙子詢說著,從他背後走進來兩個太監,一個手上端著酒壺,另一個端著白綾。趙子詢知道,唐師師已經是皇後,通常的罪名根本奈何不了她。唯有通敵叛國之罪,才能徹底將她拉下神壇,並且將她肚子裡的孩子一並除掉。等唐師師死了,年僅一歲的趙子誥,根本不成威脅。唐師師看著毒酒和白綾,壓根理都不理。她說:“我是皇後,就算我真的有罪,也該趙承鈞回來罰我,你們算什麼東西?這兩樣我是不會碰的,有本事,你們讓趙承鈞親自來和我說。”“大膽!”趙子詢皺眉,“你通敵叛國,竟然還敢直呼皇上名諱!”“通誰的敵,叛誰的國?”所有人悚然一驚,眾人驚慌回頭,發現坤寧宮外的看守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沒了,一個人影負手站在中庭中,不知道聽了多久。唐師師霍得回頭,透過窗戶,她看到那個她日思夜想,卻又恨不得將其狠狠揍一頓的人就站在外麵。唐師師眼眶一酸,立刻想往外跑,趙承鈞嚇了一跳,趕緊指示宮人:“快將皇後攔住。”唐師師的宮女們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扶住唐師師。趙承鈞大步穿過人群,看都沒看兩邊的趙子詢、周舜華、姚太後,就那樣坦然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徑直走向唐師師。“都說了多少次,你不要動,安心坐著。肚子痛不痛?”唐師師搖頭,眼淚吧嗒一聲落下來了。趙承鈞看著無奈,輕輕擦去她的眼淚,說:“我說了,很快就會回來。”趙承鈞眼裡隻有唐師師,仿佛剩下的人壓根不存在。趙子詢看到趙承鈞的那一刻臉色就變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敗,他回頭四望,果然,坤寧宮外站滿了陌生的麵孔,甚至連劉吉都全須全尾站在回廊下,看到趙子詢的目光,他還和善地對趙子詢笑了笑:“世子,久違。”劉吉一出宮就被趙承鈞的人接應到了。劉吉見了趙承鈞後長籲短歎,畢竟養了十來年,怎麼能沒有感情。誰能知道,竟然全部都被趙承鈞說中了呢。趙承鈞受到暗算是真,但是受傷是假。他裝作重傷,以養傷之名不讓人探望,然後自己帶著心腹悄悄回京。京城裡的事情,比他最糟糕的構想,還要讓人失望。趙子詢竟然能做到這一步。劉吉,趙子誥,唐師師,甚至連她未出生的孩子,趙子詢都不肯放過。理智上趙承鈞知道趙子詢是對的,要想坐穩江山,必須斬草除根,可是情感上,趙承鈞無法接受,這就是他培養了十二年的孩子。趙承鈞離開京城的時候就在想,如果這次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這次趙子詢願意好好護著唐師師母子,等回來後,他會封趙子詢為靖王。他收養趙子詢時封他為靖王世子,理所應當,應該由趙子詢繼承靖王王爵。趙承鈞越不過人性,做不到將親生兒子和養子同等對待。可是,他也沒打算虧待趙子詢。結果,趙子詢就這樣對待唐師師。唐師師見到趙承鈞的時候才敢相信他真的沒事,她將這段日子所有的擔憂害怕、忐忑難安全哭了出來。唐師師越哭越氣,也不看手邊是什麼,直接拿起來朝趙承鈞扔去。“你個沒良心的,這麼長時間,你就不能給我傳個消息嗎?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趙承鈞看見她的動作,連忙將碗從她手裡奪過:“小心劃傷手。有沒有傷到手指?”唐師師拿東西砸他,趙承鈞不忙著躲,反而關心唐師師有沒有傷到手。趙承鈞其實也很無奈,他當然傳話了,並且好幾撥人,來來回回在唐師師耳邊說了好幾次。誰能知道,她沒聽出來,還覺得對方在安慰她。但是這些話唐師師聽不進去,趙承鈞隻能認錯,一邊給她擦淚,一邊說:“沒錯,都怪我。彆哭了,對孩子不好。”唐師師好容易抽抽搭搭止住淚。趙承鈞將自己的大寶貝哄好後,這才看向下麵那幾個人。趙子詢、周舜華已經被人控製起來了,姚太後也被人束縛著。趙承鈞歎了口氣,問趙子詢:“為什麼?”趙子詢被人用刀指著脖子,一動都不能動。他聽到這些話,覺得十分可笑。事到如今,趙承鈞竟然能問他,為什麼?可笑,可歎,可悲。趙子詢閉上眼,完全不屑於解釋:“成王敗寇,終究是我棋差一著,不及你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裝假惺惺。”趙承鈞的人聽了,簡直氣得手迸青筋。趙承鈞居高臨下,遙遙看著趙子詢。這一刻,他仿佛透過時光,看到了那個瘦小敏又警惕的八歲孩子。那時候趙承鈞才十五,正值人生從雲端落入低穀的衝擊期。他的父親死了,母親死了,手足兄弟都死了。