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征玉原本還是慢悠悠的腳步,在聽到對方的求助時,加快了許多。隻是憑他一個人,想要把摔在地上的人扶起來再重新坐到輪椅上,也還是有點困難。
手忙腳亂之間,差點把人又一次弄摔了。
暖陽之中,對方的手儘是冰冷。
宋征玉抱歉不已地看了他一眼:“對不起,你、你沒事吧?”
那人說話輕輕柔柔的,帶著常年的病氣和虛弱道:“沒關係,你幫我,怎麼反倒跟我說對不起?”
脾氣也很好的樣子。
說話間,冰冷的手又一次覆在了宋征玉的手上,試圖借著力,幫人一起將自己重新放回到輪椅上。他們在這裡努力了半天,不過是讓地上的人狼狽稍減。
好在負責照顧病人的人很快就來了,對方手裡還拿了一包東西。見到這裡的情況後,一個抬手就分彆將輪椅和人安置好了。
利落的手段讓宋征玉看了對方一眼,來人身體健壯,一絲不苟,將人扶到輪椅上後,也沒有問什麼,隻是恭敬地將手裡那包東西交給了對方後,就站到了輪椅後麵。似乎前麵的人吩咐一聲,就會隨時執行。
大概是看他好奇,坐著的人主動開口給宋征玉介紹了一聲。
“這是負責照顧我的保鏢。”
一般生病的人,身邊都是護工。保鏢的話,代表了這人身份的不同尋常。
宋征玉卻沒想那麼多,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他如此,那人又笑了笑,然而太過虛弱,又接連咳嗽了好幾聲,蒼白的臉上都染上了紅暈。
這紅暈並不能使他的氣色看上去好一些,反而更讓人覺得心驚。
宋征玉沒忍住,關心了他一句。
“你還好嗎?”
在他問話間,保鏢已經給對方身上蓋了一條毯子。
外麵吹著的風對普通人來說是舒適,可對對方來說,一不小心就會要了命。
“咳咳,還好。”喉嚨還有幾分癢意,在宋征玉的目光中,硬生生忍住了,“老毛病了,不用擔心。”
“我叫嶽綺,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來這裡探望朋友的嗎?你看上去很健康,所以我想,應該不是看病的。”
嶽綺?
宋征玉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又不知道是在哪裡聽過。
“我叫宋征玉,是來這裡做體檢的。”
家裡的醫院確實提供這項服務,嶽綺側了側頭,示意保鏢將自己的輪椅往前推一推。
“著急拿報告嗎?要是著急的話,我跟醫院打聲招呼,讓他們快一點。”
“醫院是我家裡開的,偶爾擅用職權一下,也不要緊,就當是報答你剛才的幫助。”
嶽綺的輪椅往前走的時候,宋征玉下意識跟在了邊上,聞言搖了搖頭:“不用了,而且我又沒有幫太多忙。”
他剛才都沒把人扶起來呢,頂多就是幫嶽綺由摔在草地上,變成了坐在草地上。
“好吧,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喂喂鴿子?就在前麵那裡,它們都很溫馴的。”
嶽綺晃了晃剛才保鏢拿給他的東西,宋征玉這才看清,是一包飼料。
“我常年都住在醫院裡,病房差不多就是半個家了,家裡人怕我悶,專門給我養了幾隻鴿子。”
喂鴿子的場地和那幾隻鴿子,都是專歸嶽綺所有。
身體的緣故,也讓他對自己的東西抱以極端的占有欲。嶽綺從來沒有邀請過誰跟自己一起喂鴿子,就連大少爺也是如此……身後的保鏢聞言,多看了宋征玉一眼。
宋征玉對此一無所知,聽說可以喂鴿子,欣然地同意了。
很快,兩人就到了目的地。送嶽綺過來以後,那名保鏢並沒有留下來,而是站到了一邊等著。
宋征玉看看保鏢,又看看嶽綺,問:“他不留在這裡嗎?”
