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琰之所以會手足無措地站在這一群已被閹割的豬崽之中,還得回溯到晦日過後,他家大兄領著弟妹三人下鄉收田租一事。

按理來說,陸琛如今手中其實是一畝屬於他的田地也無的;但若是去官府查證,卻能夠看到他的名下竟也綴著堪稱豪富的六百畝田產,而這田租便是要從這些田產中增收。

之所以會發生如此的事情,那便是因為自原身去年秋闈中舉後,就憑著舉人的身份獲得了高達一千二百畝的免田稅資格——

雖然原身為了籌備上京的銀錢已經將父親留下的十畝旱田和三畝水田全都變賣得一乾一淨,但這免稅名額的一半、總計六百畝的免稅田卻全都被他分發給了前來投獻土地、將田畝記掛在他名下的鄉老們。

所謂“投獻”,便是指將自身的田產托在縉紳名下以減輕賦役,乃是景朝上至官大夫下至黔首都心照不宣的一種灰色避稅手段。

在投獻之後,雖然土地在明麵上屬於所有被投獻者所有,但田舍人家們其實種的也還是自己原來的土地,卻不需再要給官府繳納雜役錢和丁銀(人頭稅)。不過,作為鑽空子的代價,投獻者也需要向縉紳每年繳納一定的錢糧以作田租——

可即便如此,這田租也比交給官府的稅錢要少,可謂是相當劃算。

按照吳州府的慣例,被投獻的士紳與耕田的佃戶一般是將每畝田地的收成三七分賬,更嚴苛貪心些的士紳甚至會要求五五平分。

不過,原身為了維係自己的好名聲,竟破天荒地將這田租降低到了一八分成。

這從未有過的低廉田租直接讓當時前來投獻的村民鄉老們激動得感恩戴德、差點兒為那六百畝的免稅田名額搶破了頭,最後還是原身做主將其優先分給了村中的孤寡老幼才平息了紛爭,反而因此獲得了諸多讚譽。

可即便降低了田租分成,按大景江南地區稻麥複種、一年兩收的現狀來看,若是豐年,那六百畝的田地每年也能為原身創造大約四百八十石的稻米,可折合約八十兩白銀。

謔,這樣看來,哪怕原身什麼都不乾,一年也能躺著掙來一套小院兒啊。

也難怪這大景的讀書人都夢想能夠中舉、入朝做官——單看這俸祿之外的灰色收入,就已是一般布衣平民拍馬也趕不上的了。

思及記憶中原身對此事的種種謀劃,陸琛微微垂眸。

……僅用一成的田租換來了鄉老們的交口稱讚和不重錢財、尊老愛幼的美名嗎?

這還真是麵子裡子他全都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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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行夥計高超的駕車技巧下,吱呀呀的牛車平穩地駛出了府城,車簾外繁華的市井街道很快變作一片鄉野景色。

看了眼正在田野中勞作的農人和綠油油一片的新麥,陸琛便收回了目光,繼續閱讀手中的那張原身留下的田租契約帛書。

這次陸琛帶弟妹下鄉所收取的乃是去年半年這六百畝地中水稻的田產稅收。

正如原身記憶中的那般,江南地區的農民大多采用的是稻麥複種製度,即在十一月份收獲水稻後立刻翻耕土地播種小麥、令小麥越冬生長,在第一年的五月左右再次收獲;並在小麥豐收後立刻開始灌溉土地、套種水稻……如此,便能達到同一畝土地中的作物一年兩熟的成果。

新年一過,去年田地中種下的稻穀便已經全部被收割清點完畢、早就被聰明的鄉老裡正換做了現銀,就等著原身前來收租;原身本來也是想要在將庶妹陸芸嫁出後立刻去完成此事的,沒想到卻再也沒了這個機會。

後來,這具身體的所有者變成了陸琛;但他也因後續的生病、買房定居府城等各種事情耽擱,將此事一直拖到了現在。

其實,若是換做頗有家底的那些大戶人家,這些繁瑣雜事都是交由家族內的管家仆從操持的,根本不用被投獻土地的士紳本人露麵;但陸家當前也就四個人、一個能用得上的下人奴仆都無,因此,陸琛還是要親自跑這一趟,順便帶弟妹們認認路——

“……如此,便是景朝的投獻內幕了。”

在少年少女愣住的目光中,早已將其中內容記下的陸琛毫不見外地將手中的那張寫有投獻人姓名的絹帛遞給陸芸、讓她和陸琰互相傳看,順便給自己此世的弟妹們科普了一下大景士紳們的灰色收入:

“來,你們也都記一記這上麵的人名和田畝數目,待你們長大了,這事就交由你們來辦……”

被大兄突然交付私產一事弄得心中滾燙的陸芸陸琰拿著那張沒什麼重量的絹帛,卻隻感覺它似有千鈞之重。

果然,後續陸琛也真的坦蕩地帶他們一路巡視帛中所記的田地、在前來奉上田租的裡正鄉老麵前混了個臉熟;還在歸家後用佃戶們不由分說強塞給他的幾捆青麥苗熬了一大缽金黃的麥芽糖,讓整個陸府內的空氣都被香甜的糖稀味道充滿了。

“三十八兩、三十九兩……四十五兩!”親手清點完錢袋中的最後一點銅錢和碎銀,陸家雙子都激動得臉頰通紅。

——此時此刻,他們心中那“日後還會再一次陷入饑寒交迫中”的恐懼終於煙消雲散,也徹底相信了陸琛之前所說的“隻要有大兄在一天,便不會讓他們受苦”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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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未等姐弟倆將桌上清點好的銀錢交給陸琛,便被陸琛在他們手中一人塞了一隻掛在竹簽兒上的糖畫。

“這……這是!/好漂亮……!”由黃澄澄的麥芽糖勾畫出的遊龍和鳳凰被陽光一照,更顯得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美麗得令陸芸和陸琰都不舍得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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