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場景祁安很多年後都還記得。
夜已經很深,客廳裡麵格外安靜,暖黃色光暈傾瀉灑下,明暗光影間變幻交雜。
鐘表的滴答聲減弱,心跳聲卻無限放大,十七歲的少年斂去鋒芒與輕狂,給了她第一個回答。
他說沒什麼其他的,我對你好,隻是因為我想這樣。
不帶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什麼企圖,就是很單純真摯的照顧和付出。
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所有情緒破裂爆發,鼻腔中酸意難忍,眼眶泛起濕潤。
其實她早就習慣了那種齟齬獨行的日子,習慣了在迷霧中無人問津,好與不好都要咬牙堅持下去,因為沒人肯朝她伸出手。
但漂流在汪洋中的人期待能找到歸途,置身黑暗中的人也渴望能遇見救贖。
眼睫顫抖不止,喉嚨被湧上來的腥鹹堵住,頭埋得更低了點,脊背弓起一道弧度。
溫熱的指骨忽然覆上來,睫毛刮過皮膚,體溫糾纏熨帖,陳澤野幫她擦了擦眼淚,放輕聲音哄:“早知道你這個反應,剛才就不應該和你說實話。”
祁安抿了抿唇,鼻音比平時重:“可是我不喜歡彆人騙我。”
她這個樣子太可愛,像幼稚賴皮的小孩,陳澤野沒忍住笑了下,唇角弧度加大。
“嗯,沒有騙你。”
時針轉過半圈,祁安的情緒重新平複下來。
門庭處懸燈亮起,秋雨夜總是格外寧靜,樹枝上的麻雀驚動掠過,地麵水窪處留下一道浮影。
陳澤野把祁安送到門口。
分彆前,他特意提醒一句:“明天繼續來我這裡上藥。”
捏著鑰匙的手一頓,祁安搖搖頭:“我自己來就好。”
這種小事沒必要再麻煩他。
“不行。”晚風將他的黑發吹亂,露出光潔額頭,陳澤野單手插兜,目光凝在她身上,“來我這裡弄。”
祁安覺得他的想法真的很難搞懂,有時候特彆好說話,有時候卻又什麼都不聽。
“真不用了。”她眨眨眼,羽扇般的睫毛起起落落,“就是瘀傷,過幾天就能好。”
“那也不行。”陳澤野抬手在後頸上捏了捏,薄唇微動,自顧自地解釋理由,“除了我之外,誰都不放心。”
包括她自己。
……
氛圍又僵持了一會。
兩個人的距離沒拉開,他的體溫和氣息都被風裹挾著撲來,祁安忍不住往後退了一點,肩膀撞在扶梯的欄杆上。
這下徹底沒法躲了。
陳澤野好像也注意到了這點,鼻腔哼出很輕一聲笑。
祁安被這聲笑搞得有點難捱,仰頭看著他的眼睛,大概是因為笑起來的緣故,雙眼皮褶皺深了點,目光柔和,眼尾那顆淚痣在暗色中特彆蠱。
最後無疑是她敗下陣來,揪著衣角點點頭。
陳澤野終於滿意,說了聲晚安才放人進去。
*
國慶假期結束的第二周,運動會如約而至。
一中課外活動辦得本來就少,好不容易找到不用上課的機會,大家興致都很高。
那天黎北難得放晴,洗刷過的天空湛藍一片,棉花糖似的雲朵鑲嵌其中。
拂動的微風裡夾雜桂花香氣,丁達爾效應鑽出樹影,藍白校服連接湧成一片浪群。
校長主任輪番致辭演講,開幕式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結束,參加第一個比賽的選手被叫走去檢錄。
溫溪亭有事不在,鐘思琦被拉著去做計分,祁安什麼項目都沒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觀眾席角落。
耳邊有幾縷碎發散落,流暢的下頜弧度連接肩頸線條,露出的兩條胳膊纖細脆弱,她正低頭寫著班級通訊稿。
已是十月中旬,夏末暑氣卻突然回溯,陽光滾燙灼灼,熱浪裹挾著悶燥翻湧而過,額頭滲出薄薄一層汗,被浸濕的碎發沾染水色。
白紙上光斑跳躍浮動,眼睛被也刺得不怎麼舒服。
早上下樓的時候忘記把外套帶下來遮陽,祁安隻好騰出左手在額前擋著。
麵前不遠處有幾個隔壁班的女生,叫不上名字,但麵熟,應該是在走廊裡碰見過幾次。
她們正挽著胳膊自拍,角度姿勢擺了又擺,最後似乎還是不怎麼滿意,耳邊多了幾聲抱怨。
再然後的對話也一字不落地鑽進耳中。
“你們看見二班那個誰了嗎?”
“沒有誒,我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他不會今天又沒來學校吧?”
“哎呀煩死了,幸苦我一大早上就起來化妝。”
“不可能啊,我早上在走廊看見他了。”
“那要不我們到彆處轉轉?萬一在哪就碰上了呢?”
嘶——
筆尖在白紙上劃出一道小口,思緒也被打斷。
天氣太熱,心情也像進了蒸籠般被悶住,剛才寫上去的內容怎麼看怎麼覺得糟糕,祁安乾脆把紙揉成一團,重新開始構思。
剛剛那幾個女生已經走遠,背影淹沒在人海當中,可她們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捏著筆的手緊了下,祁安回頭望向最後一排。
沒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去哪了?
明明十分鐘之前還在啊。
通訊稿終於寫完,她起身送到主席台那邊。
回來的路上經過球場,想起那個消失的身影,腳步下意識停駐。
但還沒看清裡麵的狀況,脫手的籃球斜斜飛出,不偏不倚砸到她小腿的那處瘀傷。
猝不及防的痛意叫她眉頭皺起,輕輕嘶了下。
穿著球服的男生連忙跑過來和她道歉,問她有沒有傷到哪,嚴不嚴重。
祁安擺擺手說自己沒事。
慢吞吞地回到觀眾席上坐下,祁安小心翼翼將校服褲腿掀上去,剛才那下其實撞得不太重,但那塊皮膚不知怎麼變得又青又腫
,埋在下麵的毛細血管微微泛起紅紫,看著特彆唬人。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舒緩凝膠,擠一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