“嗯,我喂鴿子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身邊。”
距離上一次嶽綺出門,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然而這些鴿子隻要他露麵,還是會立即飛過來。
嶽綺對其非常滿意,麵露笑容地先給它們撒了幾粒飼料,又順便分了一小半給宋征玉。
宋征玉原本要拿手接,但嶽綺從身邊拿了一張乾淨的紙出來,給他鋪在手上了,才將飼料倒上去。宋征玉是蹲在嶽綺身邊的,他覺得對方既然坐在輪椅上,站著跟人說話很不禮貌。
聽到嶽綺的回答後,他不解地仰著頭問:“可是我也在啊?”
“你是我邀請的客人,沒關係。”
每次嶽綺笑起來的時候,宋征玉總覺得他就像是一張在狂風中鋪展開來的薄紙,一不小心就會被吹得撕裂開來,讓人心驚膽戰的。
於是連帶著,宋征玉回答嶽綺的聲音,也不由得放輕了起來。
“哦。”看看手裡的飼料,又虛心請教,“我直接撒到地上就可以了嗎?”
“嗯,一次扔少一點,要是想要摸摸鴿子的話,可以把飼料扔在自己腳邊,它們很親人的,會自己過來。”
“還可以摸鴿子?”
宋征玉在自己世界的時候喂過鴿子,不過那些鴿子完全是衝著吃的來的,一旦靠近,就會扇起翅膀飛了。
“當然可以。”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遠處的保鏢就見一向少言寡語的二少爺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說了很多話,甚至很多次,宋征玉在專心看鴿子,都是嶽綺主動挑起的話題。
眼看他們在外麵待的時間快要超過醫生建議的時間了,保鏢猶豫著要不要提醒對方。
“哇,它們真的好聽話!”裡頭,宋征玉在好多鴿子圍到自己身邊,甚至還會拿腦袋蹭自己手背的時候,驚喜地感慨道。
他的目光跟隨著那些鴿子的腳步,甚至低頭蹲在原地轉了個圈。
嶽綺一開始還是倒一點飼料給他,後來那一整包都讓宋征玉拿著了。
見他高興的樣子,啟了啟唇道:“你喜歡的話,我讓人再調教幾隻鴿
子送給你養著。”
沒有調教過的鴿子不會這麼粘人。
“不用了,
家裡不太方便養。”
薛暇送給他的那棟屋子倒是有地方,
可他跟白適宴住的地方就不適合了。
“那好吧。”
風淡淡地吹著,宋征玉半晌都沒有再聽到嶽綺的聲音。他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嶽綺正低著頭,那張過分虛弱的臉被陽光攏住,透出了幾分被拒絕的失望。
剛才的對話中,嶽綺差不多將自己的情況都跟宋征玉說了。他沒有朋友,也沒有什麼愛好,或許那句要送給他鴿子的話,是對方鼓起許多勇氣才說出來的。
手裡撚了幾顆飼料還沒有扔出去,在指腹上搓出了些許粗糙感來。宋征玉被嶽綺影響得有些歉疚,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
還是嶽綺看到了他那副躊躇的模樣,率先笑了笑。
“怎麼了,覺得我很可憐嗎?”
“有一點。”
宋征玉的實話實說反而讓嶽綺臉上的笑容更多了,又咳嗽了兩聲,嶽綺才道:“要是覺得我可憐的話,哥哥以後有時間可以常來看看我。”
聽他喊自己哥哥,宋征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嶽綺剛才說了,他今年才十九歲,比他要小三歲,所以這聲哥哥叫得也算是名副其實。
就是嶽綺給人感覺太過穩重,以至於乍然喊出來,宋征玉有些不太習慣。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嶽綺,後者臉上的失望神色愈發明顯,連語氣都低落了不少。
“沒關係的,哥哥平時忙得話,我們也可以電話聯係。隻是我不能經常接觸那些電子產品,可能做不到隨時回複。”
宋征玉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嶽綺說了什麼,他平時除了參加戀綜以外,待在家裡也沒有彆的事,來醫院看看對方應該是可以的。
“我有空的話就來看你。”
“真的嗎?”
