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宣仁三十五年,天子病重,邊關異動,朝廷多次發兵鎮壓。異姓王蕭臨趁亂擁兵造反,太子領兵迎戰,身中數箭,仍戰至最後一刻,死後首級被斬下懸於將旗之下,將士軍心大亂。

反軍氣勢大增,一路破城,長驅直入攻入帝京,金鑾殿一夜間幾乎被血染紅,蕭臨於屍海之中,披龍袍,坐上龍椅,改朝登基。

蕭臨登基後,為穩固江山皇位,大肆清除異己,誅殺良臣,謝家為保全家族,主動交出兵權,卻還是沒有躲過蕭臨的殺心。

元武一年,謝家遭人構陷,一夜之間,一百七十九口被儘數誅殺,隻有母親帶著尚在繈褓中的他。

而母親口中的一百八十口,還包括了小妹。

他記憶中甚至沒有對小妹的印象,隻記得母親時而會癡癡的一遍遍念著小囡,時而又會突然發狂,叫喊著不要搶她的女兒,又拚了命的讓他去尋。

也許當年母親是帶著他與小妹一同逃了出來,可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護得住一雙兒女,最終剩下的隻有他和母親。

至於小妹是弄丟了,或者死了,誰知道。

母親臨死前說得一百八十口,便是不再抱有期望。

而連娘親都死去後,就是一百八十一口。

謝鶩行回憶著過往,神色平靜的仿佛皆是些無關緊要的事,眸光更是無波無瀾。

隻有深看過去,才驚覺並非沒有波瀾,而是藏得太深,平靜的假象之下,是深淵。

幼時的他原以為,苦難總有熬過去的一天,他有時甚至想,娘親怎麼不一直瘋癲下去,偏要在最後的時間清醒過來,然後將他推進了不可翻身的泥沼裡。

謝鶩行垂睫不合時宜的笑彎了眼,眼神卻空洞。

一百八十一口啊……要多少個饅頭才能抵。

人血饅頭或許可以。

*

清早,霧玥先去看望了雲兮柔,喂她服了藥,才急急忙忙的出了長寒宮。

她走得很快,自己昨日沒去,那小太監隻怕是餓了一夜的肚子。

繞過假山林,霧玥一眼就看到已經等在回廊下的謝鶩行,於是走得更快。

屋脊擋住了大半的光亮,將謝鶩行的麵容遮的晦暗不明,霧玥的身影在他眼中越來越清晰,飄然的裙擺,臉上漾著的驚喜,小公主似乎總能這麼快樂。

霧玥一路小跑到廊下,因為跑得太急,連連喘著氣,隻仰頭看著謝鶩行,良久沒說出話來。

謝鶩行先開的口,“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低垂的眼睫擋住眼裡的光,語氣輕的仿佛被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我昨日是因為有要緊的事,所以過不來。”霧玥平了平呼吸,連忙解釋,“並非故意失約。”

“失約也不打緊。”謝鶩行看向霧玥睜圓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彎起唇角,展出一個討好的笑,“隻要你還來。”

霧玥還沒看過他笑,甚至也沒看過他有其他的表情,不管對於什

麼,他都是默默接受,仿佛從來沒有自己的情緒。

現下,他努力的在蒼白麵容上綻出笑意,是因為怕她不再來了嗎?

霧玥更加內疚,將手裡提著的籃子舉起到兩人麵前,“快吃東西吧。”

謝鶩行緩慢吃著饅頭,眸光失神的望在某處,“已經很久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了。”

霧玥側過臉看他,小太監落寞可憐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陣心軟,“你怎麼會進宮的?”

謝鶩行也偏頭看著她,平靜的眼底仿佛隱約有暗湧,“因為家中人都死了。”

霧玥吃驚的微啟著唇縫,好一會兒才斟酌著問,“那你隻有一個人了嗎?”

雖然母妃已經過世,可她還有嬤嬤和雲娘娘陪著她,他竟然連一個家人都沒有了。

霧玥眉眼間流露出的不忍心,讓謝鶩行險些笑出來。

“還有一個妹妹,也在幼時走散了,隻怕凶多吉少。”

霧玥沒想到會這樣,無比認真地看著他,“她一定還好好活著,興許你很快就能找到她。”

活著?

像他這樣,活得像狗嗎,倒不如死了。

“但願。”謝鶩行看著她,黯淡的目光升起一絲灼灼,“你能否幫我一個忙。”

霧玥還沉浸在對他的同情裡,想也不想就點頭。

“小妹丟失後,我習慣每月會在湖中放一隻紙鶴,即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會看到,能找到她。”謝鶩行低落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這很渺茫,卻不想放棄。”

霧玥將頭點的十分用力。

謝鶩行淺淺的笑開,“我聽說宮內有一條通往外麵的河,可我現在隻是最末等的太監,不能隨意在宮中走動。”

……

玄金湖臨湖的重簷角樓之上,太子蕭衍負手站在雕闌處,眸色肅然,“你果真發現有人利用河道往宮外傳遞消息。”

內宦來喜低頭回道:“回殿下,那人隱匿的太好,但隻要他再來此,奴才定能將他擒獲。”

蕭珩摸著拇指上的扳指,“你可彆又叫孤是失望才好。”

微涼的聲音讓來喜一肅,“是。”

*

天色漸暗,霧玥一直等到蘭嬤嬤回屋,才捧著謝鶩行給自己的紙鶴,悄悄溜出了長寒宮。

謝鶩行隱匿身形,無聲無息的跟在她身後。

他看見小公主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那隻脆弱的紙鶴,像是生怕把它捏皺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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