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霧再瞧見狐狸祖宗能自如走路了,好奇問了一句輪椅的下落。

秦簇華笑吟吟說還留著呢,哪天他懶得走了一樣能被推著到處玩。

“仙祖爺爺瞧著要滿千歲了,有時候也一副小孩子脾氣。”

胡豐玉把頭偏到一邊:“走了,去竹戲齋。”

她想起正事,抱著墨傘快步跟上。

法器常有四重境界,極、天、地、人。

各地雖都有鑄器鋪子,幾大門派還自設熔爐鑄具一概物事,但最後做出來的法器等級一半看用料,一半看天成。

極差的石料若走了千萬分之一的福運,一樣能得到天地靈氣的庇佑,化成一等一的獨特法器。

不過大眾都是用著地或人級的器具,唯有宮主長老一類的尊貴人物能挑挑揀揀,用上天字級的好東西。

如果出手闊綽,還能好上加好,給法器增添諸般加成,讓物具擴展出更強的用處。

但後期鑄造……據說無論如何都上不了極字。

唯有定海神針之類的天然靈器,才能當得上這樣的稀罕品級。

宮霧進竹戲齋時,還未見到齋中夥計的模樣,已一眼瞧見高牆上靈光流轉的諸多天階法器。

有的劍哪怕還在入鞘狀態裡,一樣能光芒四溢,周身如有龍氣環繞。

她抱緊自己的傘,心道這若是叫劍癡瞧見了,怕是要一擲千金拚命買下。

齋內生意極好,有許多修道之人遠赴京城隻為一見天器。

他們囊中羞澀,買不起這樣的好東西,隻能目不轉睛的看了又看,舍不得走。

有聰明夥計一嗅到妖氣就反應過來,快步喚掌櫃一起出來迎接遠客。

“許久未見,失禮失禮!”

胡豐玉笑道:“我陪恩人前來鑄傘。”

宮霧遞出銀鶴點墨傘,夥計當即開傘旋轉,讚了一聲。

“物料雖樸,用心地道,很少見到這樣規整的好傘,一看便是老師傅做的。”

宮霧心裡再度感謝一番師父對她的照拂,不確定道:“還有哪兒需要改改嗎?”

“那可就很多了。”夥計見她猶豫,笑著安撫道:“貴人放心,這傘不會改變外形,即便增減一二,也隻會更添華光。”

“還請姑娘入雅座稍用熱茶,我們得把傘送去裡頭,讓師傅們評定一下改的法子,稍後開單子出來給您過目。”

宮霧點頭應了,胡豐玉卻沒有走。

“你是不是還沒有摸過天階的法器?”

宮霧看向他:“你平時用什麼?”

“燈燭。”狐仙從容道:“隻是許久未回家,它還留在虹陵。”

他一伸手,高處天階長劍騰飛而來,引得一眾看客都齊齊回頭。

竹戲齋的寶貝,居然對這大妖毫無禁製,他是這地方的什麼人?!

“你試一試。”

“我很少用劍。”

“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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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豐玉隨手拔劍挽了個劍花,駕馭仙劍時從容不迫,尚有回味。

“還是差了一點。”

“這劍長期被供在高處,未飲飽血,也未完全開刃。”

“當下如此,僅僅算是一漂亮瓶子。”

他這話說得讓在場好些人牙酸,其他人連摸的機會都沒有,更不可能在一眾天階法器裡挑挑揀揀。

狐狸祖宗自顧自地又玩了幾樣,搖頭道:“總該給你找個更好的。”

“我師父送我的傘就很好。”宮霧淡淡道:“不用換了。”

未等兩人鬥嘴,有夥計捧著單子過來,笑容滿麵道:“齋裡剛好新得了東海來的結織黃玉,印山掘的霞光鐵,一樣樣都是姑娘這法傘用得上的好東西!”

“還請看看單子裡預備添減的鑄靈流程,十五日後定還姑娘一把天階好傘!”

宮霧想起剛才的奇異體驗,怔怔道:“我那把傘,在你們這兒能加鑄到天字級彆?!”

“也是有緣,”夥計作了個揖:“您旁邊這位胡老太爺,先前鑄器時來過十幾回,其中有八回都用料不全,還給我們賠禮請走了。”

胡豐玉頷首點頭。

“小恩人是有福氣。”

“我再添一樣。”他一抬袖,掌中托出一塊雙拳大的靈玉,隨意道:“幾百年前我獨入夜鴆山,尋得寶玉一對,其一送給了昨日的小簇,其二送你好了。”

夥計在旁邊看得羨豔:“夜鴆山的貨,我們花錢都進不到……回回是在黑市裡輾轉著買,還是胡老太爺有能耐!”

宮霧有些猶豫:“至於嗎?”

