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他們這一行成功入得城來,借著向城外傳遞信號的時候,也定下了約定發起進攻的時間。

從鼓城山往下看,並不能將這下曲陽城中的一切都看個分明,卻能隱約看見城中的幾處。

彼時喬琰正將那幾處記下,又著了徐福帶上些許布幔,以布幔的垂掛和數量作為通知皇甫嵩的信號。

此刻一切順遂,皇甫嵩也如約趕來,這很難不讓徐福在此時心潮澎湃。

大事將成!

但或許是因為他骨子裡便有一番做大事之人的氣度,他一把抄起了那小渠帥的佩刀,朝著城頭的另一員守兵砍去,而當他得以成功衝到了城門絞盤之前的時候,在握上此物之時雙手竟出乎意外的並未顫抖。

先前在長社守備之時,他已知道了要如何通過絞盤放下城門吊橋,現在這下曲陽充其量也不過是城門更加堅實幾分,那吊橋也更長些而已,並沒有什麼區彆。

吊橋一落,皇甫嵩的先頭騎兵部隊便跨越了那護城河直入城來。

早已分配好的作戰計劃,讓這些騎兵當即兵分三路,徑往另外三處城牆而去。

這下曲陽東城牆發生的異變,伴隨著還是有那麼幾人有機會發出的“敵襲”聲響,一個傳一個地送到了另外幾處城牆。

但消息傳遞的急促簡短,讓這三方城牆的守兵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敵襲並非是敵人出現在了城門外,而是已經出現在了城中。

倘若隻是因為有人在城門外強攻的話,以下曲陽的堅城狀態,他們確實也不需要過於擔憂,更不需要做出什麼放下城門逃出城去這樣的舉動。

可他們既然此刻沒能逃走,之後便也沒有逃命的機會了!

飛馳而來的大漢精銳快速自城內登上了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了另外的三處城門,徹底堵死了城中黃巾的出路。

而後,除卻留守城門之上,利用下曲陽原本器械占據高地而守的士卒後,其他人則與隨即抵達的漢軍步兵一道,快速朝著城中要地奔襲而去。

直取張寶。

張寶此時還在夢中。

他正夢見他這下曲陽城外不知何故多出了黑雲壓城一般的漢軍,但是這兩方人馬發生了分歧,一方自東邊打來,另一方卻是從西邊來的,於是他當機立斷出兵,直接將兩方人都給擊退了。

贏下了此戰他興高采烈地去找兄長邀功,卻看到廣宗城內居然擺著兄長的屍首,說是什麼因為疾病突發而去世的。

去世?

張寶猛地驚醒了過來。

但在他醒來之時他看到的卻是他的部從驚慌失措的臉。

這動靜讓他意識到他很有可能並不是被噩夢給驚醒的,而是被他的部從給搖醒的。

“何事如此驚慌!”張寶不滿地問道。

“漢軍……漢軍打來了!”

這好像正是他夢中出現過的情景!

那漢軍打來便打來,他畢竟坐守下曲陽堅城,

漢軍哪有什麼辦法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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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張寶轉念之間的遐想很快就被他的下屬給無情打破了,那家夥說話大喘氣夠了,憋出了後半句,“他們已打入城中來了!”

張寶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他這部從的驚慌並不似作偽,他凝神朝外聽去,也聽到了一陣喧嘩之聲,那好像的確不是尋常夜間會出現的情況,而分明是有一支人馬抵達了他的宅邸附近。

他難以理解為何他這下曲陽的防守如此堅實,他安排的巡夜守軍也明明是沒有片刻的空當,卻會在有人提醒他起身守城之前,就已經被敵人攻破了城關!

不過現在計較這些顯然沒有什麼用。

他倉促地抓起了自己的長刀,踏門而出,意圖在召集起麾下部從後做出反擊。

可在他邁出這下曲陽府衙的時候,他看到的並非是入城軍隊與城中黃巾的交鋒,而是一列如入無人之地的軍隊。

這一行甲兵在身在手的隊伍將他的暫居之處包圍了個水泄不通,而被這些人簇擁在中間的,正是個氣勢驚人的將軍。

縱然張寶此前沒有親眼見過皇甫嵩,可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在與對方打了個照麵的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必然是大漢朝廷此番派出平叛的重要人物。

皇甫嵩氣定神閒地看向甚至盔甲都隻套了一半的張寶,說道:“地公將軍一定在好奇為何無人來救你,我便不多言了,不如你聽聽看這城中的聲音?”

