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州府·十裡碼頭。
穿梭在來來往往的大小船隻之間,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就此緩緩靠岸。
早就候在碼頭上的幫閒們隻瞅了一眼那小船吃水不深的單薄船身就都搖搖頭移開了目光——
有多年碼頭工作經驗的加持,他們早就鍛煉出來了一雙穩如戥子般的雙眼,隻看船隻的吃水線便能知道船上主人載運貨物的多少;是以,在大部分幫閒看來,這艘小船外觀普普通通、也並沒有運送大量貨物,其主人大抵囊中寒酸、定是榨不出多少油水,自然也沒必要為它浪費時間。
於是,待到小船在岸邊徹底停穩拋錨,願意湊上前來討個活計的便隻有三五個沒有經驗的半大小子。
陳十三就是這些半大小子中的一員。
和他周圍的同伴一樣,陳十三也是土生土長的吳州府人,與其父輩一樣,自小就在這碼頭旁靠接零工討生活。
身為最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家中孩子又多,陳十三自然是沒有去學堂讀書的機會,不到十歲就開始跟著熟識的街坊們在這十裡碼頭上接一些諸如跑腿、向導之類的輕鬆活計來補貼家用,隻等到自己的年齡和力氣都再增大些就改為替來往商客抗運貨物,掙個辛苦錢。
不過,與大多性格圓滑的碼頭幫閒們不同,這少年乃是街坊同伴們公認的老實憨厚。就在身旁的同齡人都一股腦兒地聚在船頭說吉利話討要賞錢的時候,隻有他默默地主動拉住了船工拋上岸的繩索、手腳麻利地幫忙將其在岸邊的石樁上係緊;倒是讓對麵的甲板上的船工們頗為意外,挑眉盯著他看了良久。
南方夏日當午的太陽正烈,曬得人渾身滾燙、汗流浹背。
待陳十三手腳麻利地係好繩子、擦著額頭冒出的汗珠自石樁旁起身,正想要開口向那些船工們問問還有沒有其他活計可以安排給他時,卻被一抹出現在船頭圍欄後的身影占據了全部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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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映入少年眼簾的是一雙看起來就造價不菲的緞麵錦靴,隨著視野一路向上,他便看到靴子主人一身月色長袍,在明晃晃的日光照耀下仿佛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隻一瞬間,陳十三與那人的視線交錯,恍惚間看到了一雙無比明亮的鳳眸。
可惜,還未等他細看,那身著月色長袍的人便戴上了身旁仆從遞上來的白紗鬥笠,將鳳眸與那張極盛的容顏隱在了薄紗之後。
饒是如此,這轉瞬即逝的驚鴻一麵帶給陳十三的精神衝擊也久久未能消散。淡紅色很快爬上少年人的麵龐和耳朵,讓他感到自己的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
和陳十三一樣,他的那幾個剛剛還在一心討賞的同齡玩伴們也都啞了火。哪怕是平日裡最混不吝的小子此時此刻也都屏住了呼吸,隻看著那人伴隨著一聲聲悠長嘹亮、此起彼伏的船工號子幾步踩過架在船頭的懸梯,如翩躚的白鶴般落在碼頭的青石地磚紙上,一舉一動都充斥著少年們描述不出的貴氣優雅。
這是遇到
貴人了啊……!能有這般氣質,一定是難得一見的貴人駕臨此間!!
一時間,方才還對這艘小船不屑一顧的那些碼頭幫閒們全都向這裡彙聚過來,無比熱情又拘謹討好地賣力推銷自己的才乾。
包括陳十三在內,之前距離小船最近的那幾個半大小子哪裡是這些一身腱子肉的成年男人的對手?隻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被人潮擠到了犄角旮旯、擋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牆之外,連那貴人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這般的好相貌,在整個吳州府中估計就隻有那位陸舉人才能比得上吧……?
和身旁因被驅逐而感到憤憤不平的同伴不同,此時的陳十三/反倒有些狀況外地出神。
數月前,那個在吳州府頗具盛名的陸舉人來碼頭相送友人的時候他正好也在場、有幸得以圍觀,知道當時的場景也都如今日一般無二——
可以說,那日大半個碼頭的人都在明裡暗裡地去看那耀眼到不似凡塵中人的書生,連手上的活計都顧不上做了。
隻是,和今日這位身上總是透著些許疏離、一看就不好接近的不知名貴人不同,陸舉人簡直稱得上一句平易近人。每逢佳節,吳州府人都能在城內的大小集市中和他偶遇;還聽聞不少大膽的青年男女在今年的晦日踏青時專門去給陸舉人送手帕香囊,有人親眼所見,這位可憐的舉人老爺差點被這些熱情的信物淹沒在城郊……
不知是真是假,吳州府內關於那位陸姓舉人的各種風流軼事數不勝數,陳十三垂著腦袋一想就停不下來;等到他發現四周安靜下來、看到那雙眼熟的緞麵錦靴,才身子一抖回過神來,驟然抬起了頭。
——不知何時,那位頭戴鬥笠的貴人竟然在前來碼頭接應的仆役的簇擁下穿過人潮、停在了他麵前,還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指定了他作為此行的唯一向導,要他帶著一行人遊覽吳州城。
更讓陳十三意想不到的是,貴人竟然會開口向他詢問那位陸舉人的事跡,並言稱自己乃是那陸舉人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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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若是陸舉人的朋友,合該是這般的風流模樣……
很快說服了自己,在白紗帷幔後那人傳出的一聲聲清雅動聽的問詢下,少年很快便將關於那位陸舉人的所有奇聞異事全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一路上話語不停:
“若是說到那位陸琛陸解元,就不得不提這聞名吳州的‘解元肉鋪’了——說來您可能不信那天上文曲星般的人物竟然有著一手叫人稱絕的庖丁之術,但這點整個吳州城北宰房的屠子們都可以作證……”
自小在碼頭做向導的陳十三早就跑遍了整個吳州城、對這城中的各路消息也算靈通,講起陸琛的事跡更是得心應手;直到按那貴人的要求將這一行異鄉人送到了府城中名聲最好的客棧後,他才依依不舍地拿著貴人賞賜的荷包轉身離開。
下意識地顛了顛手中麻布荷包的重量,少年隻感覺它格外的輕,其中大抵沒有多少賞錢;但他卻並沒有因此感到懊悔,反倒心情不錯、覺得光是能夠和
那樣氣質高潔的存在同行聊天便已不虛此行。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他打開了荷包的係帶、看到那枚靜靜躺在包底的金葉子為止。
“這……!這是!!!”手中普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