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送飯的侍從將牛骨撿起步出此地後,董卓盤算起了行動的可能性。
他此時能用的人不多。
李傕是打著“要證明董卓決斷失誤”這樣的理由將他扣押起來的,那就難保不會有聯係上的人,在得到消息後又告知了李傕。
這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涼州的兵卒大多沒有多少判斷能力。
這樣的部下好用,卻也偶爾會是個麻煩。
所以他的有些部署不能用。
他得選個忠心又聰明些的部將來調動。
董卓絲毫沒有意識到,若非要算的話,他自己在被賈詡忽悠這件事情上,可能也得算是這種類型,隻琢磨著在這種情況下他的首選隻剩下了一個人。
段煨。
至於如何聯係……
他在長安渾渾噩噩多時,還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後手,而這條退路他沒敢交到外人的手裡。
現在正是將其啟用的時候。
李傕都已經狂妄到敢給他吃這種腐敗牛骨了,可見此時是個何等穩操勝券的心態,也就更不會防著他的這一舉動。
他忽然朝著門口走了過去,在並不意外地被人攔下後,坦然地朝著門口的李傕親信說道:“拿紙筆來,李稚然既不敢殺我,總不敢苛待我的老母與孫女吧!替我給她們轉交一封報平安的書信。”
在董卓被扣押起來的同時,除了手握禁軍被李傕擒獲的董璜之外,他被封為池陽君的母親以及被封為渭陽君的孫女董白也被李傕給關在了住處。
或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過於驚人,李傕沒兩天就得到了消息——
董白病倒了,想要自己的曾祖母陪在身邊。
在此時還不適合傳出他苛待董卓家人消息的情況下,李傕不得不同意了這個要求。
何況關押在一處也便於管理。
連帶著服侍她們二人的侍女也給關押在了一起,對董卓的部下便也算是有了個交代。
做完了這一番安排,他就再沒多留意這一老一少,一如他對自己的女兒也沒多上心一般。
要他看來,有這種態度也不算奇怪。
畢竟她們二人是因董卓的緣故才得有等同於公主的待遇,又不是喬琰這等匪夷所思的情況。
沒製造出多少鬨騰的動靜他也就懶得去管那頭了。
現在聽屬下來報,董卓想給她們送個簡訊,他也未曾橫加阻攔。
比起董卓這兩個拖油瓶,他更在意的是在問詢賈詡後得到的那個建議。
賈詡說,建議他派遣堂弟李應以及樊稠一起出戰上邽,同時在經過郿塢之時,從段煨處再征調一部分人手。
可若要李傕所想,這一趟既是要爭個首功,不如隻有自己人。
但賈詡說的也對。
進攻涼州之戰不隻是要站穩腳跟,還要快速打開局麵,隻有一路是絕不夠的。
而倘若全是由李傕的人手組成,也難免引起段
煨的懷疑。
在還需段煨作為後援,
一旦得手,
便立刻令其協同跟進的情況下,行事切記謹慎。
隻不過李傕尋思了一番,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便又加上了一個人,外甥胡封。
以二對一,這才顯得首要功勞在他的手裡。
在第二日他便下達了進軍的指令——
以李應為主帥,樊稠、胡封為裨將,領兵兩萬,奇襲上邽。
其中的五千人馬,從郿縣的段煨麾下調度。
長安城中的上一次調兵,還是讓張濟前往荊州,協助劉表對峙孫堅。
但彼時也隻是由騎兵援助,行小規模的軍事調配而已。
如今這趟,才算是正兒八經的進軍。
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是有早年間跟隨董卓作戰經驗的西涼軍,還是在長安才招募的兵卒,都有種手忙腳亂之態。
可當大軍開拔之際浩浩蕩蕩向西進發,依然是一派威風凜凜的聲勢。
作為被李傕從董卓手中救出的吉祥物,劉協不得不登上了長安城的城牆為士卒送行。
他望著這支隊伍遠行,臉上閃過了一絲憂慮之色。
劉協並未親眼而見過多少交戰,隻經曆過洛陽城被攻破之際的逃亡。
對於一個自小被養在深宮裡的皇帝來說,這已是他所見過的數量最多的軍隊。
然而這一支軍隊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存在的,而是為了進攻意圖救駕的並州軍。
這般看來,他雖比身在董卓的看管之下待遇好轉了些,卻依然在充當著一個傀儡工具的作用。
甚至可能還是負麵的作用。
他自知自己不能將這種情緒表露在外,隻在見到了王允之後,才將這種苦悶的情緒訴說了出來。
“陛下切勿憂心。”王允安慰道。
他看著麵前早熟且聰慧的天子,不由心中感慨。
劉協也並不隻是聰慧而已,他還對臣子有一份關懷備至之心。
在他身處長安期間,哪怕被董卓限製了行動和權力,也還是多有問及長安民生。
若是能讓眼前的天子還都洛陽、重新掌握,未必不能重現漢室之榮光,可惜他實在是生不逢時,才處在了今日這樣的境遇之中。
好在……好在西涼軍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也讓他們還有機可趁。
“董卓和李傕這對豺狼虎豹如今已非同心,若要讓他們相互爭鬥,我等便可從中謀利了。”
劉協連忙插話道:“可這派往涼州的隊伍怎麼辦?”
王允反問道:“陛下以為這支隊伍的統帥比起董卓如何?”
“自是不如。”劉協回道。
李應、樊稠和胡封等人若能和董卓相提並論,又怎麼可能在早前在他的麾下還排不上號。
王允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有信服力了幾分:“那麼就不必擔心並州牧的情況了。她素來運籌帷幄,豈會在涼州之地,對門戶看守有所缺漏呢?”