張寶留神聽去,這一次那在屋中的時候還不那麼清楚的聲音,現在完全能被他聽個明白。

這並不隻是軍隊奔走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有人在高呼,“漢軍入城,地公將軍已死。”

張寶麵色一白。

倘若沒有這種聲音,以太平道中的等級劃分,必然會有人前來救援他,怎麼也該給這驟然來襲的漢軍造成些麻煩,說不定還有能讓他逃走的機會。

可偏偏現在有了這樣一個錯誤的信號。

他的部從若是有著極強的判斷能力,大約也不會這樣輕易地被他們兄弟說動驅策。

以往,這是個優點。

可現在卻著實成了他的劣勢。

城中主將已死的情況下,那些人與其冒險來確認他的死活,還不如相信,此時的下曲陽和任何一座被攻占進入的城池一樣,絕無在巷道街頭負隅頑抗的機會。

他們唯一的求生希望正是朝著其中的某一處城門逃去。

但假若漢軍當真已經破城,甚至占據了城牆,張寶並不難猜測,那些試圖出逃的人非但無法從中求得一條生路,反而會直接撞入陷阱之中,有死無生而已。

“閣下是何人?”雖已知道自己敗局難改,張寶還是忍不住問道。

“大漢平叛左中郎將皇甫嵩。”

聽到這個名字,張寶便意識到,這顯然並不隻是在他所在的這下曲陽出現了出人意表的變故,

() 在長社還有另一處超出他的認知的驚變。

但此時問那裡發生了何事,

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就像張寶自覺自己但凡不是個傻子,就必定會將城中新來了幾人的情況和城中的驚變聯係在一起一樣——

這話也沒必要問。

他心中再如何痛罵那傻子渠帥也沒用,這群人既然已經抵達了此地,隻怕那家夥也已經沒有命在了。

他如何還能怪責一個死人!

“敢問皇甫將軍有何指教?”

皇甫嵩那傳入張寶耳中的回複裡已有了勝券在握的姿態:“借你人頭一用。”

———————

大約張寶也要覺得鬱悶,自己或許乾脆將黃巾軍紮營,也不至於像今日一樣敗得這般窩囊。

分散居住在城中的黃巾還沒來得及接收到他聚集的指令,就已經被人告知了漢軍入城、地公將軍張寶已死的消息,而隨後,當他們試圖逃出城門之時,城上發來的正是一支支無情的利箭。

本應當在城上守衛的黃巾軍變成了城下的箭靶,而本應該在攻城中損傷大半的漢軍,卻成了那穩占優勢的居高臨下之人。

徐福來不及感慨這些隻求逃命的黃巾或許並不那麼十惡不赦,他已經在皇甫嵩抵達、分兵進攻後當即領著典韋直奔喬琰的藏身之處而去。

第一輪試圖逃離出城的人有個結果之前,本就在城中的人第一選擇不會是在屋中與巷道裡躲藏。

——喬琰說的。

雖然她說的挺信誓旦旦的,徐福還是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安心。

好在等到他抵達那水缸邊上的時候,正看見喬琰安然無恙地待在那裡。

她跳出水缸後,鞋襪和腿上的汙水痕跡也全然沒影響她眉眼間的氣定神閒,正和這城中的混亂形成了格外鮮明的區彆。

她見到皇甫嵩後更是從容地拱了拱手,道了聲“恭喜將軍”。

皇甫嵩對她在此番奪城之變中能毫發無損還是很覺驚喜的,當即笑道:“我還當你會說幸不辱命,為何隻是一句恭喜將軍?”

“能斬殺城中黃巾,能奪城門而不放一人離開下曲陽,此是諸位將士之功勞,而非喬琰之功。將軍定計果斷,來援攻城恰到好處,也當得起這個戰果。”

皇甫嵩聞言,越發覺得自己在她剛出行的時候,和曹操說的那句“艱難困厄之中,正是時勢造英雄”的確是一句並未說錯的話。

“你也不必如此過謙,邀遊俠入城之策在你,甘冒風險為應在你,此戰待我上報後必定再給你記一功。”

“你今日勞苦功高,早些休息便是。”

見喬琰似有話想說,皇甫嵩搶先一步說道:“我知道你想問城中的黃巾該當如何處置,但這些人跟隨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對起兵反漢的執拗程度遠超你所想象,和兗州豫州的情況大不相同。”

“不……將軍多慮了,我並非是要給此地的黃巾求情。”喬琰擺了擺手。

什麼是現在的她做得到的,什麼又是現

在的她做不到的,

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何況此時提早已經駐守在下曲陽城中的,

正是張寶的嫡係部從。

這樣的一批人若不鏟除,才當真是讓喬琰在隨後想試圖保存的人命難有幸存的機會,也更會在隨後的彼此影響中,再一次掀起黃巾之亂的餘波。

冀州的人口缺少太多會造成不利影響這件事,皇甫嵩一定是知道的,否則他不會在未來擔任冀州牧的時候上表要求減免一年的稅收。

所以有些話,在最恰當的時候一擊即中就夠了。

皇甫嵩被喬琰這話說得有些意外,又隨即聽到她說道:“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方才我聽徐福說起,這城中的小渠帥將此地縣丞之妻據為己有,倘若見到了這位夫人,我想請求渠帥切莫傷及她的性命。”

