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鴻覺得自己不像是回京城複命的,而像是個從樂平縣封地派出去向著京師洛陽上貢的。

但再轉念一想,他雖在洛陽混著當上了校尉,但比他有背景的校尉一抓抓起來還有那麼好些個,跟其他人相比他可算不上有什麼優勢,等閒情況下如何能見到諸如太尉之流的人物。

何況他是為送喬玄棺槨這才往樂平去的,監督了祀廟的完工這才折返,頂多也就擔負起了個跑腿送信的作用。

既有那麼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總不至於就因為給喬琰送了不合適的東西,就被劉宏問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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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樂平出發抵達洛陽,再如何因為他的腳程不慢,加之已走過這段路,行抵京師的時候也已經到了十一月。

剛入關不久,天上便已落了雪。

等經行北山而過的時候,這來時還青蔥的山嶺已籠了一片白霧之色。

而入得洛陽城,也就更是一派雪色蔓延於屋瓦之上的狀態。

這便是漢末所處小冰河時期的狀態。

即便是於氣象記錄上常不見雪的江南地區都能於冬日落雪一月,更何況是北方。

去歲的寒凍在鮑鴻的印象之中依然深刻,彼時的京師積雪尺,郭城範圍內的民宅垮塌了大片,若非是出於天子腳下的形象考慮,隻怕還沒那麼快修繕完成。

今歲也絲毫不減這天象之威。

鮑鴻自北郭民宅最少的方向來的,也已見到了好一派蕭瑟景象,這讓他不由在心中打了個哆嗦。

也不曉得今年冬日又會凍死多少人。

若是霜凍減產,隻怕明年又不好過。

他離開樂平的時候,為明年種植薯蕷而留出的山地溝渠已經儘數完工,宿麥,也就是冬季種植的麥子也已經播種在了平地之上。

那些個黑山賊在完成了修建祀廟和薯蕷倉庫後,又在喬琰的指派下也繼續開始在縣城之外,山嶺之下的區域,修建越冬的房子。

雖然對待這些個黑山賊俘虜並不至於有什麼分田分房的舉動,這些個越冬的房子裡也得擠上不少人,那樂平地界上更遠不如漢闕壯美華麗,但不知道為何,鮑鴻反倒覺得樂平更顯有條不紊些。

但此刻可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轀輬車行路加之黃屋左纛的公送葬規模,注定了他這位護衛之人在返回京城的時候需得麵見天子,將個中情況一一說明。

他也不得不收拾心情,先行麵見天子,順帶將喬琰讓他轉交的匣子和奏表都送到劉宏的麵前。

鮑鴻踏足宮室大殿之時,心中不免忐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宮室之中炭火燒得旺盛,讓他從外間的寒凍環境中忽而入內,隻覺背脊發熱,那點兒忐忑的打擺也就暫且消停了。

他小心地抬眸朝著劉宏看去,將手中的盒子和奏表都交給了張讓,由他轉交到了劉宏麵前。

因並非是正式場合的朝見,這位天子並未身著朝

服,

而是裹著一層皮襖端坐上首。

不知道是不是鮑鴻的錯覺,

他覺得劉宏麵容中的病氣隨著這冬日到來,而呈現出了越發嚴重的狀態。

又因為屋中炭火灼灼,映照出了一片不大健康的紅暈。

但這話可不是他敢說的,固然人人都知道大漢天子到了今朝多不長命,也不能真在劉宏的麵前說出來。

他隻能沉默地垂頭等待劉宏當先開口問道:“喬公的祀廟以你所見如何?”