劉協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想到自己到底不如王允一樣參與過戰爭,覺得還是相信他的判斷為好。
若喬並州能從容應對此戰,便再好不過了。
但其實王允也無法做出一個肯定的判斷,這上邽之地的防守有變,到底是喬琰有意為之,還是恰好被西涼軍留意到的破綻。
那涼州之地畢竟是一塊連段熲、張溫、皇甫嵩等人都無法劃定規則的地方。
但他必須跟劉協這樣說,以讓陛下心中懷有一份希望。
王允更不能說的是,隻出於長安城中局勢的考量,這場上邽之戰哪怕敗了,對他們也是一個好機會。
屆時李傕的勢力必將遭到削弱,董卓就有了與之相爭的機會。
而若是勝了,李傕的部從將有相當一部分先滯留在涼州,這也同樣給了董卓反擊的可能。
所以無論勝敗,他們都要努力見縫插針地尋求興複契機。
在說服陛下血書下詔取信於李傕後,王允也在不斷爭取在此地的話語權。
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幫上董卓一把。
至於涼州的情況,他也鞭長莫及。
他此刻所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
王允唏噓不已地踏出了未央宮,舉目四望間所見,都是一片頹敗的宮室遺跡。
今日也實在是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年已高壽的荀爽竟又一次臥病在床,也不知道會不會病情加重。
盧植還與李傕在宗廟祭祀問題上起了爭執,被關入了大牢。
他身上的擔子也更重了。
然而他又不免想到,百多年前的王莽篡政,天下亂起,不也是如今這樣的局麵嗎?
所幸大漢火德不衰,有漢光武帝這樣的宏圖偉誌之人,掣起炎漢興複的責任,仿佛天命歸漢,實為不可逆轉之事。
天子劉協又有明君之相,仁人誌士尤在努力。
那麼他還不能放棄!
現在機變風雲在前,他王允絕不能走錯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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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無人在意到的是,今日除了劉協之外,在看向這出涼州方向進軍的還有一個人。
她小心地藏匿在圍觀的人群中,將自己的臉掩藏在鬥笠之下,以防被見過她的人認出。
董卓將她冊封為渭陽君之時,令她乘坐青蓋之車,列隊為儀仗,自長安往郿縣所起高壇冊封,難保聞訊而來的好事者裡,就還有記得她相貌的。
目送著這一支軍隊出行遠去後,她又將鬥笠壓低了些,這才朝著遠離長安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彆人,正是董卓的孫女董白。
她原本不應該身在此地,而應該被關押在長安宮城之中,作為一個人質。
但兩年前修複未央宮和宮城中必要建築的時候,董卓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便召集了工匠後,在董白所在的住處,又挖掘了一條通往城外的逃生之路。
這條逃生之路並未告
知於他的任何一個手下。
也就意味著,這既是董卓在危急關頭給自己留下的退路,也是他對家人的保護。
在李傕對董卓動手之際,董白並未直接動用這條逃生的出口,而是先將曾祖母借助裝病的法子給調了過來,而後等待著祖父的反應。
當董卓的那封問候信抵達,她看到信中的“知爾畏寒懼火,體魄不健,勿斷飲食,小心珍重”
,便知道,這就是祖父對她的指令了。
去找段煨!
在旁人無法交托信任的時候,隻能由她去通知段煨,將長安城中的情況告知於對方。
而李傕分兵進攻涼州,也正是段煨能前來馳援的最好時機。
從長安到郿塢,官道二百多裡。
這個距離不算太遠。
可惜方今這等困苦時節她若貿然去農戶處購置驢馬,租賃車駕,隻怕要出事,隻能靠著徒步走過去。
但想到曾祖母要隱瞞她已不在此地的情況,處境更加危險,若是發覺了床下地道的存在,祖父也有性命之危,董白不敢耽擱,徑直朝著郿縣的方向而去。
在她身後的包袱裡,裝著供給她走這段路的乾糧,乃是在長安城郊購置的。
這些乾糧頂多供給飽腹之用。
不過比起喬琰當年在兗州行路,董白所麵臨的條件已經要好太多了。
她到底也是在涼州地界上長大的,這種徒步遠行之事,在她並未被冊立為渭陽君之前,並不是沒有做過。
自長安到郿塢的這一段關中平原之地,也因被董卓劃歸在“私產”
中,而多對流民進行驅趕,那麼她隻需要遠離官道靠近兩側山嶺而行,便不會遇到太多危險。
更不用說,在她的前頭還正好有軍隊在行進,因其中也有步兵,行軍速度不會太快。
所以她隻需要跟上這支隊伍的腳程,就可以確保,絕不會有劫道匪徒敢在周遭活動。
而在她的懷中,還揣著一把先前藏匿在地道中的匕首,作為護身的利器。
這足以支撐她找到段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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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領兵馬朝著郿縣方向而去的李應、樊稠等人並不知道,在他們行進的軍隊後方不遠處,還有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綴著,隻等他們途徑郿縣後就去尋段煨說及長安之事。
他們也並不知道,在他們的前方還有另外的一股勢力在監控著他們的到來。
那是身在武都郡的徐庶所統領的隊伍。
早在去年,董卓就按照賈詡建議的那樣,為了應對喬琰對孫策的舉薦,表奏了漢中張魯為武都郡太守。
這對於董卓來說,好處絕不隻是給益州牧一點結盟的好處而已。
武都郡下抵漢中,上通隴西,東向關中,堪稱要害之地。
這個地方的局勢越是混亂,對董卓來說也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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