不過讓喬琰都沒想到的是,這位自稱名為陸苑的女子做出的舉動著實讓她有些意外。

在皇甫嵩的部從進城來後造成的混亂中,她趁機以他們所住之處下的地窖不易發覺為由,讓那小渠帥留下的士卒將能召集到的人都召集到此,打的幌子——

正是讓這些人在逃避過搜城後嘗試反擊。

她本便是為了刺殺那小渠帥才在此前做出了順從的表現,這兩月以來未曾露出過絲毫破綻,如今這樣說自然不會引起誰的懷疑。

可在將人騙下了地窖後她毫不猶豫地鎖死了地窖的入口,而後找上了城中巡守的漢軍。

她這舉動儼然是給皇甫嵩省了不少麻煩。

聽聞喬琰因隻言片語想尋到她的下落,陸苑挑了挑眉頭,跟著那尋人的軍士來到了喬琰和皇甫嵩的麵前。

她的確是個極漂亮的女子,但更讓喬琰眼前為之一亮的卻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頗有幾分堅忍卓絕的氣質。

在聽聞她說完了自己的一番舉動後,喬琰在拊掌稱讚之餘忍不住問道:“那麼不知此番事畢後,陸夫人可有去處?”

這下曲陽中的一番鎮壓過後,大約短時間內都會是個空城,顯然並不適合她繼續留在此地。

她瞧著並不像是尋常人家出身,要麼便是回返原籍,要麼便是在下曲陽周遭尋一處落腳的城鎮。

喬琰對她這趁機報仇還能成功的舉動很是欣賞,自然也不吝於問詢了一句。

她的回答更讓喬琰有點意外。

“先前我聽領路的官爺提及,此城能破多仰賴於女公子之能。”陸苑問道:“那麼不知道我可否在女公子身邊,也如那位小郎一般做個牽馬墜蹬之人?”

徐福:“……?”

怎麼還有人來跟他搶活乾了?

這牽馬墜蹬的活計明顯不像是這麼個看起來頗有書卷氣的女子該乾的事情,但讓徐福頗為失望的是,喬琰在斟酌之下還是決定留下她。

不過她說的並不是讓陸苑自此跟在她的身邊,而是說,她既然會提出這樣的想法,料來是近期無處可去,不如等到冀州黃巾平定之後再行決斷。

在此之前,大約還是喬琰的身邊安

全許多。

算起來她也是這冀州官員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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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該是要受到些庇護的。

而除卻陸苑的情況不論,夜未過半,這下曲陽城中的黃巾就已經被儘數給壓製了下去,或者說是被幾乎給鏟除乾淨了。

喬琰自推開的窗扇朝著外間聆聽,外邊的搜捕行動和殺戮之聲已經漸漸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了這街頭還間或傳來的軍士走動之聲。

不過再稍加留意些的話,就會聽到隔間的陸苑發出了一點小聲的啜泣之聲,但這點聲響很快被壓了下去。

喬琰自覺自己不會看錯她的性格,漢末更不是個會對貞節有什麼要求的時代,那麼她這一哭,與其說是在哭她這被迫從賊的經曆,不如說是因為她在選擇跟從喬琰離開的時候,等同於要跟自己的過去做個道彆。

頂多就是個儀式而已。

喬琰免不了因為這動靜琢磨起了這個陸姓。

這姓氏是有些耳熟的,但想來三國時期最為出名的陸便是吳郡陸氏,和這冀州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應當扯不上什麼關係才對。

反正此事也沒甚要緊,她便暫時不再深究了下去。

對她而言更重要的還是接下去的行軍計劃。

下曲陽之戰再一次給她貢獻了10點謀士點,可稱得上是順理成章。

喬琰稍有些謀士點全從黃巾這裡薅的負罪感,但很快又被她給壓了下去。

誰讓與其想這些還不如想想,她能否在廣宗之戰裡再謀求到一些利益。

皇甫嵩毫無行軍停滯之意,在兵破下曲陽的第二日就已經讓士兵換上了黃巾的衣服,帶上了被捆縛得嚴嚴實實的張寶,南下直奔位處巨鹿之南的廣宗而去。

不過他著令大軍喬裝作下曲陽城中張寶部曲直下廣宗,再如何稱得上是一句行動如風,距離他們離開東阿之時也過了旬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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