得了宋征玉的話,嶽綺的神色瞬間好了許多,那些蒼白之色都被衝淡了不少。
看他這麼開心,宋征玉越發肯定嶽綺是希望能有一個好朋友可以隨時來陪陪他,當即點點頭又肯定了對方一聲。
“真的。”
保鏢已經在那邊糾結了兩三分鐘,就見嶽綺朝他抬了抬手,於是走了進去。
原以為嶽綺是要回去了,沒想到對方開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跟那位新認識的朋友加一下聯係方式。嶽綺平時沒有社交,手機除了跟家裡人聯係以外,根本就不會用。
保鏢聽命行事,等雙方添加好友完畢,嶽綺就主動跟宋征玉告了辭。
“時間不早了,醫生讓我回去檢查身體,下次再見。”
“下次再見。”
“要是你喜歡這裡的話,可以繼續待下去。沒有人的時候,它們會飛回去的。”
又講完了這句話,嶽綺才算是走了。宋征玉手裡的飼料還有許多沒有喂完,也就沒有挪位置。
距離跟白適宴約定的半個小時還有五六分
鐘,
宋征玉卻先一步接到了戴景住的電話。
錄製結束的第一天,
除了宋征玉這樣無所事事以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堆了些事情要處理,因此他從上午到現在,都過得非常舒適。
拿起電話看到戴景住三個字時,宋征玉的那股舒適感減少了許多。乾嘛打電話給他啊,好煩。
宋征玉盯著閃爍的屏幕,在拒絕上麵按了按。
不想接。
戴景住顯然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一通電話被掛斷以後,很快就打來了第二通。
圍在宋征玉身邊的鴿子都被嚇飛走了,他頓時氣惱不已,將飼料攥在手上,站起身接通了電話。
“戴景住,你找我乾嘛啊?”
“看到我給你發的信息了嗎?”
什麼信息?宋征玉想起來,剛才跟嶽綺加好友的時候,是有條未讀信息,不過他懶得看,也就沒點開來,原來是戴景住。
於是理直氣壯地道:“沒看到。”
“不管你有沒有看到,現在就過來我給你發的那家店。合同我已經讓人擬好了,還給你找了個律師,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谘詢對方。”
“怎麼這麼快啊。”宋征玉嘟囔了一句,又說,“我現在在醫院,明天再去吧。”
等會兒白適宴還要過來接他呢。
戴景住似乎對他的回答並不意外,甚至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來接你的車子已經到醫院門口了,你現在出去就可以看到。車牌號我也發給你了,記住,看清楚了,不要上錯了彆人的車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好囉唆。”
戴景住被掛了電話,邊上的律師跟服務員都看到他的臉色冷了冷。
他好心提醒對方,還成囉唆了?
“沒事了,你先去彆的桌吧。”本來叫服務員過來,是想給宋征玉單獨點幾個愛吃的菜。
宋征玉掛斷電話後,就朝著門口去了。不像花園在裡麵有點難找,醫院大門都是有標識的,宋征玉沒多久就看到真有一輛車子停在了那裡。
想到戴景住說的話,他還是先戳開信息,認真對比了一下車牌號,然後才放心地走到了邊上。
司機被戴景住提前打過招呼,看到宋征玉來了,先一步下去給對方打開了車門。
坐到車裡,宋征玉給白適宴發了個信息,讓他等會不用過來接自己了,他要去跟朋友一起吃個飯。
銀白色的車子剛從醫院門口開走,就另外有一輛車子開了過來。
白適宴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等車子停下來以後,他才看到宋征玉在一分鐘前給他發的那條信息。
朋友?是哪個朋友呢?
