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被陸琛這次沉睡了整整七天嚇到,無論他如何證明自己當前的身體已無大礙,眾人還是拘著他在宅邸裡好好休養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在此期間,無論是已經暫居陸府的太醫的每日施針還是陸家姐弟三人的辛勤熬藥,都讓根本無法出門縱覽京城風物的陸琛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當時被童甫先生和吳州府城的醫師們密切關照的那段時日——
唉,屬實是沒想到來了這京城還是要日日與苦藥為伴,真是何苦來哉。
再加上某人所送的這座院落中隨處可見的江南格調,總讓隻能在院中閒逛消磨時間的陸琛產生了一種“自己怕不是仍身處於吳州”的錯覺。
……人看似是來到了京城,但沒完全來。
好在某人出手極為闊綽、送出的新陸府乃是一個三進製的合院,兼具了北方院落的開闊大氣與南方園林的精致秀麗,前、中、後三個院落間由連廊串聯,其間山水造景一應俱全,足夠陸琛在裡麵慢慢賞玩很久了。
而且,還有不斷上門的訪客將外界的消息播講給他,倒也令這段修養的時間顯得沒那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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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陸琛預料的是,除去幾乎常駐陸府的師兄崔彧外,最先前來拜訪他的人竟會是薄檀。
時隔半月再見,這位丞相之子頭頂的好感度已經變成了淺綠色,如同城郊那些剛剛抽芽的垂柳。
雖然在麵對陸琛時仍然顯得有些拘謹僵硬,但他還是堅持與陸琛下完了那個雪夜隻落子到一半的棋局,並給陸琛留下了一張造價不菲的古琴和幾本名家畫譜作為禮物。
雖然與崔彧一同進了翰林院、僅僅是七品翰林編修的他當前按理來說是無法接觸到朝堂的;但薄檀的父親畢竟是當朝丞相,私下裡已經隱晦地提點過他這段時間時局會有大動蕩,一定要謹言慎行。是以,在離去前,他還是沉吟片刻後選擇了將之告訴陸琛一二。
“這些時日京城局勢有變,陸……無晦你就安心在家養病、莫要出門。”
手裡拿著寫有陸琛陸芸親筆簽名的《天魔亂》全三冊,薄檀再一次叮囑送他到門口的陸琛:“若是對在家中久居感到無趣,就研習我帶來的古琴畫譜……如果遇到問題也可以與我書信交流,待我休沐時再來貴府一同探討。”
“還有,若是令妹有閒暇興致,也可與我家小妹互通書信、結個手帕之交;日後有機會讓我家鶯兒做東道,帶她好好遊覽這盛京景象……”最後,眼看著陸琛就要關門送客,站在門口的薄檀還是緊了緊手中的話本,有些尷尬地說出了小妹事先交代給他的任務。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素雅的熏香信箋——
其封麵用娟秀的筆觸寫有六個墨字,正是“瓊枝居士親啟”。
是的,薄檀的妹妹薄鶯正是話本《天魔亂》的狂熱書粉。
這個在薄檀的前世記憶中嫁給丞相陸琛,最後被陸琛休棄回家、和薄家眾人一同血灑菜市口的女孩,今
生還是循著孽緣與陸家綁在了一起。
即便薄檀已經千防萬防,卻還是沒能防住自家妹妹沉迷熱銷話本。
待到從吳州府返京、對陸琛大為改觀的薄檀向小妹攤牌,言說《天魔亂》的作者實為自己的友人;興奮不已的薄鶯立刻寫下一篇長信,請兄長幫忙轉交給【瓊枝居士】。
嗯,是代為執筆的瓊枝居士陸芸,而並非話本的創作者陸琛。
“我確實對能寫出《天魔亂》這般話本的作者深感好奇,但聽哥哥你說完其中內情後,那個能代家兄整理文稿、還精通數算的陸家大小姐卻讓我生起了結交之心。”
將三本典藏版的《天魔亂》塞給薄檀、請薄檀一定幫忙要到作者的真跡,薄鶯對自家兄長笑著眨眨眼:“而且,若是想要結交長期互通有無的筆友,肯定還是同為女子的瓊枝居士要更合適些吧!”
