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錢範生產銅錢的方式進而想到批量產出書籍,那不就是雕版印刷的想法?
隻不過澆築銅錢的“範”是陰文而銅錢是陽文,雕版印刷則是以陽文的雕版來進行書籍的印刷。
喬琰在確保鑄錢之範的技術合格的時候,到底有沒有附帶有這樣的想法,恐怕隻有她自己本人知道。
畢竟銅錢上的“五銖”字樣越是清晰,當以後這“五銖”二字換成彆的字後,也就越是能保證其筆畫的精準。
但讓喬琰沒想到的是,她隻是同意了讓蔡昭姬去參觀製五銖錢的場地,讓她將所見所聞給寫下來,以便在樂平月報中傳遞出喬琰的想法,進而穩固經濟,促進錢幣流通交易,卻讓昭姬開動了她的小腦瓜,直接聯想到了雕版印刷上頭。
這可能就是所擁有的地盤和人手增多之後,堪稱幸福的煩惱了吧。
先有諸葛亮和黃月英忽然跳到了她的池子裡,折騰出了棉籽分離的機器,後又有蔡昭姬忽然想到了雕版印刷的可能性。
不過……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昭姬見到喬琰這個手勢先止住了話茬,見她並不像是生氣,隻是限製她接著往下說,這才小聲問道。
喬琰回道:“你沒說錯,但不是時候。”
太早了。
實在是太早了!
昭姬的頭腦和聯想能力都不差,就連政治頭腦也因為跟著喬琰做事的緣故,比起她父親來說好了不知多少,但有一些問題,還明顯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夠想得通的,比如說——
為什麼可以依靠書院手抄本的方式來進行書籍數量的擴增,卻不能夠讓書籍以印刷的方式,實現批量的生產。
喬琰從佩囊中取出了一枚五銖錢。
在這枚從並州錢幣三官中產出的五銖錢上,無論是紋樣還是字樣都是完全標準的範本規格。
她隨手以手邊的毛筆蘸墨在錢幣上塗抹了一層,而後將其扣在了麵前的紙張上。
普通的墨與真正從事雕版印刷所用的油墨不同,但在此時要想說明問題已經足夠了。
隨著五銖錢的挪開,在紙張上便留下了銅幣的輪廓與文字。
她朝著印出的字樣看去,眸光中似有些許深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隻是五銖兩個字,若是這不是一枚五銖錢,而是一塊刻有論語的板材,頃刻之間就可擁有不知多少份論語,數日之間,便能讓並州上至耄耋下到孩童人手一份。”
這番話中所描繪出的這種可能性,著實是讓人心馳神往。
可是喬琰已經在一開始就說了,不是時候。
“昭姬覺得,以樂平如今的糧食畝產,要想做到民有閒錢,擴張書院的招生規模是很難的事情嗎?”
蔡昭姬搖了搖頭。
若是在兩年前,就像是給馬倫和任鴻趕車的那個車夫所說,他們要供給孩子去樂平書院就讀,就算是再如何省吃儉用,也還有些費力。
可在
這兩年的時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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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食的畝產也隨著耕作方式的優化調整逐年上漲。
在州府發動涼州之戰的時候,他們非但沒有遭到戰禍的影響,反而因為州府向著百姓購入糧食,而在手中存下了一筆閒錢。
如果書院擴張規模,降低一點入學的門檻,一些貧戶子弟可能也能得到就讀的機會。
但實際上,目前書院內雖然有一部分人是這樣的出身,在整個書院內所占據的比例卻並不高。
以蔡昭姬看來,喬琰在管製涼州的過程中所麵對的麻煩,並不像是外人所想象得那麼多,她是可以兼顧到此事的。
可她並沒有選擇這麼做。
這確實不是能用精力不濟來解釋的。
她又聽喬琰問道:“你說我為何要讓並州世家子弟先進入樂平書院就讀,讓他們為你父親的名頭所吸引,自覺自己從中得到了好處。又為何要在將鄭玄接到並州來後,在對外擴招的旁聽名額中,分給了涼州世家不少?”
這難道真的隻是在讓自己手中掌握有一批世家人質嗎?
顯然不是!
這同樣也是在達成盟約和讓利。
沒等蔡昭姬回答,喬琰已經自己說了下去:“世家大族以其擁有多少卷藏書為榮,其所掌握的知識,在方今這個時代和黔首之間是斷層的。”
“這是他們能不斷培養出優質人才的保障,也是他們能夠依靠著這些人才維持家族地位的保證。他們需要讓這些在學識上擁有淩駕於黔首優勢的子弟擔任官職,成為反過來庇護家族的擎天大樹。你說,如果我將書籍變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會發生什麼事呢?”
蔡昭姬順著喬琰的話想了下去,意識到自己在樂平書院這種教授知識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以至於下意識地忘記了這種階級的差彆。
她若真是這麼做了,也就等於刨掉了世家發展壯大的根基。
這是個何其危險的舉動!
在原本沒有條件學習認字的人中,當真沒有能夠通過讀書識字而成為人才的嗎?
倒也未必。
君侯麾下的徐庶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所以通過擴張教育規模得到潛在的人才,不是沒有可行性。
可一旦在此時做出這樣的事情,實際上也是站在了所有世家的對立麵。
在如今掌控二州還需要世家勢力支持的情況下,這是一條內部生亂的取禍之道!
