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鴻這人怎麼說也是在京城裡混的,那些個話中潛藏深意的東西,他就算說不來,聽總是聽得明白的。
聽那些人打啞謎打多了,他也有了那麼點自認為可以算是直覺的反應。
比如說現在,在喬琰問他,此酒可否叫做英雄酒的時候,鮑鴻怎麼聽怎麼覺得這句話像是在說,他既然已經喝了這壺酒了,是不是就該當去剿匪去了,所謂烈酒壯膽送行正是如此。
雖然這酒不那麼烈,但顯然意義也……也大抵就是如此了。
鮑鴻的表情定格在了當場。“喬侯莫要與我開玩笑……”
他如今帶著抵達這樂平的也隻有兩百多人而已,再如何算得上是精銳兵將,也難應付數十倍的敵人。
這不是去當英雄,是去送死的!
他剛琢磨起了自己也效仿那先前的樂平縣令,直接包袱款款跑路的可能性,又忽然見到喬琰笑了出來,“鮑將軍想到哪裡去了,我不過是在說此酒醇厚,堪配英雄飲,若要取名何不叫做英雄酒。”
鮑鴻一怔,訥訥回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還好他剛才沒有直接將自己的心裡話給說出來,不然豈不是很尷尬。
他緊跟著又聽到喬琰說道:“並州之地苦寒,對酒需求更大,且邊關將士戍守比之境內更多戰事,一日之內便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此酒既誕生在並州,便也自當與此地契合,否則豈不可惜。”
鮑鴻不懂那些個銷售套路,卻也聽來覺得其中頗有可行之處,問道:“那麼喬侯是要將此酒打出這個名聲來?”
“倒也不是。”喬琰的回答讓鮑鴻不由一噎。
他發覺自己便不必想著能看透這位君侯,然她神色從容言辭篤定,分明也不像是存著什麼尋他開心的意思。
喬琰又道:“鮑將軍莫要忘了,我此前便同楊修說過,這釀酒改良一事,本就是為了打通我們與此地酒坊的關係,以釀酒之方換取對方采購米糧的渠道。現在也不該本末倒置。”
“一來我們還不曾有這個大規模生產酒的本錢,樂平今歲減免畝稅,發展農耕的想法並不會改變,二來我喬琰就算是個縣侯也到底是此地的外來戶,貿然和人競爭,於樂平無益,隻有結怨而已。”
“三來——如今不過是個嘗試而已,往後保留這十方陶鈁繼續提升,尚不知會到何種程度,何必急於站到台麵上來。”
鮑鴻:“那果如喬侯所說,又何故要提英雄酒三字?”
“不過是為了更多的利益而已。”
喬琰的這個回答讓鮑鴻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自覺自己不算是個聰明人,再一看楊修也沒聽懂喬琰的想法,他那些微的鬱悶情緒也就不翼而飛了。
再者說,他也實在沒有鬱悶的必要,反正他出動些許兵卒協助陶鈁之中的酒分裝搬上車,便能從喬琰這裡得好酒一品,總的說來他還是賺了!
正是如此!
他何必費腦子想那麼些個有的沒
的。
這麼說來,他不免覺得自己和那為了一口喝的前來打白工的酒鬼有些共同話題了。
雖然在他搬完了酒,拍了拍那酒鬼的肩膀,一副很懂對方想法神態的時候,換來的是個有些莫名的神情。
鮑鴻倒是沒在意這個,轉頭就讓兵卒去留意樂平周遭的情況去了。
雖這一個月來那太行山上流竄匪寇仿佛銷聲匿跡一般並未出現,但趙雲所說的張牛角部和褚燕部會合的消息,始終讓鮑鴻有些緊張,生怕不知道何時就出現了點意外。
他卻並沒看到,在他身後,那“智才”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本看起來有些懶散的目光裡流露出了幾分興味來。
這喬侯著實有點意思……
也不枉他來這一趟。
他可不像是楊修和鮑鴻等人所以為的那樣,隻是個以工代酒的尋常人。
他是刻意被楊修招進來的。
當然智才這名字確實有些敷衍,隻不過誰讓他名為戲誌才,這太原晉中又正好有個智的姓氏來源,他就正好借用了。
他自然也並非是太原人士,而是潁川人。
正是專出士子謀臣的那個潁川。
數月前,戲誌才自潁川北上,與南陽何伯求一道抵達洛陽,何顒有意為三公府征辟,所交往之人也大多有那些個一手的政治消息,戲誌才雖暫時沒有出來做事的想法,卻也從中聽了不少,不免對喬琰生出了幾分興趣來。
在他看來,這世上雖有天縱其才之人,但到了喬琰這個程度的,讓人甚至不免懷疑她生而知之。
不過感興趣是一回事,要與之接觸是另一回事。