再三確認收信人的人選並無錯誤後,薄檀不知道是該對此感到開心還是失落:
比起前世的夫君,自己的妹妹在此世,竟似乎對陸琛的妹妹興趣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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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薄檀,連澤的拜訪也要更為乾脆利落些。
登門當日,這位少將軍直接令人抬來了十個紅木大箱子,裡麵裝滿了產自北地的人參、鹿茸等珍貴大藥,隻讓人看一眼都感覺自己氣脈充盈到了要流鼻血的地步。
“這都是父親駐守北疆這些年來的積攢,算不得什麼貴重的東西,你若吃完了隻管知會一聲,我就派人再送過來。”似乎在連澤眼中,那些經年的老山參與地裡的大蘿卜也沒什麼不同。
揮揮手令仆從們將這些珍貴藥材送去陸府的庫房,他還取出了一袋子表麵被摩挲得光滑發亮的動物關節骨遞給陸芙,說這是北地孩子們最喜歡的玩具、名為“嘎拉哈”——這袋中的獸骨正是他兒時經常把玩的,如今已經用不上,正好送給還是個孩子的陸家小妹。
隻不過,據陸琛來看,那袋中的骨骼卻並非北地孩童們常用的羊拐骨,竟是全都由虎骨製成,其間還混雜著幾顆狼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曾在那個雪夜與陸琛並肩作戰過的緣故,連澤頭頂的好感度條已經變成了明黃色,與曾經暗沉的黑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時已經連跳數級彆、掌管京城三萬禁軍的他本想再和陸琛聊聊關於加入連家軍和那些武器馬具的後續開發事宜,卻最終還是因不善言辭沒有開口。
而且,一直到離開陸家的宅邸為止,他也沒有提起陸琛那晚去往戰場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仿佛它們在他的腦海中已經與那日的冰雪一同消融殆儘。
待一盞茶喝儘,這位新晉的京城禁軍統領便起身拱手告辭,隻留下一句“待你身體恢複好了,歡迎去皇城北衙尋我”就快馬返回了禁軍駐地。
隻因與在翰林院中工作清閒的崔彧和薄檀相比,如今的連澤已是忙得不可開交。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身為牽扯駐守北疆的父親和連家軍的質子、一直以來都被邊緣化處理
的自己為何突然又獲得了今上的信任,而且還被交付了扼守京城安危的禁軍統領這一至關重要的職位;但無疑,如此年輕的連澤乍然空降此位必然遭人妒忌排斥,哪怕他的父親是號稱百戰百勝的左將軍連淼也不管用。
不過,不論麵臨的局麵有多嚴苛,能夠在此世提前重掌一軍兵馬對連澤來說無疑是必須要抓住的難得機會。
如此,為了杜絕近日裡在禁軍中湧現的各種流言、穩定軍心,也為了給自己正名;連澤幾乎天天都留宿禁軍大營、與將士們同吃同住,連左將軍府都不回了,令前來尋自家表哥的裴昭次次跑空。
“這般看來,一同返京的人裡如今竟是我最清閒啊。()”坐在陸府的會客廳中,這位頗有些無所事事、頭頂金色好感度的三皇子喝了口麵前久違了的奶茶,發出了一聲喟然長歎。
其實,對於連澤為何會突然任職禁軍統領的內情,裴昭知道得一清二楚,卻無法對身為當事人的連澤透露半分。
當【那位】提出這個職位的人選乃是連澤時,也沒少遭到朝堂大臣們的反對,卻還是被他力排眾議壓了下來。
一直到不知內情的連澤去兵部領了虎符、成功入住了北衙,那些朝中的文臣武將們仍然以為【那位】選擇連澤是為了拉攏其那個遠在北疆的將軍老爹、以此獲得連家軍的支持;殊不知……
為什麼選擇連澤?那當然是因為他確實擁有著能夠坐穩那個位置的才乾。()”曾經屬於父親的禦書房中,裴昭與那位正在批閱公文的前太子之子對上了視線。
“其實,若是你願意來幫我分擔這些公文我也不會在意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