裴之賞還是焦遠,又或者是項廷。
白適宴在車中看了這條信息良久,最終還是給對方回複了一個“好”字。
【跟朋友玩得開心,要是太晚了的話,就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他永遠都是這麼的體貼,從不讓宋
征玉有過多的負擔。
而實際上,他想要將宋征玉每分每秒都綁在自己身邊。
嶽綺住的病房是單獨寓所,除了裡麵充滿了各種醫療設備以外,其實跟家裡也差不多了。
保鏢將他送回病房準備離開時,嶽綺突然開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想你應該清楚。”
平淡的警告,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跟麵對宋征玉時截然不同。也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才十九歲的少年人。
對於常年跟在嶽綺身邊的人來說,他們都知道,真實的嶽綺並不是像他在宋征玉麵前表現出來的那樣。病痛加身,將對方折磨得神經質,發脾氣也是常有的。
好在,嶽綺交了新朋友隻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保鏢當然不會試圖挑戰對方的權威。
答應了一聲後,就離開了病房。稍後,有專門檢查輪椅的人進來,隻不過上下仔細看了一遍,他們奇怪地發現並沒有哪裡出現了問題。
可喊他們的人又說,剛才二少爺就是坐在上麵不小心才摔了下去。
他們怕檢查不出毛病,嶽綺知道了會生氣。然而情況出乎意料,聽到輪椅沒有毛病後,嶽綺隻是讓他們離開了,連多餘的話都沒問。
似乎有一種……早就知道輪椅沒有什麼毛病的樣子。
嶽綺的確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椅子沒有問題。
不過是宋征玉那時出現在視線中太過耀眼,所以,他才想出了這樣接近對方的辦法。從來,人都是會憐憫弱小的。
嶽綺喜歡宋征玉,想要跟他成為朋友。
用什麼手段認識對方,會不會真的傷害到自己,又有什麼所謂呢?反正他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更何況,他成功了不是嗎?而宋征玉也跟他想象的一樣,很有意思。
會當著自己的麵承認他可憐。
還會因為他有意露出來的表情,一再地心軟。
要是宋征玉仔細想一想的話,就會發現嶽綺的名字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在嶽霽的故事裡聽到過。他正是嶽霽的那位,一直被病痛纏身,需要換腎的弟弟。
檢查輪椅的人出去不久,嶽霽也送走項廷,過來看了看嶽綺。看他心情似乎不錯,也強堆起精神跟嶽綺說了幾句話。
“過段時間就是你生日了,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嶽霽其實每年都會問嶽綺這個問題,但對方無一例外都會搖頭,說沒有。
有一年更是嘲諷不已地道,就算他有想要的東西又有什麼用,一輩子隻能待在醫院裡,那些禮物送過來擺著也是浪費。
可今年他卻聽到嶽綺說:“幫我再做幾件新衣服吧。”
等到下一次跟宋征玉見麵的時候,他就可以穿新衣服了。
宋征玉是他的朋友,是他苟延殘喘的生命裡,最後一個想要交往的朋友。他不要嶽霽知道,也不要任何人知道。
就像那些鴿子隻屬於他一個人一樣。
嶽霽聽到嶽綺的回答後,還以為他是想開了許多,頓時
高興不已地答應了對方。
“好(),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明天就讓他們過來給你量尺寸。”
去見戴景住的路上,宋征玉又先後收到了項廷和裴之賞、焦遠等人的信息。
項廷在社交軟件上的表現要比實際接觸更活潑一些,兩人一聊,才得知雙方都去過醫院體檢了,但剛好沒有遇到。項廷不由得懊悔,早知道嶽霽說要陪他一起的時候,就拒絕對方了,他個性內向,嶽霽當時又那麼熱情,他根本沒有勇氣拒絕。
裴之賞跟焦遠都很直白,一個約他後天出來玩,一個約他明晚一起吃飯。
宋征玉還不知道戴景住那邊有什麼事呢,就沒有回他們。
不久,車子就到了目的地。宋征玉將手機收了起來,跟著侍者一路七拐八繞的,來到了戴景住所在的地方。
節目之外,戴景住身上那種學術氣息更加濃厚。他今天又換了一副眼鏡,看上去也更加的斯文儒雅。
任何人見到戴景住現在的樣子,都想象不出對方會做出那種會脅迫著他人接吻的事情。
宋征玉沒有在戴景住身邊坐下,而是跟對方隔了一個空位。
“坐過來。”才坐好,戴景住就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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