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涉及到學院,喬琰的腦子裡就下意識地蹦出來了打臉逆襲、莫欺少年窮的字樣,很難說是不是因為穿越之前的某些熏陶。

樂平書院到底也是書院,呂令雎這些三年前被她歸並入樂平幼兒園的,如今也已經進入了正兒八經的學院課程學習,有這等更社會的場麵似也不奇怪。

再想想樂平書院中的主體是並州人……

並州為北疆,揚州為南蠻,彼此之間合不來也是常有的事。

可當喬琰的目光轉向了陸議,也就是後來的陸遜對麵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場景可能並不是什麼學院歧視欺淩。

因為站在那裡的人是郭淮。

當年郭淮還被郭縕以開玩笑一般的口吻問及,能否讓此子拜師蔡邕,到如今已從當年的三歲變成了九歲。

三年前喬琰親率大軍進攻鮮卑王庭回歸之際,還與郭淮在雁門郡見過。

這孩子不怕生,也不怕軍事,觀其表現靈慧,言談舉止也頗有禮數。

再若算上喬琰對他的一些刻板印象,他可怎麼算都不像是瞧不起陸議而擋在這裡的人。

還讓呂令雎搞出了這麼一個社會我呂姐的場麵。

那就有點意思了。

而此時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陸議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無語。

他人雖年少卻很老成。

幾年前父親過世,他便跟隨自己的叔祖父陸□□活,住在舒縣念書。

袁術發兵廬江,打破了他一度恢複到平靜的生活,讓小小年紀的陸議眼看著叔祖父調度舒縣兵力守城,苦苦堅持。

他的心智也在這幾個月間飛快地成熟了起來。

但即便早熟如他也沒想到,舒縣會緊跟著迎來了從西麵而來的孫策援軍,又有姑姑陸苑從並州而來,要將陸氏族人接走一部分往並州避禍。

叔祖父不肯離開,卻也知道以揚州各郡和袁術之間的爭端,此地遲早生亂,加之西麵荊州劉表不是個好鄰居,便同意讓陸苑帶走了數十人。

其中就包括陸議。

抵達並州之後,陸議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塞進了樂平書院就讀。

樂平書院內的一切對陸議來說都是新鮮的,尤其是單獨分出來給十五歲以下孩子的藏書樓,對陸議來說更是有趣極了。

就是書院裡的同學好像過於熱情了。

他窩在藏書樓裡翻閱書籍的時候,就聽到了那個名叫呂令雎的姑娘支使著一群同學,商量要如何讓他快速融入集體,按照她的說法就是——

“那新來的陸議太沉默了,明明名字帶了議卻是個木楞子,我們得先給他一個發揮表現的機會,比如說我們之中來個人去挑釁他,讓他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來,然後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說,憑他的本事可以跟我們一起學習。”

“萬一他沒這個本事怎麼辦?”有人發問。

呂令雎想都不想地回:“那怎麼可能?陸從事有這個本事,做侄子的

也不能太差吧。”

這個強盜邏輯配合上呂令雎的表情,

讓明明覺得其中問題很大的郭淮都愣是沒敢抗議。

並不知道他們的一番商量都落入了陸議的眼中,

呂令雎理直氣壯地又說了下去:“再說了,他就算隻會寫個一二三,難道我們就想不出詞來誇了嗎?這可是來樂平書院就讀的頭一個南方人,萬事開頭難,不能讓他在這裡不適應。他背個碩鼠我們都要誇他通曉民生,聽明白了沒?”