以並州牧的權柄和並州的礦產資源,再配合上樂平侯紙的生產規模,要想生產出足夠的書籍並非難事。
但從書籍到人才是需要一個演變過程的。
在此之前,憤怒的世家足以靠著手中的力量對她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哪怕她手中握有的是一支足夠凶悍的軍隊,也並不能改變這個結果。
世家大族的盤根錯節甚至並不隻是局限在一州各郡內,那麼屆時引發反撲的,絕不隻是這兩州之內的勢力而已
() 。
也不要忘了,喬琰自己委以重任的下屬中,還有不少出自世家的。
這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決定,再怎麼對讀書人來說,是個美妙到不可思議的未來,在此時也是一道致命的毒藥。
蔡昭姬走出喬琰書房的時候,神情中微有幾l分恍惚。
這種恍惚並不是因為她所提出的建議遭到了否定,而是因為當她在想明白了這一點後,聽到喬琰說道:“飯要一口口地吃,路也要慢慢走,我們得先確認不會一腳踩空再做出決定。”
“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準確的回應,終有一日,我會讓並州境內,或者說是我管轄境內的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到讀書的機會。”
就像她說自己會讓每一個下屬都穿上棉衣一樣,在她認真而清明的目光中,絕沒有人會懷疑她這句話中的真偽。
這份鄭重的承諾讓蔡昭姬相信:
哪怕世家、寒門與黔首之間的階級衝突,在短期內難以消弭,她也必定會做到這一點。
喬琰還說,她如今所做的種種,已經不是在走一條常人會選擇的路,所以她也並不在意再離經叛道一些。
何謂離經叛道?
蔡昭姬忍不住想到了姐姐。
在她來到樂平,在書院中任教後,整個人都像是從灰暗轉向了鮮活的狀態,算離經叛道嗎?
在教導學生的過程中,她將自己更多的情緒給了這些孩子,而不是丈夫與孩子。
而這世上還有許多像是姐姐一樣的人,在天下的動亂災病以及貧窮麵前,被迫放棄一些本屬於她們的東西。
她們姐妹還可以依靠著父親所傳授的學識,依靠著君侯的賞識,走出一條和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可其他人呢?
她想讓更多人得到這種改變命運的機會,便該支持君侯繼續走下去。
現在確實還不能讓紙質的書籍批量生產,那就先以筆作刀,讓樂平月報進一步充當君侯的口舌,一點點地擴大它的影響力。
直到她們前頭的台階都已經被踩踏堅實!
喬琰自窗口望出去,就看到這還隻在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挺起了胸膛脊背,看起來很有一派要去上戰場的氣勢,顯然已經將自己的目標給想通了,便不由在唇角浮現出了一縷笑容。
她也隨即朝著係統問道:“說起來,如果雕版印刷這種跨時代的產物真的在我手中出現,又被推廣開來,還能抹平其帶來的負麵影響,對任何一位主公來說都應該是有利的,應該是能算謀士點的吧?”
“再有那備急方如果能夠推廣開來,所救治的民眾可以支援己方勢力的發展,我作為提出這個建議的角色,是不是應該也算是儘到了謀士的義務?”
係統突然被她這麼一問,沒忍住吐槽道:【……在薅係統獎勵這方麵,你還是真挺不忘本心的。】
但說歸這麼說,誰讓它的宿主已經沒打算好好做個謀士了,係統也隻能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考慮了。
【可以是可以,前提是你這
兩點都能做到。】
從絲綢之路引進棉花,讓民眾穿暖過冬,是不符合謀士判定的。
但規劃備急方的成書、調和印刷術的出現和世家反撲之間的矛盾,卻符合謀士所為。
在得到了係統這個肯定的答複後,喬琰雖說並不是非要指望能有這份收獲,在神情中還是多了幾l分輕快之色。
不過,昭姬這表現還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接下來她除了要對樂平書院的名單多加留意之外,還得多關注一下手下的奇思妙想了。
若是跟馬鈞那種專注於民生發展和武器改進的,倒是無妨,若是哪位跟昭姬的想法不謀而合,又或者是乾脆倒騰出了火藥來,還是得先在她這裡過個明路再說。
畢竟,她手底下除了張楊呂布張牛角這些缺心眼的,聰明人也多得很啊……
真是讓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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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是讓其他各方諸侯知道她在頭疼些什麼東西,大概會很有對她發來問候的衝動的。
喬琰在六月裡完成的一係列巡視和委任都井然有序。
為了合理調配涼州和並州的人力,也為了應對接下來的長安討董,她做出了將褚燕從涼州調回來安插在上郡,將呂布放在了涼州漢陽郡等一係列調度。
在將並州的稅收數據全部核驗完畢後,開始和手下商定接下來的各項繳稅數額,以滿足作戰的需求。
哪怕同時在進行涼州和幽州的軍事行動,在並州整體糧食畝產偏高帶來的稅收上漲,以及白道川軍屯的額外補充下,並州的糧倉依然處在滿盈狀態。
再有兩三個月,涼州軍屯和並州地界又能迎來一次豐收。
可有些人的日子就沒有這麼舒坦了,比如說,孫策。
他看著麵前的賬冊皺起了眉頭。
先前將袁術從九江郡擊退出去的軍事進展,根本抵消不掉他此時麵對的麻煩——
缺糧。
在孫堅還在世的時候,孫策根本不需要考慮這樣的問題,可現在這個天大的問題必須擺在他的麵前。
他的糧食來源有幾l個。
一個是孫堅先前擔任太守的長沙郡。
這地方現在也依然在他們自己人的掌控中,若要將糧食從長沙郡運到廬江郡,可以走長江水路順流而東,劉表也還沒有這個橫江攔截的本事。
可要知道,他們去年是在秋收之後出兵的,長沙郡內的屯糧幾l乎都已經充當了這一趟行動的軍糧,也被用於孫策隨後轉道揚州的所需。
現在剩餘的存糧還需要用於朱儁統領部從的開銷,以應對劉表在擊敗孫堅後意圖全據荊州的舉兵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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