而他一個人在陌生荒涼的西北,朝不保夕,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下一天。徐經因為救他而死,趙承鈞欠他一條命,便替徐經將兒子養大成人。趙承鈞看到那個孩子眼神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孩子很像他。聰明,但也危險。可是趙承鈞最終還是收養了他,多年來以王府世子培養,無論物質上還是教育上,沒有虧待過一丁點。他以為這個孩子會長成他理想的模樣,但是,沒有,反而漸行漸遠。矛盾和分歧日積月累,已經侵蝕了他和趙子詢的父子情分,唐師師的到來,隻是最後一道催化劑而已。野心是一步步膨脹的,誰都沒有做錯,但是最終,他們還是走到這一步。趙承鈞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複冷靜清明。趙承鈞說:“世子趙子詢意圖謀反,勾結逆黨,假傳聖旨,謀害皇後。即刻起剝奪世子身份,賜毒酒。”趙子詢眼神動都不動一下,自始至終沒有往趙承鈞的方向看過。他大概真的覺得趙承鈞出爾反爾,完全利用了他,趙承鈞也無意辯解,繼續下令:“世子側妃周氏推波助瀾,任氏知而不報,令周舜華殉葬,任鈺君守陵。蔡國公府周家和安寧侯府任家縱女行惡,助紂為虐,抄家奪爵,三代內不得入仕。世子妃盧雨霏管理不力,念其體弱多病,不知者不罪,令其和世子和離,帶聘禮及嫁妝回娘家靜養,之後自由婚配,皇家不予乾涉。”侍衛稱是,拖著趙子詢和周舜華下去執行。劉吉於心不忍,跟到外麵,親自去送趙子詢最後一程。小太監在前麵倒毒酒,劉吉踱著步,將一本明黃色的製書拿出來,放在趙子詢麵前,什麼都沒說,就走了。裡麵,正是趙子詢的封王旨意。趙承鈞出征前,就已經蓋好了章。趙子詢監國期間,隻要他稍微對趙承鈞上心一點,就能發現。可惜,他沒有。趙子詢和周舜華被拉出去後,趙承鈞看著姚太後,姚太後也毫無畏懼地回視趙承鈞。姚太後確實和趙子詢合作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她是太後,趙承鈞不能殺她。趙承鈞看懂姚太後的意思了,他笑了笑,慢慢從高台上走下來,說:“朕確實不能殺太後。不能賜太後毒酒,也不能讓太後殉葬。但是,南陽和姚家能。”姚太後的臉色變了,趙承鈞停在姚太後的三步之前,微笑地看著她:“太後,如果朕是你,現在就選擇自我了斷。你死了,南陽、姚家和姚沛兒就能活。你不死,他們隻能代你受罪。”說著,趙承鈞撥了撥太監托盤裡的白綾。這是剛剛姚太後和趙子詢威逼唐師師時拿上來的東西,看起來質量還不錯。趙承鈞最終什麼也沒說,留下一盤被撥亂的白綾,說:“送西太後回慈寧宮吧。這次,不要再讓人跑出來了。”姚太後如失去了精氣一樣,皮囊一瞬間垮掉,被太監半是扶半是拖地“送”回慈寧宮。趙承鈞接著又發出好幾道旨意,處理了那些混亂中推波助瀾,意圖渾水摸魚的官員。借著這個機會,正好狠狠敲打朝堂,收拾那些被姚太後養大了心的官員。等將所有人收拾完後,趙承鈞示意太監去外麵處理殘局,他進內殿陪著唐師師,問:“還餓嗎?”這麼一說,唐師師摸了摸肚子,說:“餓。”“知道餓就好。”趙承鈞輕聲道,“我讓禦膳監給你做了鮮蝦粥,一會吃一碗?”“不想吃蝦了。”才一會的功夫,唐師師的口味就變了,說道,“我想吃魚羹。”“好。”趙承鈞一口應下,他點了點唐師師的眉心,說,“對著彆人窩窩囊囊,對著我脾氣就大上天。剛才怎麼不見你對他們凶?”“我凶不過嘛。”唐師師理直氣壯地埋怨,“再說,誰讓你不告訴我?我以為你出事了。”趙承鈞看著她,真是又無奈又心疼。他歎了一聲,道:“罷了,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一定要被你折騰。放心,我說了,一輩子寵著你,讓著你,讓你住我的府邸,揮霍我的錢財,對我呼來喝去,耀武揚威,不高興時還供你出氣。一輩子還有那麼久,我怎麼會失言?”唐師師輕哼了一聲,不高興地問:“為什麼說這輩子寵著我,那下輩子呢?”趙承鈞失笑,揉了揉她的頭發,深深地抱緊她:“下輩子也是。隻要你願意嫁我,我就永遠愛你。”“巧言令色。”“真的。”“當我不知道呢,你是為了孩子!”趙承鈞深深地歎了口氣,無奈道:“就會對我凶。”但是又能怎麼辦呢?這是給他量身定製的美人計,即便一開始就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甘心落下去。所謂美人計,不過是願者上鉤。——《宮鬥不如當太後》,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