“……”窩在閣樓上的陸議已經被並州作風給驚呆了。

在呂令雎這種指揮下,要用特彆的方式讓新同學融入集體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

現在隻剩下了一個問題,到底要讓誰來充當這個挑釁的角色。

在喬琰讓人給他們編寫的故事書裡,這個得算是標準的反派角色。

相對來說比較符合這個形象的是今年八歲的典滿。

他和他的父親典韋一樣生了一副好體魄,站出來確實很有一番威懾力。

然而典滿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臉騰得就燒紅了。

呂令雎為難了。

這孩子膚色有點白,還怪愛害羞的,挑釁到一半自己先把氣勢給一泄到底了也不成,到時候握手言歡的劇情也就會變得不倫不類的。

也太容易被人看出演戲的端倪來了。

所以她轉頭就盯上了二號選擇,也就是朔方郡從事令狐邵的長子令狐華。

但令狐華最近剛好在換牙,一開口就漏風,挑釁起來也挺完蛋。

最終這個人選隻能定為了郭淮。

並州雁門太守之子,太原郭氏子弟,一看就是個本事人,去挑釁一個南方來的世家子弟,簡直再合適也沒有了。

被趕鴨子上架的郭淮努力按照自己的腦補,表演出了個仗勢欺人的樣子。

在他對麵的陸議大概真的是天生穩重,才沒讓自己在這個場麵中笑場。

但他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來。

第一次麵對這種同窗的陸議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說些什麼,來配合他的表演。

他這個反應,可要把呂令雎給急壞了。

她盯著陸議的臉,滿腦子都是君侯用來罵袁紹的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又不禁琢磨著,難不成她從陸苑推陸議本事的想法有問題?

按理來說,這小子看著挺有學問的樣子,在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大顯身手一番嗎?

更讓呂令雎沒想到的是,她剛想將陸議拉到一邊,讓他現學現賣隨便說上兩句,就有一個小身影毫無預兆地衝到了中間,攔在了陸議的前頭。

這充其量隻有三四歲的小童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喊道:“不許你們欺負我侄——”

結果還沒等他話音落定他就已經一跤摔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就捂著臉蛋哭了出來。

呂令雎:……

陸議:……

帶著陸績來看侄兒的陸苑:……

在眾人的一片沉默和陸績小朋友的嚎哭聲裡,

一聲輕咳就顯得尤其明顯。

呂令雎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就看到喬琰抱壁而立靠在牆邊,也不知道是看了眼前這場好戲多久了。

她連忙立定站好,對著喬琰投來了個無辜的表情,口稱了一句“君侯”。

見喬琰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她又小心地往後退了兩步,將陸議和陸績留在了中間。

出了岔子不打緊,被喬琰看到那就有點問題了。

但這可實在不能說是她在惹麻煩,就是整個劇本裡出現了一點小意外而已。

對,就是一點小小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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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院還挺活潑的是吧?”喬琰和陸苑在走出學院的時候說道。

想到那幅滑稽的場麵,喬琰忍不住搖了搖頭,又笑了出來。

那幾個小的,早幾年間就進入了樂平書院,到如今已過了將近三年,但這三年顯然還不夠讓他們成長到足以獨當一麵的程度。

哪怕是在剛才表現得格外冷靜,也快速將陸績給哄好的陸議,現在還遠不是能派上用場的年齡。

她當年定下的便是以十年的時間來栽培人才,還有的要等。

好在她有足夠的耐心。

看到這書院中的氛圍,也不免讓喬琰時刻緊繃戒備的心態稍有放鬆。

起碼目前看來,沒有哪個長歪了。

陸苑回道:“確實活潑,我想陸議會跟他們相處得很好的。”

有了這麼一出烏龍,陸議大概知道他的這些未來同窗都是什麼性格了,也知道這些北方子弟對他沒什麼壞心眼。

陸苑想了想又問道:“不過君侯當真不覺得讓陸績也留在書院裡,實在是太早了嗎?”

喬琰回道:“他好像對天文挺感興趣的,留在伯喈先生和鄭公那裡耳濡目染也沒壞處,我會讓人照看著他的。年紀雖小,卻能挺身而出維護……侄兒,勇氣可嘉。”

她話中這個可疑的停頓,讓陸苑也回以一笑。

像是陸議和陸績這種做侄兒的年齡比叔叔更大,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情況,何況還是堂叔侄。

陸議的祖父年齡要比陸康這個做弟弟的大上不少,陸績又是陸康老來得子,不怪會有這種情況。

荀攸和荀彧也是如此。

喬琰不由琢磨起了這兩位小時候是不是和陸議陸績一個情況,又覺得以潁川士人的居處坐臥儀態,大概不會像陸績這麼好玩。

可惜現在的陸績不可能再因為六歲見袁術,將橘子揣在懷裡想要留給母親吃,而得到一個懷橘陸郎的美譽了。

但他如今早早跟隨蔡邕鄭玄開蒙,等年紀再大些,便送去科學院跟著馬倫劉洪做事去,或許成就不止於一張《渾天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陸議,喬琰對他尤其看重。

