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怕死的人。
這十幾年來她吃過的苦實在太多,很多次崩潰到承受不住,也曾想過用這種一了百了的方法解脫掉。
但遇見陳澤野之後,她發現自己變了。
她變得越來越貪心,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能再長一點,最好長到看不見儘頭。
想和他攜手走完一生。
所以當死神瀕臨的那個瞬間,恐懼就像是洪水般將她深深淹沒,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反反複複告訴她——
不能就這麼死啊。
她得為了陳澤野活下來。
發沉的眼皮抬起,祁安一動不動看著近在眼前的人,睫毛不明顯地顫著。
乾澀的唇瓣開闔蠕動,她聲音小小地叫著他:“陳澤野。”
“這不是夢對吧。”
“我還活著。”
喉結艱難滑動了下,陳澤野很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臉頰,聲音中透著晦澀:“安安。”
“這當然不是夢。”
兩個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對視著。
祁安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顆大顆順著眼角滾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非要解釋的話,大概是劫後餘生的那種不真實感,讓本就發達的淚腺失控。
分秒隨著點滴流逝,陳澤野那顆心臟也反反複複遭受著捶打與折磨。
他太想過去抱一抱她,又害怕會牽扯到她的傷口,最後也隻能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瞼下那一小塊薄薄的皮膚上輕碰,小心翼翼幫她把眼淚擦掉:“彆哭啊寶寶。”
“醫生說你已經沒事了,休養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就能出院回家了。”
祁安抿著唇點點頭,眼睫眨了幾下,病房裡的光線很昏暗,可她還是發現了陳澤野臉頰上的淚痕。
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祁安愣了好一會兒才叫他:“阿澤。”
“你是不是哭了啊。”
“沒有啊。”
話雖然這麼說,可情緒在那一刻就像是失了閘的洪水,額角暴凸的青筋和咬緊的牙關都沒能壓住難過。
濃密鴉黑的睫毛濡濕,緊接著,滾燙的眼淚從眼眶中直直滾落。
一顆、兩顆......
白色的床單泅出一道道水痕,少年脊背繃緊,猶如即將滿杯斷裂的弦,頭頸低下,陳澤野並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狼狽,轉過頭把臉埋進掌心裡,溫熱的液體填滿手指縫隙。
那是祁安第一次看他在自己麵前掉眼淚。
喉嚨一瞬間被什麼東西堵住,祁安也跟著哽咽起來,脆弱纖細的手臂費力抬起,冰冷指尖觸碰上他側臉:“阿澤。”
“你乾嘛要哭啊。”
牙齒用力咬住下唇,祁安儘量把那些難過的情緒收斂:“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陳澤野搖搖頭,眼尾紅得洶湧,他眉頭緊鎖在一起,反反複複痛苦地低語:“安安對
不起。”
“我應該留在黎北陪你的,
應該再早點回來的,
都怪我沒能保護好你。”
“是陳澤野太差勁了。”
祁安聽不得他這樣貶低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就在這一刻完全爆發出來,她拚了命地否認:“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是我沒有乖乖聽你的話,深更半夜還要一個人往外跑。”
模糊水汽氤氳掉視線,祁安啞著聲音,尾音壓不住痛苦的顫:“阿澤你能不能不要總這樣自責。”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
“你總是在身後默默守護我,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她抬手撫上他眉骨處的那道傷口,疤痕已經痊愈,但刻在心底的印記不會消失,“你身上那些傷其實都是為了我,我卻還因為這個和你鬨脾氣。”
當時她把玻璃碎片紮進陸睿誠胳膊,不光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侵犯,更因為他想到了陳澤野身上的傷。
她想替他把那些痛全都找回來。
鼻腔酸得越來越厲害,發絲被淚水黏得胡亂:“阿澤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看你內疚我也會很難過的。”
兩句話足以讓陳澤野潰不成軍,他將眼底剩餘的淚收起,半俯下身子,將人虛虛攏進懷裡。
祁安臉頰軟乎乎貼在他肩頭的布料上,下意識蹭了蹭,很輕很輕地說:“我們之間從來不需要說抱歉。”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陳澤野點頭,很重地嗯了下。
他們就像是兩座孤島,在相互依偎中取暖,分享著彼此的痛苦與脆弱。
護士又來給祁安換了一次藥,嘉嘉聽說她醒了,迫不及待過來看望。
“安安。”嘉嘉撲到病床旁邊,眼睛腫的不成模樣,“你都要嚇死我了。”
“還難受嗎?是不是很疼啊。”
祁安朝她扯出一個笑:“放心吧。”
“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嘛。”
嘉嘉想到平時自己手指偶然被劃傷,很淺的傷口都會痛得要命,所以她完全無法想想,冰冷的匕首刺穿碧柔會是怎樣一種感受。
想著她身體還很虛弱,嘉嘉沒有吵太久,陪她說了幾句話後,就跟著蒲興一起回去了。
夜色漸漸降臨,病房中隻剩下他們彼此。
就像醫生說的那樣,祁安現在的狀況還是很不穩定,剛才說的話有點多,大部分力氣耗光,半瓶水還沒吊完,她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大概晚上八九點的時候,麻藥勁兒漸漸褪去,傷口處也跟著迸發出強烈的痛意。
被刺傷的場景在夢境中反複重演,那把鋒利的刃不斷淩遲在身上,祁安鬨得格外厲害,中途醒了好多次,噩夢驚動滿身冷汗,喉嚨裡溢出小動物般的痛苦呢喃。
她是漂泊在汪洋中的浮木,陳澤野是唯一讓她停靠的港灣。
陳澤野攥著她的手守在床邊,聽見她在叫自己的
名字,
連忙俯身湊過去,
細密的吻拂開淩亂發絲,他低語安慰:“安安我在呢。”
“我就在這陪著你。”
祁安睡得並不沉,她難受得實在太厲害,察覺到他的氣息之後,顧不上還在輸液的手臂,扯著針管去找他的懷抱。
針眼處眼看就要回血,陳澤野摁住她胳膊,哄得很厲害:“安安聽話啊。”
“咱們先彆亂動。”
可祁安完全聽不進去,像個不講道理的小朋友,很委屈地說要他抱。
陳澤野拿她沒辦法,儘量避開她的傷口,長臂穿過她頸側,把人攬進自己懷裡。
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祁安感受著獨屬於他身上的那種氣息,好像一切痛都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那段時間,祁安斷斷續續一直在昏睡,傷口處的炎症讓她高燒不退。
陳澤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所有事情都要親力親為去照顧,半點都不敢含糊。
連續幾天沒有合眼,陳澤野肉眼可見地憔悴下來,眼下的烏青很重,常來換藥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