她知足常樂,現在已覺得有些鋪張。

狐狸祖宗隨手就把偌大靈玉丟給了夥計。

“細細剔成晶片,附在那鶴羽上製成千百細翎,你們師匠知道該怎麼做。”

“至於邊角料……賞了你們各位便是。”

夥計樂得不行,抱著沉甸甸的大玉不住作揖。

“是!多謝大爺,多謝貴人!!”

宮霧端詳清單的時候,因細微察覺神色一凜,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有魔氣混了進來?”

“像是一隻鳥。”狐狸也在細細辨認,沒有貿然回頭。

於此同時,姬揚邁步向前,肩上黑鸞歡鳴一聲,嗅到當年附在鳥蛋上

() 的另一重熟悉氣味。

他察覺到小枳情緒有變,同一時間察覺到雄渾妖氣。

下一秒,被易容術修飾形貌的宮霧轉身看去,一眼穿過人群望見肩附鸞鳥的青年。

像是連時間都倏然靜止。

青年立在梨花樹下,好似漫天霰雪裡以丹青勾勒的畫妖。

雙眉修如墨痕,眸中英氣灼灼,明明有極濃的容貌,又因無情道有著相逆的疏離氣場。

此道無情,如琢瑰心。

世間愛欲愁怨於他不過袖外雲煙,更修得神色清逸,不染凡塵。

——隻能是他,一定是他。

她一瞬間雙眸圓圓,喉頭還未發出聲音,便已經快步奔去。

兩人中間隔著許多旁人,宮霧一路繞開擠開他們,向她心心念念許久的人奔去。

直到快要衝到姬揚麵前時,她才想起來自己臉上的法術不便公然解開,隻怔怔看著姬揚的臉。

青年注意到眼前人的唐突盯視,垂眸淺聲道:“哪裡來的小狐妖,不怕我把你捉走?”

宮霧在他麵前幾乎發不出聲音,無數情緒快要炸作煙花。

你見誰都要捉走是嗎!無情道修還會逗小姑娘呢!

她心有微惱轉頭就要走開,下一秒被緊緊握住手腕,連同深深掌紋扣在她的手臂上。

“還要去哪?”姬揚低聲問道:“知不知道我找你多久了?”

宮霧眼眶紅紅嗯一聲,直接撲到他懷裡用力緊抱,許久才鬆開姬揚,揉著眼睛道:“我長這樣你都認得出來?”

青年拿帕子給她擦淚珠,聲音很暖:“一望神態便知道是你。“

“改得了皮相,改不掉神貌。”

一人如妖,一人似魔,此刻卻都在望著對方直笑,哪管前塵多舛。

言語裡,黑鸞撲棱著飛到宮霧肩頭,很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宮霧伸手喂它吃月宮酥的餅渣,好奇道:“我記得信裡說,它叫小枳?”

剛好和小橘湊一塊兒,也是巧了。

姬揚正要接話,一眼望見她身後走來的紅發大妖,揚眸道:“這位是?”

宮霧還在逗小黑鸞,隨即快速解釋前因後果,將雙方身份略作介紹。

不知怎的,她覺得氣氛好像有些怪。

聽到她深窟救人,又見她已入開陽,姬揚方才漾在眼裡的笑意消散大半。

胡豐玉看得清楚明白,失笑拱手。

“我算是始作俑者,不敢說望兄恕罪,今後必會一樣樣竭力償還。”

青年仍未鬆開緊握她手腕的手,聲音失了溫度,很是冷冽。

“孽緣一段,斬斷便罷。”

宮霧仔細一回想,知道自己是被逼著數生數死,確實沒法幫這狐狸祖宗說情。

“你終於尋到至親,我便能放心了。”胡豐玉仍望著宮霧,笑容溫潤:“剛好我也要辭彆遠行,回虹陵長留修行。”

他取出半枚扇貝遞到宮霧手

中,雲淡風輕地就此告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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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霧輕嗯一聲。

“一路順風。”

狐仙莞爾望她,即刻揚袖踏風而去,痕跡全無。

宮霧隨手把兩瓣半貝拿出來,同姬揚講其用處。

她掰開完好的整對呼來貝,遞到師兄手中。

“昨晚我還在貝殼裡對著師父絮絮念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你。”

“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我還以為要再等好久好久。”

姬揚輕嗯著接過,低聲問:“我身上魔氣重嗎?”

此刻再度能夠重聚,他們像是都在半年裡曆劫數重。

他並不在意旁人如何議論,但在意她如何看他。

魔氣……終歸是臟的。

宮霧湊近嗅了嗅,搖頭道:“幾乎沒有。”

“倒是小枳魔氣很重,你帶她過來時,齋裡好些人都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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