他回道:“樂平侯於兩月前將黑山賊寇一網打儘,以黑山賊為勞工,並未耽誤樂平縣民秋收,將喬公祀廟完工後,又有蔡伯喈為廟題字立碑,以臣看來此廟質樸大氣,正可彰顯陛下對喬公厚愛。”

“如此便好。”劉宏語氣淡淡,“這黑山賊倒也好用。”

喬琰此前擊敗黑山賊後,跟那位太守是搞了一出忽悠騙糧的謀算,在寫給劉宏的奏表中卻也如實地將情形給上報了。

改元中平後的大赦天下中,從事過黃巾活動的減罪力度有限,她繼續將人約束在自己的領地內,算起來也並不能算是管轄僭越。

何況周遭郡都對這批人的去向格外糾結,能讓他們被圈在樂平這裡,也著實是個合適的處置之法。

隻是這樣一來,樂平之地便平白多出了九千人……

要知喬琰得封萬戶多少還有些機緣巧合,作為天子的劉宏未必樂於見到她的地盤上人口發展壯大。

但這種微妙的心思,他是不可能同鮑鴻說的,隻是又問道:“我聽說太尉的孫兒也還留在那地方?”

此前約莫在八月初的時候,太尉府派來的人抵達了樂平。

按照楊賜在讓人帶來的信中所說,在見到楊修留下的書信後,他本想當即將孫兒帶回,但想到此前楊修因要和喬琰相爭而在鼎中觀前的表現,又覺得大約讓他吃些苦頭也好。

便乾脆讓家臣晚上了一月再找來樂平。

抵達樂平的楊氏家臣處在的正好是喬琰鏟除黑山賊之前的時間點,彼時的楊修還在忙著釀酒。

太尉府的小公子乾點什麼不好非要釀酒,在這位來使的眼裡著實是不務正業!

再加上外有賊患,讓他更是巴不得當場就將楊修給打暈了帶走。

即便後來證明了喬琰有鏟除賊寇的本事,也讓楊修從釀酒改成“寫兒歌”,也著實沒能讓他覺得好到哪裡去。

但楊修鐵了心不回,甚至為了防止他把人打包帶走,直接揚言,他若是有辦法將他一路打暈到洛陽也行,若不能,總歸是要被他找到機會跑回來的。

鮑鴻一想到彼時那個雞飛狗跳的場麵便覺得好笑,但這種情緒他總不能表露出來,回道:“楊小郎君大約是因為此前並未離開過洛陽,故而想在外麵多玩上兩年。”

“那就讓他留著吧。”劉宏漫不經心地回道。

不知道為什麼,鮑鴻竟覺得劉宏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還有些輕快,仿佛樂於見到弘農楊氏未來的繼承人做出這等離經叛道的行為。

但還不等他本就不太靈活的頭腦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劉宏將手伸向了喬琰送來的盒子。

他又重新提起了心。

他眼見劉宏從那頗為樸素的盒子裡取出的是個小盒子,在盒子周遭有一圈特殊的蠟封,其中似還摻雜著什麼彆的東西。

在劉宏身邊的近侍上手拆解的時候,竟發覺它的粘性要比尋常蠟封更強一些。

但想來既是敬呈天子之物,有些特殊也實屬平常。

不過奇怪的是,將這盒子拆開後,在其中裝著的居然不是什麼珠玉名器,而是一塊塊花形的糕點。

大盒中附著的絹帛內書寫,此物乃是以薯蕷、黃精、蜂蜜和黍米製成的,在食用之前需先重新蒸熱。

如今在南方的糕點中的確已經有了米糕的概念,但在洛陽中廣為流傳的點心,依然更傾向於米團上加以點綴的性質,喬琰所送來的薯蕷糕點表象細膩,讓劉宏不由來了幾分興趣。

在由禦膳房核驗蒸熱後,這裝置於碧托盤之上,色澤鵝黃的糕點更是讓人望之喜歡。

劉宏將其中一塊送入了口中,隻覺這糕點入口清甜香糯,比起他格外喜歡的胡餅口味尤勝。

薯蕷本身的味道有些寡淡,但黍米,也就是北方常見的小黃米在磨粉製麵後卻給其添加了幾分甜味,再加上蜂蜜的調和味道,也就成了劉宏此刻品嘗到的樣子。

十月就已經開始的低溫環境,加上半真空蠟封的環境,又讓這種並不算太長途的運輸成為了可能。

二次蒸熟的口感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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