戲誌才行事放曠,自然也並未在意於五月中旬在洛陽城中傳出的敕封縣侯消息,甚至照舊按照自己的遍覽山川四方行遊計劃,離開洛陽北上並州,於雲中山一遊後暫時在晉陽城裡落了腳。
也正是在此時,他收到了何顒的書信,提到了喬琰在京城中的一番策論,以及許劭對喬琰的評價。
戲誌才回了一封信。
【郭林宗以王子師為王佐之才,伯求以荀文若是也,今皇甫義真與盧子乾以喬侯為王佐,又有子將以其為雛鳳,然三人可堪王佐尚需時日,不若評說之人當先一決高下。】
何顒收到信,差點沒被戲誌才這個促狹鬼給氣個半死。
看看他說的什麼玩意。
郭林宗,也就是郭泰,乃是和許劭齊名的評論家,他在太原之時,說太原王氏的王子師,也就是王允,是有王佐之才。
何顒呢,也就是何伯求,在先前居於潁川的時候,見到了荀彧,說他有王佐之才。
現在好啦,皇甫嵩和盧植說喬琰有王佐之才。
但是這三個“王佐之才”,現在一個在豫州協助黃巾平亂,一個還在家進學,剩下的那個現在才十歲,總之這三個人到底有沒有這個王佐之才的本事都還需要時間驗證。
那該怎麼辦呢,不如你們幾個評論的人打一架吧。
且不說讓何顒去跟皇甫嵩和盧植這等能上戰場的打,
到底是什麼完全沒有可行性的事情,
就說郭林宗吧,他跟許劭時常被合並到一處來說,可不是說他們兩個現在一南一北各有一評論家的名號——
要知道郭林宗早已經去世了。
難道他要到地下去找郭林宗打一架說到底誰更有才嗎?
好在何顒對戲誌才荒誕不經的性情有數,這氣也至多不過是有些無語而已,再便是覺得這家夥到現在還沒闖出個名聲來,實在是有些道理的。
但何顒大概也沒想到的是,戲誌才寄回去洛陽的書信中雖然頗有對這評價不置可否的意思,實際上他可不是這麼做的。
在發覺喬琰等人因黑山賊之故繞行晉陽,又有個楊修不知道何故在城中招募釀酒的人手之時,因對喬琰的幾分興趣,他也乾脆混入了隊伍裡,甚至打著有酒喝即可的名頭,連工錢都沒要,還給自己取了這麼個不走心的假名。
至於那些個釀酒的理論說辭,他在閒暇的時候多記住了些哪有什麼難度。
他也正好有了個近距離觀察喬琰的機會。
此前的一月之中,她對樂平中人口的統計和實行的一年減稅政策,已經讓戲誌才看出了幾分喬琰行事的風格,而今日這一番說法,讓他越發確信自己得給喬琰打上一個“實乾家”的評價。
這種對自我的清醒認知和循序漸進的步調,出現在一個年少才高且已有列侯之位封賞的孩子身上出現,無疑顯得極其驚人。
即便戲誌才與荀彧交好,也不得不說,通過這種細枝末節中窺見的東西,讓他覺得他那位好友隻怕還是差了喬琰一籌。
他也旋即盤算起了喬琰那對英雄酒之名的想法。
大約是因為她跟鮑鴻的一番交談中,著實很有喜歡讓人意外的風格,戲誌才雖對如何牟利有些想法,卻也覺得喬琰的計劃很有可能跟他所猜測的也並不是一回事。
奈何他因為賣不了力氣活,被喬琰排出了此番前往晉陽之人的名單,他又暫時不樂意將自己的馬甲給扒了,表現出什麼太過出挑的樣子,以至於也隻能等個二手消息。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又給自己沽了一小壺酒。
這分作九次加料的補料發酵,釀造出的酒風味獨特,讓他在斜躺於院落中淺酌之時,頗有幾分享受,隻覺這樂平之名倒也名副其實,此地也著實是比潁川和洛陽讓他待得舒服。
隻是臥榻之側尚有賊人,不知道這位喬侯到底要何時發起對黑山賊的計劃。
以他看來,那褚燕能當機立斷,在冀州黃巾被朝廷剿滅的當口撤入太行山中,保持了作戰優勢和有利地位,又能讓人主動來投,隻怕是個足夠審時度勢之人。
在他未曾摸清楚喬琰的底細之前,他是不會貿然襲擊樂平的。否則難保便會步了有些人的後塵。
除非啊……
戲誌才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除非擺在他麵前的是讓他不得不動手的巨大利
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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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喬琰已經領著人到了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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