但這種寄予厚望之言,不必跟如今還是個孩子的陸議明言,也不必跟陸苑說,以防有什麼揠苗助長的行為

比起陸議這種還需數年打磨才能派上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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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苑便已替她承擔起了留守後方的職責。荊揚之變,陸苑又替她南下,一麵結交孫策,確保其不會將孫堅之死懷疑到喬琰的頭上,一麵將陸氏子弟帶來了並州。

她朝著陸苑看去的時候,更覺其麵容沉靜親和,與她向著自己請命出行的時候相比,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氣度。

這樣的表現無疑最適合用於統籌和出使的職務。

起碼就讓孫策沒看出她此行之中的……包藏禍心。

喬琰順勢話鋒一轉,說道:“說說你這次南下見聞吧。”

陸苑聽得出來,喬琰想聽的絕不是她已經從送到並州的消息中就已經可以獲知的內容,比如說孫策和那吳郡的嚴白虎之間將有一鬥,也不是想聽可以通過這些消息可以判斷出的東西,比如說孫策此人的脾性。

她想聽一聽陸苑其他的想法。

陸苑回道:“若非要說的話,其實也隻有一句話,吳會之地名士不少,但能為君侯所用之人少之又少,君侯當有取舍。”

喬琰笑了笑,“你自己出身揚州,卻對吳會名士如此品評,不覺得有問題嗎?”

“這其中並無衝突,”陸苑道:“自我抵揚州以來,先後奪取廬江郡與丹陽郡的孫策,為求在兩郡站穩腳跟,進而謀劃豫章與會稽,以圖有北拒袁術,西攻劉表的底氣,沒少與揚州士族打交道。”

“若忽略掉君侯與文和先生對南麵局勢的算計,孫策此子少年天驕,有作戰的實力與魄力,就算不奉迎其為主,總該與之示好。然時至我離開,投效於孫策的隻有一人。”

“此人名為虞翻,乃是日南太守虞歆之子。當然,已身在舒縣的周公瑾也算一個,但此人畢竟年少,還未有多少聲名在外,著實稱不上是名士。”

“而投效於孫策麾下的另外兩人,一者出自徐州彭城,名為張昭,一者出自徐州廣陵,名為張紘,均是早年間以避禍之故前來江東的。徐州人尚且在此時不顧引火上身,快速做出了抉擇,可這吳會之地的名士——”

“他們大多將目光放在那一畝三分地上,因長江天險隔絕而有歌舞升平度日之想,縱是將君侯放在孫策這個位置上,隻怕也不會多有幾分尊敬。能舍下江東地域北上來投的,更不會有幾人。若君侯親自去請,反顯居心不良,倒不如暫時放下此念。”

陸苑不覺得自己這個評價有什麼問題。

在這個結論得出後她又說道:“讓孫策這把快刀先將這些所謂名士從自己安穩的外殼裡打出來,再看看其中有無漏網之魚就是了。”

見喬琰保持著聆聽的姿態,陸苑便繼續說道:“說來還有一件趣事,昔年曾對君侯有過雛鳳有清聲評價的許劭許子將,他那位與之齊辦月旦評的堂兄許靖許文休也在揚州,此刻身在吳郡都尉許貢處。”

聽到許貢這個名字,喬琰的眸色微有異樣。

但大約是因為

() 這稍縱即逝的神情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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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讓一旁的陸苑發覺這種變化。

她隻是開口說道:“許文休和許子將不和,許子將在高位之時便對其多有打壓,如今天下動蕩,他避禍於揚州的選擇倒是沒錯,隻不過揚州眼看著也不是一個太平地了。”

陸苑笑道:“正是如此了,此人著實不會選地方,也……也不大會看人。”

“若換個人處在許文休的位置上,他倘能以自己這張品評名士的嘴,對孫策給出一個亂世英雄的名頭,隻怕孫策立時就要將其尊奉為座上賓客,偏偏給他提供庇護的許貢對孫策口出不滿之言,許靖也並未做出勸阻。我看他要麼換個地方避禍,要麼便再沒法品評人物了。”

這種自視甚高,在方今的環境裡沒有任何一點好處。

但也正如陸苑所說,這個消息對喬琰來說也就是個雜談趣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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